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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停留到凌晨才启程的繁星七五七号向北而去, 回到游艇的路海澜看着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虚拟小人, 脚步顿了顿,接着毫不在意地扯开身上的外袍, 连通内衬的单衣一起丢进回收箱。
“你来做什么?”他随口道。
法兰表情略微妙, 答:“我总不能留在那边围观吧,不来这还能去哪?”
这当然是在扯淡, 不过路海澜也没心情陪他斗嘴,嗤笑了声, 讥诮道:“你是看林寰记忆恢复了, 觉得有跟我谈判的资本了?”
法兰默, 太了解的后果就是彼此都看的太透, 谈起话来就会很没意思,他看着已经走到浴室门口的路海澜, 终于叫住了对方。
“我只是希望, 你能划条底线……至少有林寰在。”
“我说过, 我划不出来。”路海澜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为这事他们已不知争论多少次, “我手上没有参考书,不可能预见未来,你不能要求我偏向哪一边……那样我会玩的很没趣。”
“每次听你说在玩, 都叫我觉得很不舒服。”法兰道。
路海澜道:“这是诚实的说法,因为我的确在玩, 或者你更希望我套上某个听上去很伟大的理由?”
又是争吵, 争吵过后就是无言的沉默, 路海澜的心情其实不坏,所以这一次他主动做出了退让:“总之,我会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你跟在林寰身边,替我照顾好他。”
“嘁。”法兰知道后半句才是重点,没好气道,“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您是真潇洒。”
“林寰自己选择走的,而且现在留在我身边很不安全。”路海澜转回橱柜翻出烟盒与打火机,表情稍微阴沉了些,“有人迫不及待想把我踢下棋盘,接下来你无论听到我的任何消息,都务必不能让林寰回帝都。”
“远离帝都也未必安全,林寰前几天险些丧命。”法兰对这事心有余悸,虽说林寰因此因祸得福恢复了记忆,但在当时的确是九死一生的局面,而失去了太子的情报网,他竟然没能提前察觉到危险,“我需要你的情报网权限……我保证只用于保护林寰,不会用来干涉你的计划。”
林寰恢复记忆是他们和解的契机,哪怕理念发生冲突,法兰也不愿意跟路海澜搞到反目成仇的僵硬程度,但此前的情况由不得他决定,林寰失忆本就是他意料外的状况。
路海澜点点头,法兰不说他也是要给的,正事谈完了,按理来说法兰该滚了,可这厮老毛病发作,又忍不住开始嘴贱了:“我说,殿下,我是真觉得……您这变脸的速度也忒快了点,人没了记忆就丢,想起来了又立马捡回来,这也得亏是林寰心够大,换个人都要给您玩崩溃了。”
“换个人?”路海澜被他说的笑了,“林寰没了记忆,对我来说就是换了个人……这世上只有一个林寰,能让我变得不是我。”
他声音低了下去,冲法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带他走的时候,有一个瞬间,很短暂,但我确实想过……要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
………………
腰酸,背痛,腿抽筋……以及某种不可言说的痛,林寰挺尸在床,一整天除了吃饭再没从床上爬起来过。
他其实还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感觉就像是出门打算去火葬场,结果直接被送到了天堂,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想静静。
万幸他在这个懵逼——越想越懵逼——不想了继续懵逼的怪圈里没有沉沦太久,只在早餐时露了一面的法兰终于闪亮回归,还带着从太子情报网里刚挖出来的最新消息。
“……你就给我看这个?”
被法兰兴冲冲从挺尸叫醒的林寰搓着眼睛,光屏上正在播放一段影像,来回反复是小巷,先后经过的一群醉鬼和一个女人,以及之后的一声尖叫。
拿去当破案故事或者鬼故事的素材倒是没问题,反正林寰仔细看了几遍,愣是没看出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信息。
法兰知道他看不懂,但当老师久了卖关子成了习惯,闻言才给林寰解释道:“这个女人,在你爷爷遇刺那天的现场出现过。”
林寰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暂停了影像将女人的容貌认真刻进脑海,询问道:“她什么身份?”
