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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给林寰安排的人自然都够可靠,但这些人看林寰的眼神, 让他很不舒服。
那是深深的惋惜, 还有点可怜他, 林寰几乎听见这些人心中说——小少爷本来很好的,可惜嫁人了。
是啊他嫁人了, 成了堂堂帝国太子妃,将来说不定还能混个皇后当当……林寰将自己关在舱房里, 能不出去被围观就不出去, 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知道这是自己心里有病, 病根出在自己身上, 是他自己被套住了, 其实旁人如何看他都不重要,关键是他自己怎么看。
他还做不到坦然面对, 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笑。
曾经他以为太子是爱他的,那个时候他无所畏惧, 连婚前培训那些见了鬼的针织刺绣都认认真真在学,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羞耻。
不是别人变了, 是他自己变了。
林寰搭乘的是军方将领专用的高速穿梭艇,船上的人都是张叔给他安排的护卫, 林老爷子遇刺,这事可大可小, 如果老爷子没什么大碍, 那就不是大事, 可万一老爷子有个万一……这事就捅破天了。
没了林老爷子,林家就不再是林家,林公府也不再是林公府,远征军要洗牌,皇帝要重新安排人替他坐镇远征军,还得有人来取代林老爷子在军方的位置,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小事。
但无论怎样,林寰这个太子妃其实已经被摘出事情的中心,他不再是林老爷子一心栽培的接班人,而仅仅只是个顶着太子妃名号的闲人。他既无权干涉,也没有力量参与,如果一定要管,就只有去请求太子出手。
不止可笑,简直可悲。
还有一天,他就能回到帝都,林寰想,所有人最好祈求他爷爷没事,否则就等着他发疯,太子妃这道枷锁虽然圈住了他,但也是他的护身符,至于太子……他不想让他难做,但若逼到无路可走,那就没办法了。
………………
池塘里荷花朵朵绽放,手上拄着根拐杖,朱老太监右手负在身后,微微佝偻着背,站在池塘边赏花。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朱岩头也不回道:“您来得正好,走吧,我们去林公府……看看那姓林的咽气了没。”
路海澜伸手搀住他的右胳膊,闻言有些好笑:“也不知他是哪得罪了你,我听说你们年轻时交情挺好的?”
“好个屁。”朱老太监罕见地在路海澜面前爆了粗,“从来就没好过。”
这种事就没有争的必要了,路海澜搀着步履有些摇晃的老人,皇帝三番五次亲自叮嘱朱岩去换器官延寿,可这老东西就是敢背地里抗旨不遵,皇帝要罚,他就摆出一副认罚的模样,问题这怎么罚?吹阵风人倒了怎么办?
朱岩不愿意活了,谁也没办法。
路海澜知道他不愿意换器官,不愿意把那些别人的东西装到自己身上,完全是听天命顺其自然等死的态度。照他的话讲,一百岁都活过了,没遗憾了,够了。
等到了林公府,下了车,朱岩站在大门口,指着门外一颗桂花树,跟路海澜说:“那树是我种的。”
路海澜搀着他走到树底下,眼下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叶子绿油油的,朱老太监抬手用力摘了一片叶子,捏在手心里,半晌,又松手丢了。
“走吧。”他道。
古有金兰之交,当初,也有两个年轻人以桂盟誓,沧海过了桑田,那年的誓约还有谁记得?
林老爷子已经昏迷了三天,这是第四天。
路海澜与朱老太监被请进看护病房,病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林骑,林骑有修为在身,原本看着不过七八十岁,如今这一躺下,整个人好似一下子就老了。
路海澜陪朱岩站了一会,见老人一眨不眨看着林骑,便缓缓放开手,离开病房,给对方留下一个人与林骑相处的空间。什么冤家做了一辈子,都是欢喜冤家,路海澜无意探寻两个老人之间的故事,却也隐隐有些羡慕这份情谊。至少他是找不到像这样,能够相互对等,针锋相对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人了。
或许曾经法兰算一个。
手腕上的光脑闪了闪,路海澜看了眼弹出来的信息,当即转身就往外走,将朱老太监一个人撂在林公府,开着来时的车扬长而去。
………………
林寰没想到他只是回个家,都会变得这么麻烦。
几乎是他们的船刚停进帝都空港,下面就围上来一群禁卫军,这种好似专门在等他自投罗网一样的架势顿时激起了林寰的警惕,可被一群人‘恭请’,四面八方都是空港的自动防卫武器,尤其对方还打着皇帝陛下召见的旗号,他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抗旨不遵’的。
事有蹊跷。
林寰被两名禁卫军高手一左一右夹在车厢里,的确是高手,修为至少高他两个小境界,连着前面的司机均是面无表情,而他这辆车在最中央,前后左右被其它小车围的严严实实,甚至还有无人机跟随在上空,林寰搞不清楚究竟是谁要弄死自己,否则这帮人干嘛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态势?
