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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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
    “嗯？”
    高达两米的画布被固定在画架上, 路海澜手上拿着画笔, 脸颊上沾了一抹淡黄色的颜料，看起来有点滑稽。罗睺站在画室门口，轻声禀报道：“杜新野刚刚公开发表声明，指责您在西南进行人体实验的行为, 并要求帝国对您作出处理。”
    路海澜罕见地怔了怔，将手中画笔放回一旁的工具架, 转过身来。他身后的画布已经上了一半的色彩，依稀是一名在向日葵中晒着太阳午憩的青年, 鲜艳而明亮的色彩充斥着勃勃生机，毫无违和感的构图和精准的用色很难令人相信这是出自一个绘画新手之手。对艺术毫无兴趣的太子殿下突然命人腾出这间画室, 耗费了宝贵的两天时间，用来完成这幅画作……事实证明, 毫无兴趣并不意味着没有天分，他做什么都是一流的。
    接过罗睺递来的毛巾, 路海澜擦了擦手, 在画室中唯一的椅子上坐下, 开始看杜新野的演讲影像。他看的很认真, 屏幕中的杜新野剃了胡子，容貌比之五年前并没太大变化，看惯了艾伦那张脸, 路海澜都有些忘了杜新野的本来面目。
    看完杜新野的演讲, 路海澜又打开那些拍摄下的作为证据的影像资料, 由于地面设备干扰的缘故, 这些影像多少都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得挺清楚——活动在星球表面的那些生物，与人类迥异的身姿。杜新野给帝国政府公开发了一份公文，上面在星图中标注出六颗星球的坐标，并强烈希望帝国能派出一支考察团实地取证，而在帝国的考察团到达前，他们的军队将封锁这六颗星球，避免证据被转移或销毁。
    “倒是我疏忽了。”路海澜道，西南的秘密据点本来是法兰在管理，前阵子法兰带着林寰跑路，他也没太在意西南的情况，所以才叫杜新野钻了空子，在他没发觉的情况下派兵包围了六个据点，“通知其他据点的负责人不要惊慌，保持原状，他们那里都是普通人类，只要不主动冒头就不会引来注意。”
    路海澜与法兰在西南设立的秘密据点当然不止这六个，不过只有这六个上居住的是改造人。经过实验的改造人一般大脑都受到过损伤，身体状态也迥异于普通人，并且或多或少都有各式各样的缺陷。帝国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发现改造人就要处死，但放任改造人回归正常社会显然也是不可能的，默认的潜规则是抓起来送到特定的机构关押，反正改造人的寿命通常都很短，要不了几年就会自然死亡。
    这六个据点上都建造了大量的研究室和医疗机构，法兰一直致力于去除改造人身上的变异基因，延长其寿命，有这么多样本在，倒也变相获得了不少人体改造的实验资料，不过眼下这些研究室和实验资料，恐怕是把路海澜脑袋上的黑锅扣的更严实了。
    帝国历八一一年九月十七日，杜新野揭露太子在西南进行大规模人体禁忌实验的真相，当天下午三点，北疆白家发表公开声明，对西南人的遭遇表示同情，并要求帝国对此事进行严查，追究当事者责任。他们还抛出一枚炸【弹——既然公民芯片政策同样是太子一手研发主张推行，那么谁能保证太子没有在公民芯片中做手脚？在芯片的安全性得到保证之前，北疆将坚决拒绝为任何人植入公民芯片。
    一石落水惊千重浪，尤其在已经给所有新生儿植入芯片的帝国中心圈，无数父母走上街头，要求帝国立刻作出解释。公民芯片一旦植入就无法取出，恐慌的情绪在人们心中飞快弥漫，光网上的小道消息说的有鼻子有眼——公民芯片其实分为三种，一种是给真正大人物用的，不仅无害，还能随时取出，就好比皇帝植入的。一种是给普通贵族的，无害，只能记录信息，但是无法取出。而最后一种给平民用的，则被太子动过手脚，能够深度催眠，将人洗脑，平时可能看起来没什么，但太子一个口令，就能让这些人去死。
    太子的名声在一夜之间臭了大街。
    不是没有人质疑太子是被诬陷的，但杜新野拿出来的影像和那副简直是求着帝国赶紧去取证的态度更令人相信，尽管还有少数太子的死忠派，譬如繁星集团的学者们，坚持认为太子没必要进行这种价值不高的实验，但在几乎一边倒的新闻媒体的浪潮下，他们的声音根本就传不出去。不是没人注意到媒体的这种异常，正因为注意到了，才感觉心中发寒无能为力。
    包括帝国□□直属的媒体在内，没有人为太子辩驳，清一色的声音都在表示怀疑。
    拿上百万人做人体禁忌实验，不管那是西南人还是帝国人，前提那都是人类，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直接将太子钉上了耻辱柱，在人们心中他已经变成疯子的代言词。而在外界澎湃的斥责声中，别宫中的太子却依然在画他的油画。
    向日葵花田中的林寰双手垫在脑后，睡梦中唇边尤带笑容。大片灿烂金黄的色彩渲染在画布之上，衬托着中间的青年像是被幸福包围，路海澜咬着一根画笔，手上用另一根画笔小心处理着眼部的阴影，他看起来已经彻底像一个专注的艺术家了……
    “殿下，皇宫召开紧急朝议……”
    路海澜恍似未闻，一双眼睛牢牢扎在画布上，前来通报的罗睺迟疑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墙倒众人推，莫过如此。太子太过肆意，我行我素，也太过强大，令人感到害怕。因此皇帝只是稍微表现出打压太子的态度，底下人就踊跃跟上，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将太子打落尘埃。当然也不乏有聪明人选择旁观不插手，但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关键这次的事情太恶劣了，说是泯灭人性亦不为过。
    罗睺沉默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再次开声提醒道：“殿下，朝议是在中午十二点……”
    路海澜已经放下了画笔，站在画布前静静看着自己的作品，良久，他解开身上的工袍，最后看了眼画布中安睡的林寰，合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罗睺，十天后将画装裱，放到二十四号仓库。”