“妓【女。”法兰见林寰立刻就要开口,抢先道,“我知道你要问为什么一个妓【女会出现在你爷爷遇刺的现场,因为有人把她带进了那间高级军官俱乐部,这个人就是你的好朋友李特昂伯爵。”
林寰的眉毛像刀锋一样扬起:“我不记得有过叫这个的朋友。”
他的记忆并没有全部恢复,尤其是被路海澜放进维生舱后沉睡的三年,完全是空白。法兰知道他的情况,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下:“你嫁给太子后交的朋友,他家跟林家是世交,他跟你一样,原本在远征军服役,后来为了继承家业回帝都转了文职,你们关系不错。”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故意接近我,而我爷爷遇刺的事情也与他有关。”林寰道。
“对,但我还没查清楚他到底是谁的人,原本认为是皇帝,可他搅合进你爷爷这事里,就很不对劲了。皇帝或许会希望用你爷爷引诱你回帝都,但不可能策划让你爷爷遇刺,林老公爵受的伤不是伪装,差一点就是致命要害……策划刺杀的人,是真的想要你爷爷的命。”
林寰脸色很难看,他怀疑过皇帝,但除了引诱他回帝都之外,皇帝的确没有害他爷爷的动机。林骑对帝国、对皇帝的忠诚不需要怀疑,就算皇帝找一个同样对他忠心耿耿的人来取代林骑,可问题远征军也不是谁都接的下的,皇帝空降的亲信,只会被桀骜不驯的远征军将领们架空,从而导致他失去对远征军的控制力。在北疆白家磨刀霍霍准备造反的这当口,皇帝是吃了疯才会想要杀林骑。
“假设你爷爷遇刺身亡,最直接的后果就是远征军群龙无首,下面几大派系分裂,陷入内斗的混乱局面。而这样的话,最主要的受益方就是北疆白家,白家在北疆军的威望连皇帝也比不上,北疆军就算不会全跟着白家造反,剩下的人也不会愿意与昔日同袍刀兵相向,肯定是找借口磨洋工,指望他们去镇压白家造反不现实。东南军前几年才刚刚重组大换血,战斗力还没成型,力量有限,剩下的就只有帝都禁卫军和远征军。帝都禁卫军要拱卫帝都,不可能派出大量主力部队去北疆平乱,林骑要是不在,远征军的战力就得打个大大的折扣,白家的北疆军可不是当初东南叛军那样的废渣,而白家一旦造反,帝国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派出绝对压制的兵力将其扑灭,令局面演变成双方拉锯……那白家造反的成功率至少得往上提十个百分点。”
林寰听明白了,正因为听明白了才有点不舒服。法兰的意思是,他爷爷遇刺很大可能性是白四安排人做的,只有白四才有这个动机。白四是白征的妹妹,林寰与这位小姑接触不深,也谈不上亲近,但好感却一点不少。通过那不长时间的接触,林寰对白四的看法是——若生为男儿,定是枭雄。好吧,就算白四是女人,也依然照样是枭雄。所以刺杀他爷爷这事,白四是很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林寰心情微妙,他眼下正是在前往北疆的路上,之后还要依靠白四来摆脱跟随在身后的探子,也就是说,他很快就要再次跟白四见面。
“哦对了。”法兰似乎想起什么,提醒道:“白家对你嫁给太子的事情是坚决反对的,当初婚礼前,白家的死士刺杀了太子不下百次,婚礼后木已成舟才消停了……你这次去北疆,最好别让白四知道,你跟太子和好了。”
“刺杀?”林寰的关注点明显歪了,“白家,刺杀太子?”
哦等等,林寰抓着头发想,太子送他去北疆,说跟白四谈好了让对方帮他摆脱皇帝派来的暗探,俨然是一副‘我们关系挺好’的态度。但问题白家打算干什么?打算造反啊!堂堂帝国太子跟一群反贼暗通款曲,林寰有些同情皇帝陛下的心理阴影面积……
不过他这个太子妃也没好到哪去就是了。
“谁也杀不了太子。”法兰避重就轻道,不希望林寰因此对白家心生嫌隙,“除非他自己想死。”
“哈。”林寰干笑了声,听了法兰的话,不知为何他竟有点……心塞?