不过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驶上高速传输带的车队突兀地停了下来,准确来说是运载着车队的这条传输带突然停止了运作。林寰与护送他的禁卫军们一样有些紧张地提防着可能到来的袭击,却见反方向的传输带上一辆小车突然打开悬浮功能飞了过来,在齐刷刷对过去的枪口瞄准下,车门被人打开,本该在林公府探望林老爷子的路海澜,从车上走了下来。
对这重逢毫无心理准备的林寰蓦然瞪大了眼。
路海澜从静止的传输带上向车队走了过来,林寰听见护送自己的禁卫军在语气匆忙地与人联络,而太子的目标十分明确,他径自来到林寰这辆车外,从外面拉开车门,指了指坐在林寰左侧的那名护卫,见后者还呆呆坐在原地,便伸手直接将人从车上扯了下来。
接着,他冲林寰伸出手。
林寰心情无比复杂地,将手放了上去。
路海澜牵着林寰回到自己的车上,调转车头,接着停滞的运输带又仿佛接到指令般开始向前运作,而林寰坐在副驾驶座上,有些发怔地看着身边的路海澜。
他犹豫着开口问:“究竟是谁要对付林公府?”
路海澜道:“不是对付林公府,是对付你。”
“我?”
路海澜没有继续回答,小车转下高速传输带,在环形匝道上缓缓滑下。林寰看出对方不欲与他有过多交流,也识趣的没有再开口追问。他是了解路海澜的,太子在绝大多数人面前都是个不好打交道的对象,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或事连正眼也不会瞧,让人连阿谀奉承都说不下去,只有在个别人面前才会格外有耐心,比如曾经的林寰。
而现在,林寰也成了那个绝大多数人。
车厢里的气氛异常沉闷,林寰甚至想打开车窗透透气——他快窒息了。林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隐藏在车门一侧攥得发白的拳头稍微泄漏了他的真实心情,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自嘲地承认,从踏上回返帝都的旅途起,他其实是有些期待的……期待着能够再见到路海澜。
此时此刻,没有了期待,剩下的只有冰冷的自嘲——你瞧,太子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个陌生人。
林寰不怪法兰带他走,同时也明白太子不会原谅他的背叛,没错,这就是林寰所熟悉的路海澜的逻辑。他对林寰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但林寰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否则他就不要了。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林寰一直小心翼翼地遵循着这个该死的混账的逻辑,生害怕被路海澜抛下……啊,喜欢一个人,真的是太累了。
小车停在林公府外,林寰默默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下车。他站在车门旁,等待路海澜走过来,然后抬起手挽住对方的臂弯。至少在公众面前,他们还是毫无间隙的太子夫妇,林寰平视前方,面上无悲亦无喜,漠然与路海澜相携走进林公府。
加护病房中,朱老太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扭头看向一起走进来的路海澜与林寰。
“殿下,林少爷,你们来了。”
“别行礼了,坐着就行。”路海澜撇下林寰来到朱岩身旁,将老人半搀半扶地按回椅子上,而林寰也没在乎他们俩,径自走到病床前,直勾勾盯着躺在上面的林老爷子,半晌,缓缓蹲下身,握住了老爷子摆在身边的右手。
林寰被他爷爷的苍老吓到了,老爷子脸上的皮肤好像一下子没了活力,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橘子皮,那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小时候曾无数次像逮鸡崽一样将他抓在手里,可现在摸着,却仿佛只有一层皮裹着几根骨头。
他有点受不了,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往外涌,哆嗦着将老爷子的手贴在脸上,小声唤:“爷爷,是我啊,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他的天塌了。
打小林寰坑爷爷就是一把好手,仗着宠爱,所以肆无忌惮。他无父无母,却从不觉得自己缺爱,因为他有爷爷。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如此肆无忌惮地依靠,路海澜也不能,因为再没有第二个人像爷爷这么爱他。
一旁,朱岩晃悠悠站起身,正要拄着拐杖退场,胳膊上突然多了一只手。他诧异地抬起头看了眼路海澜,却见后者面无表情地搀着他,不强硬但却不容置喙地搀着朱岩一起离开了病房。