    罗睺轻声领命，没有询问这命令中的古怪，路海澜走出画室，被外面灿烂的阳光晃了下眼，他不自觉回过头，看向身后游廊中的长椅，恍惚间似乎正有一个慵懒的身影，蜷在上面午憩。
    ………………
    “这不可能。”
    林寰摇着头，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音中包含着怎样的心虚，法兰曾说过路海澜已经没有底线，而他也不清楚一个没有底线的路海澜究竟会做出什么。
    法兰沉默悬浮在光屏前，相比起林寰的震惊，他心中却更有一种微妙的了悟。曾经他不明白光明会为何会对改造人持以排除垃圾一样的态度，在他看来让改造人回归正常社会的确不太可能，在拯救的价值上也是投入大于收获，但这并不是他们被放弃的理由。光明会完全有能力救助这些被迫沉浸入黑暗的倒霉蛋，甚至也有能力引导帝国改善对待改造人的态度……可现在看来，光明会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这事不是太子干的。”法兰带着笑音道，“难得看他替我背一次黑锅……不过这个杜新野，啧啧，看来我们是叫人算计了。”
    林寰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片刻，开口道：“你干的？”
    前后历经十余年，蚂蚁搬家一样将这些无处可去的倒霉蛋从帝国各地搬到西南，法兰如今回头想，也有点佩服自己的闲心和蛋疼。不过这种蛋疼的感觉是在路海澜决定玩场大的后才生出的心情，天知道他原本只是打算造艘大飞船，带着这些人远走高飞而已。
    “这回事情麻烦了。”法兰没在意林寰投过来的视线，兀自喃喃道，“皇帝不会让太子死，但肯定也不希望他在这时候继续搅事，杜新野……我就说他当初背叛的时机太巧，刚好是我跟陆定波谈好准备救你出来的时候，他背后肯定有人，会是谁呢？”
    林寰的手在虚拟影像上糊了两下，并没有卵用，一怒之下闭了光脑，然而法兰的影像却依旧顽强地悬浮在原处。
    “傻孩子。”不过他的行动也终于引来了法兰的注意，只见法兰用关爱智障的小眼神看着他，一脸同情道，“你不知道我跟整个基地的控制系统都是相连的吗？”
    林小寰面色铁青：“你不觉得该给我解释一下？”
    的确，法兰看着林寰，有些事情是该让林寰知道了，但他还不清楚该告诉林寰多少……正在这时，他突然接到一条讯息，通过太子的专有情报网络，来自于帝都。
    数秒钟后，从数据中抽回注意力的法兰看着面前脸色愈发阴沉的林寰，从自己的数据库里搬出一幅刚刚收到的影像。
    “喏，你的生日礼物。”
    灿烂的金黄色画卷以等比例在林寰眼前展开，他先是错愕，接着微微瞪大了眼，再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虚拟画面中那张沉睡的脸。
    “这个拿出去卖，也能值不少钱吧？”法兰一副很懂的模样在旁点评道，“可惜太子的名声已经被搞臭了……”
    “你闭嘴。”
    林寰胸口涌动着莫名的情绪，很热，也很烫，岩浆一般。他不懂油画，也没什么艺术细胞，但却能感受到这画中，那几乎溢出来的狂热爱意……瞧，画中的他表情多幸福。
    路海澜爱他。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不想去考虑刚才那个令他无比纠结的问题，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就算路海澜是要去毁灭世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在对方身后……就算对方是无恶不作泯灭人性的疯子，他也只想拥他入怀。
    这爱是如此盲目，丧失理智，毫无自我。
    ………………
    帝都，皇宫，乾坤大殿。
    一道道虚拟投影静静伫立在大殿下方，尽管是临时召开的紧急朝议，却并没有缺席者……只除了北疆军元帅白洪的位子是空的。
    不过今日朝议的重点并非北疆，而是站在殿下众臣最前方的太子。
    龙椅之上，皇帝抬起手，指了指路海澜。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他问。
    从刚才起就一直垂首不语的太子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答：“儿臣无话可说。”
    朝议一开始，皇帝就让侯松白放那些西南影像资料，然后是杜新野和北疆白家的先后两份公文，接着劈头盖脸骂了路海澜一顿……这摆了明就是不想听路海澜解释，态度不能更明显。
    然后皇帝下令——首先，立刻组建审查团去西南取证，其次，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先把太子收押司法部大牢。
    群臣纷纷附议，齐赞吾皇英明。
    接下来太子被撇在一边，听皇帝与大臣们商议公民芯片一事，宰相夏前认为眼下继续强力推行芯片政策并不合适，民众已经对芯片产生了恐慌情绪，唯今之计是先要澄清芯片的安全性。这一回没有太子在旁作梗，宰相的意见自然成为主流，甚至有人认为干脆应该取消掉公民芯片政策，之前植入的那些新生儿没法取出芯片，就给予补偿，言下毫不遮掩表达出对太子的不信任，还是当着路海澜本人的面。
    路海澜一声不吭站在原地，对群臣的议论置若罔闻，直待朝议结束，几名禁卫军入殿来押送他去大牢，被戴上手铐的路海澜从殿中走过，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都不自觉注视着那道背影，目送他走出大殿。
    从始至终，太子都未曾回头。
    ……皇帝简直要被他气乐了。
    不过还没等帝国将对太子的处置公布，施展开安抚人心的手段，一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坏消息就被送上了皇帝的案头。
    北疆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