………………
繁星七五七号直接将林寰送到白鹭星,白四安排人将他接回了白家山城,依旧还是之前住过的那间房间,林寰也整回了陆亭的相貌,只不过这一次他就不好再去那间大书房里旁听,而白四说要清理干净密探需要几天时间,让他先在山城呆着别出去乱跑。
山城不大,大的是边上的大冰湖,和后面的玉德雪山。大冰湖名字里带了个冰字,却是个不冻湖,林寰经常能看见白家人在其中游泳,男女老少,那水温只有几度,他蹲在山城高处的檐角上,每每看见就觉得蛋疼,然后忍不住拢一拢身上的裘袍。
这天林寰正在研究一块挂在房梁下的彩织挂毯,小小一块挂毯至少使用了十数种动物的毛皮,林寰辨认着毛皮的种类,身边却突然多了个老人。他先是一惊,接着就见对方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只给婴孩玩耍的布老虎。
“二十多年前,我在九家集买的。”老人拿着布老虎,向林寰递过来,“鹰孩喝多了透了口风,说要当爹,醒了酒又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我没告诉别人,就买了这只老虎……”
布老虎很干净,却有种时间消磨的陈旧感,林寰接过老虎,抓在手里小小的一只,软软的。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背,叹了口气,负起手慢吞吞走向远处。虽然并不强烈,林寰也感觉到了一丝伤感……对于那个从未在他人生中出现过的生父。
抵达白家山城的第三天,大忙人白四终于抽出空当来与林寰亲自见面,她看上去十分疲惫,眼中却像是有火在烧,那股狂热与专注的气势甚至令林寰感到难以直视。
“皇帝的探子很难缠。”白四开门见山道,“太子将你送过来是对的,我们都不希望你出事,更不希望你落到皇帝手里。你一定要走,我不拦你,但只要遇到危险,你随时可以回来。”
林寰知道自己可以走了,他挂心着被带走的丫头和双子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安全而留下来。直到现在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是白家人,他始终姓林,是林骑的外孙,林公府才是他的根……但白家待他不薄,这份情他必须领。
白四亲自送他上了离开的穿梭艇,她披着条淡黄色的长披肩,令林寰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彼时他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却在军港码头遭遇袭击时,被她几乎救了一命。
“我哥哥在你出生时受了重伤。”将林寰送上了穿梭艇,临走前,白四突然对他道,“你母亲待产的隐居地点被禁卫军的密探发现,幸好他及时赶了回去,因为你母亲特殊的身份,他一直没让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出事的时候,他连亲兵都没带,一个人杀光了敌人,将你们娘俩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结果就是透支了性命,靠着药物硬撑了几年,最后死在战场上。”
林寰垂下眼,对于父母的悲剧他并非全无所知,悲剧的根源在于双方无法共容的出身,白征可以将林芸带回白家,但那样林芸就会成为林家的罪人,这就是自私的代价。林寰不怨恨他的父母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他本可以作为林家的小少爷安全从容地活下去。
“我能理解,也不会觉得他亏欠了我什么。”林寰轻声道,“我只是感觉很陌生。”就像白皇妃第一次对他提起他的母亲林芸时一样,“他们没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
林寰想了想,又补充道:“白家很好,我很喜欢。”
白四看着他,笑了,罕见地、亲昵的做出了一个举动——她给他理了理翻起的领子。
………………
双子星很太平。
最近新闻上全是北疆的消息,学生罢课工人罢工,游[行静坐示威,医院被包围,植入芯片的仪器和人员被人墙隔离在新生儿的观察室外……其它各地反应不一,已经给新生儿植入芯片的中心圈民众大都是在谴责北疆人的自私,而东南人则大多沉默,甚至也发生了零星的抵抗芯片运动,至于被默认不存在的西南,不提也罢。
偏安一隅的双子星尚未受到芯片风波的影响,更多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林寰下了飞船后就感受到这种悠闲的气氛,这里与帝都,与北疆,简直像是两个世界。再回来的途中他已经接到消息,张叔那边干脆利落地弄掉了那个准将,没有罪名,该准将的座舰在迷乱星域不幸遭遇空间风暴,一切就结束了。丫头也被救了回来,林寰看着前来迎接的紫鸢与八宝,目光在对方身后扫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
八宝与紫鸢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苦涩与为难。
果不其然,就听林寰问:“丫头呢?”