“殿下,我觉着您还是该进去。”
病房外,朱岩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透明的观察窗,轻声道:“那老混球死不了,您进去劝劝林少爷,让他别太伤心了。”
闻言,路海澜深深看了朱岩一眼,接着又摇了摇头。
“不了。”他道,“我看不得他哭。”
小时候的林寰是个哭包,长大后却极少再哭,可只要林寰一哭,路海澜就会心软。对方总能轻易动摇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事后还露出迷惘无辜的小眼神,给失控的路海澜造成二次伤害。
路海澜让人送朱岩回别宫,而他则留下来等林寰。他坐在林公府后花园的长椅上,点一根烟,合上眼平息心中激荡的情绪。当林寰哭跪在林老爷子的病床前,他几乎冲过去将人拥进怀中,然后呢?路海澜想,他可以冲动,可以自欺欺人,可以把林寰留下来,变了味的蛋糕也能拿来填肚子,至少比什么都没有要好。白皇妃说得没错,他可以自私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学学他父亲,想要的就占有,至于喜不喜欢,那不重要。
一根烟抽完,路海澜已经将这些可笑的念头通通扫出脑海。
他就是他,不是他父亲,也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有他的游戏规则,而他既是这套规则的制定者,也是它的践行者。
“殿下。”眼角发红得不明显,用冷水洗过的林寰找到在庭院中的路海澜,站在长椅旁低声请求道:“我今天想留在林公府……”
“不行。”路海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给你安排了船,你必须马上离开帝都。”不等林寰回答,他已经站起身,“我现在就送你走。”
林寰没有动,也没说话,深红的瞳孔倒映着路海澜的面孔,嘴角抿起一如既往的倔狠弧度。
“林骑不会有事。”路海澜道。
听见这句话,林寰的表情开始松动,路海澜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他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路海澜的安排。其实就是他不配合也没用,只要路海澜想,事情就会按照对方希望的发展,林寰跟着路海澜离开林公府,并且敏锐地发觉外面的人似乎多了一些——他指的是隐藏在暗中的那些人。
回到帝都后处处透着诡异,林寰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林老爷子,但太子已经给出了保证。太子的一句保证,比他拼上命更有力量,这是事实,林寰不是小孩子,还会为了赌一口气硬要顶着干。
路海澜直接将他送到了帝都空港。
“我会先送你去北疆,然后白四会帮你处理掉跟着的尾巴。”
太子在帝都空港自然是有私人码头的,他带着林寰上了码头中停泊的一艘小型游艇,同时对林寰交代道:“短时间内不要再回帝都,也不要公开显露你的真实身份,不必担心林公府,林骑不会有事。”
帝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林寰想,但太子如此笃定,这件事应该与林公府没多大关系,相反,路海澜一开始就说过,被对付的不是林公府,而是他林寰,现在又这么急迫地安排他离开。林寰若有所思地看向太子,低声道:“是有人要对付你?”他顿了顿,又道,“是皇帝?”
“嗯,我在北疆与白四会面,他知道了。”
本来没打算得到回答的林寰怔住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只见路海澜操作控制台启动了游艇,一边在自动航行控制器上输入目标坐标,一边毫不避讳地对林寰解释道:“白四准备造反,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的生父是白征,父皇不会放过你这颗棋子……这次林骑遇刺诱你回帝都,很可能也是安排好的一场戏。”
林寰蓦然醒悟,他总是忘了自己的那个身世,可偏偏别人都还记得,还在为此算计着他。不过他不相信爷爷会为了骗他回来演戏,老爷子不可能害他,多半是被皇帝利用了,甚至连遇刺一事……
小巧精致的游艇飞出空港,翩翩向北飞去,路海澜在操作台上点了点,游艇后部的舱门打开,显露出里面的一架小型运输艇。而与此同时,游艇中的一台维生舱突然开启,一个与林寰有着相同外表的人影从中走出,在林寰惊愕的视线中走进了一旁的更衣间。
“那是什么?”
林寰指着闭合的更衣间舱门,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我的克隆人?”
路海澜皱了皱眉,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摇了摇头,道:“他是安森。”
“安……森?”
林寰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像个智障,因为他现在真的有点智障了。安森是谁?五年前某个配合太子将他耍的团团转,把林寰推上腹肌男神宝座的罪魁祸首,林寰一想起安森,就只能想起对方那张猥琐的,令他反胃的老脸……
“他演技不错。”路海澜点点头,做出中肯的评价。
不是什么人都能扮演好林寰的替身的,在林寰被法兰强行唤醒并带走后,路海澜就将安森的芯片装进了被留下的空壳里。这个自主生成伪人格的人工智能与法兰不同,它已经将路海澜视为造物主,彻底被玩怕了……
“前面有一个补给站,我会在那将你放下。”路海澜指了指后舱里的运输艇,“那里有一艘船,繁星七五七,它会送你去北疆。”
所以,就这样了。
林寰走进运输艇,熟悉了一下操作系统,路海澜则留在外面更衣,在送走林寰后,他还要与安森扮演的替身在附近某个在游船上举办的宴会中露一下面。皇帝还没与他撕破脸,不会让禁卫军公然派战舰去阻拦繁星集团的船,至于那些暗中隐秘的手段,那就各凭高低了。
运输艇中,林寰坐在操作台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到帝都还没有一天,他现在又要离开了。他想着病床上的林老爷子,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想着路海澜。
他不是无处可去,哪怕他不再是林寰,他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在北疆时,阎先生告诉他,实现自我价值就是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去做。
法兰的虚拟影像从光脑终端中冒出来,蓝色的小人站在林寰手腕上,望向仅仅一门之隔的另一端。在那扇舱门后,路海澜就在那里。
在北疆时,他还曾期望林寰能和路海澜重新生出感情,可惜这期望本就是自欺欺人,不切实际的侥幸幻想。路海澜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能有多心狠。
“你怎么出来了?”林寰有点惊讶,瞥了眼舱门的方向,戏谑道,“不害怕他找你算账?”
“他不会找我算账,也不会找你算账。”法兰叹了口气,“只要不站到他的对立面上去,看在过往情分,他还会尽可能保护我们。”
林寰沉默。
来帝都时他预想过很多种与路海澜重逢的情景,如果路海澜肯对他发火,为他逃跑而生气,或者干脆将他逮回去关起来,林寰的心情可能都会比现在更好一点。他知道自己有病,从十几年前就得了种叫喜欢太子的病,当初他没想治,现在他治不好,只能继续犯病。
“第三次了。”林寰喃喃道,垂下头将脸埋进手中,“他又不要我了。”
说这句话时他是疲惫的,那种打心底里涌上来的疲惫和无力感,而法兰的影像定格了好几秒,最终失声惊呼:“你想起来了!?”
林寰没反应,想起来又怎样?他宁愿自己想不起来。找回记忆的同时发现自己已经身患绝症无药可救,感觉别提有多酸爽……林寰用力搓了把脸,逼迫自己振作起来,摆出一副被抛弃的造型博可怜,他没那个爱好,宇宙这么大,他总要继续活下去。
太子说的补给站很快就到了,林寰从监控屏幕上找到了停靠在外接码头的那艘繁星七五七号,而这一边太子也将游艇悬停在补给站旁,打开了后舱的下部出口,林寰本想跟路海澜说声再见,可想了想又放弃了,自嘲地笑着,操作运输艇缓缓滑出游艇。
何必说再见……大概是再也不见。
运输艇脱离了太子的游艇,像一颗小石子般慢悠悠飘向不远处的货船,法兰漂浮在林寰的左肩上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寰却先开口了,只说了一个字。
“操。”
在法兰错愕的目光中,林寰飞快拨通了太子游艇的通讯频道,对着出现在屏幕另一端的路海澜,他深吸一口气,嘴唇张了张,又顿住,林寰闭上眼,告诉自己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机会。
“路海澜。”他的声音几乎是哆嗦的,不是怕,是心情错综复杂到了极点,好吧,他就是怕,他这辈子还没有当着太子的面直呼过其名,更何况他还打算冲对方做更放肆的事情。
当兵五年,出口成脏的林小寰发现自己的词汇量居然有点匮乏,除了问候人祖宗就是问候人亲属,可他不想问候路海澜的祖宗亲属,他只是想……仅有一次的冲对方放肆一回。
被爱才能肆无忌惮,而他的爱,一直只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路海澜,我操【你……个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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