“在睡觉。”八宝硬着头皮接话道,“她回来后就喜欢睡觉,我看她睡得香,就没叫她一起来……头儿,咱们走吧。”
林寰没多想,点点头迈开脚步,作为如今双子星地下势力的龙头,来迎接他的阵势可一点不小,更何况有了上一回的前车之鉴,八宝也算是怕了,从云州运来一批违禁的重火力,随时保护在林寰周围,确保就算再来一个猎兵,至少也能给林寰争取到撤退的时间。
不过有些事情终究是逃不过的,路上八宝几次想开口,还是没敢提。以林寰的脾气,谁也不敢拍胸脯说拦得住,这祖宗万一想不开提着枪去了远征军,就好像当初他一个人跑去刺杀安森,那乐子就大了。
林寰脑子里想着帝都和北疆的事,愣是没察觉车厢里诡异的气氛,他掰着手指头想,马上就是九月十八了,他要过生日了……不说礼物,太子哥哥总该会给他打个电话吧?
在八宝诡异的视线下,沉浸于脑补的林小寰露出了恋爱中的傻逼笑容。
回到在双子星的基地,林寰终于从恋爱脑中清醒过来,询问了最近远征军走私的情况和他们已经掌握的信息,又问起丫头的房间,他准备去看看她。
“头儿,那个……”八宝犹豫道,抬起头与林寰对视。
——张叔去迟了。
准确来说在林寰找到张叔之前,事情就已经无法挽回。那个准将疯狂执着于所谓的‘觉醒者’,图的不是什么新奇,而是看中了这些女孩身上的潜力。他是平民出身,升到准将已经到了头,只有疯狂敛财培植人脉势力为子孙后代做准备,然而从平民晋升到贵族的过程,是一个漫长并且不容中断的艰难过程,无论他再努力,如果他的子孙不争气,一切也是白搭。
所以他盯上了基因改造。
在帝国上层基因改造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尽管帝国明令禁止任何对于基因不可逆的改造实验,但也不可能杜绝贵族们追逐长寿,强健的身体,超人的智慧等等……永无止境的欲望。的确,身体可以靠锻炼,智慧可以靠学习,但那太麻烦太耗时间也太累了,有基因改造这么方便简单的办法,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实验的成功率和不可控性。准将曾有幸参加过一次真正上层贵族的内部宴会,看见了那些大贵族们人形外表下的非人本质,给了他很大的震撼,尤其是一个蛇瞳的男人,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叫他迷迷糊糊跟着其来到旁边的沙发,毫无反抗之力地跪下去为对方口[交。这段经历让准将开始渴望基因改造的力量,但他不敢在自己身上做实验,也没有雄厚的人力物力财力来专门给自己建造一个够水平的实验室,所以在见到刘羽德的觉醒者样品后,他生出了一个想法——跟经过基因变异的觉醒者交[配,产下的后代天生就具备变异的基因,他大可从后代中挑选最优秀的进行培养,他觉得这个想法妙极了。
“畜生。”
林寰没有大声叫喊,也没有狂怒发疯,他只是来回不停地在不大的办公室里转着圈,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来到房门前,瞪着紧闭的金属门,胸口急促地起伏,喘息,像一头被逼到无路可走的困兽。
八宝站在办公桌旁,垂下眼,沉默死死盯着桌面上光滑的漆色。丫头被送回来的时候紫鸢哭了,咆哮着要打上远征军,是他拦住了所有人,甚至对林寰隐瞒了消息。这世间本就不公,充满残酷,他亦是从那残酷中挣扎着爬出来的亡魂,每当想要拯救,想要改变,都要再一次面对那深不见底令人绝望的黑暗,同时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与无力。
这罪恶来源于人性自身,不是换个皇帝,换一群统治者就能消失,人类因欲望而前进,也因自身的欲望而堕落。
林寰抱着头蜷蹲在门口,准将死得很惨,整个拷问的过程都被记录下来,直到死他也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认为是自己惹错了人……林寰不想听对方忏悔认错,他很难受。
他很难受。
……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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