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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文帝路千重, 一生共计娶了十二名妃子,生下皇子十六名, 公主九位, 这个数目在帝国历代皇帝中也是首屈一指。这位昏君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跟女人生孩子这事上, 对朝政完全甩手不理, 连每月一次的大朝会都只是露个面坐在那发呆,而代替他主持朝政的却并非宰相,乃是帝国皇宫大总管,不知被多少人背地里痛骂做死太监的当红权宦, 朱岩。
羽文帝在位三十余年, 对朱岩的信任从未改变过, 甚至因为朱岩阴柔清秀的长相, 不少人都坚信他跟羽文帝有着超乎君臣之上的特殊情谊。但无论如何, 羽文帝一朝权宦朱岩一手遮天, 也没把帝国搞烂掉,正相反,哪怕是敌人也得承认,倘若没有朱岩, 帝国恐怕早五十年就被昏君玩坏掉了……是朱岩, 一意力主与博尔波斯族议和, 给东南争取到了半个多世纪的和平。也是朱岩,不顾危险亲赴北疆与白家的上代家主谈判, 促使其打消了在当时自立为王的念头, 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还是朱岩, 在被称为‘夺嫡之乱’的事件中,敢冒大不韪对皇子出手,一夜之间六位皇子‘意外身亡’,箭弩拔张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均被这血淋淋、狠辣且不讲理的姿态震慑住,几乎是眼睁睁看着朱岩一手导演了皇位的平稳过渡,将那个至高无上的桂冠戴在了彼时并不太出众的九皇子路楚行头上。
那是个,属于朱岩的时代。
皇帝路楚行继位后,朱岩很快就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再不在公开场合露面,有人说他是被忌惮他的皇帝秘密监【禁了,也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时间是这世上最恐怖的武器,再怎样辉煌耀眼,几十年过去,还记得朱岩这个名字的,也就只有那些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人们了。
夹着雪片的雨丝纷纷落下,正是中午休息的时间,帝都皇家军事学院的学员们三三两两在校园中漫步,年轻的面容上尽是蓬勃的生机与朝气,老人总是喜欢看见年轻人,朱岩也不例外,他侧着头靠在椅背上,兴致勃勃地注视着车窗外欢笑嬉闹的年轻人们。
小车在热闹的校园中缓缓驶过,一直向着西北角,来到一座看起来颇有些陈旧的三层小楼前。
这座不怎么起眼的小楼,却是帝国皇家军事学院的院长楼。
副驾驶座上的黑斗篷老酒抢先一步下车,撑开伞为朱岩打开车门,老太监抄着手走下车,抬眼瞧了瞧楼上爬满窗沿的常春藤,意味不明地咧开嘴笑了笑。
他拄着手杖,佝偻着肩背,一步一步踩着水泥砌的阶梯,上楼。
皇家军事学院的老院长,姓李,羽文帝时代,是帝都禁卫军的大统领。李院长天赋英才,家世显贵,自幼便备受瞩目,人人都看好他的将来,认为他定然会成为新一代帝国军方的领军人物。可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李院长倒霉就倒霉在跟林骑生在了同一个时代,什么风头都叫后者占尽,处处被其压制,憋屈成了一只河豚。
可也没人敢瞧不起他,李院长三十年前主动请辞了禁卫军大统领的位子,被任命为皇家军事学院院长,等同于变相隐居。他早已不公开授课,连院务也很少过问,却没人会质疑他这个院长当的合不合格。军中最忌讳拉帮结派,却也是最无法避免拉帮结派的地方,皇家军事学院作为帝国将官的摇篮,没有人会希望这些年轻的学员还没走出校园就被打上‘某某派系’的头衔,而整个帝国有资格担任这个院长的,唯独李院长一人,连林骑都不行。李院长是禁卫军出身,禁卫军是什么?皇帝的亲卫。更何况禁卫军的征兵通道与其他三大军团是独立的,甚至他们挑人都是直接从三大军团里选,这样的特权是皇帝赋予的。
朱岩终于走上了三楼,站在楼梯口喘了会气,迈开脚往院长办公室里走。
在所有人眼中,禁卫军都是个神秘无比的组织。它既有着跟其他军团一样的常规军队建制,数百万禁卫军将士戍守帝都,保护着整个帝国中心圈的安全,也有何山那样的要人保镖,以及驻守在皇宫,顺便兼当仪仗队的大内侍卫。而另一方面,它又好像是个情报机构,禁卫军的情报网遍布整个帝国,没人知道这张网究竟有多大,多严密。在这个遍地监控摄像,头上飞着人造天体的时代,人们不得不承认,只要禁卫军想查,就能查到他们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这还仅仅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传说中的禁卫军密探,有个笑话说‘每个高官家里都有一个能干掉他全家的园丁’,其实这并不是个笑话,至少对经历过朱岩那个时代的老人们而言,这真的不是个笑话。
“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陈设老旧的院长办公室里,同样一脸老态的李院长坐在办公桌后,神色略带了几分感慨,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朱岩。朱老太监站在门口,等老酒为他脱下身上的风袍挂到一旁的衣架,才慢吞吞踱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他看看李院长,没说话,冲后面招招手,于是两名黑斗篷上前,一人捧着烧水的炭炉,另一人端着茶具,安静而快速地在桌面上为两名老人沏好了茶。
滚烫的雾气冒起来,朱岩抬头看着书桌后墙上那个硕大的‘忍’字,又忍不住笑了。
他笑道:“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能忍,人家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是君子报仇五十年不晚……李三笑,是我小看了你。”
“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桌后的老人表情很平静,“我当你是来寻我叙旧,老朋友多年未见,不提当年恩怨,陪你喝一壶茶是无妨,可听你这意思,倒像是认定我做了什么……”
朱岩摆摆手打断他。
“行了,我不是来找你斗嘴,也没那个功夫。”他端起茶盏咂了一口,声音很清淡,风轻云淡的那个清淡,“把茶喝了,然后死吧。”
李院长终于变了脸色。
“你疯了?……我不明白,陛下不可能下这样的旨意,你这老狗究竟是……”
朱岩眉头皱了皱,又松开,放下茶盏,眼神有点小无奈,话音亦带了几丝不耐烦:“装了一辈子,你还没装腻么?林骑那傻玩意也就罢了,你觉得在我面前装,有用吗?”
他是真的有点心烦了,更懒得听人纠缠,干脆直话道——
“我知道你很遗憾,遗憾极了。忍了五十年,好不容易终于有机会杀死林骑,还能让谁都怀疑不到你身上,然而林骑那混球命太硬,你精心策划的绝杀局也没能把他杀死……我本不想出手,但看起来林骑是醒不过来了,所以我只能出手。”
“既然我已经出手了,你跟你身后的那些人,就一个都别想跑,反正都要死了,你知道,我这个人……挺怕寂寞的。”
………………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所谓天命,不过是胜者擎出的光环,败者逃避的借口,纯属子虚乌有。
路楚行不信命。
他娘是个不受宠的妃子,最喜欢说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从小他就被教导不要太出挑,更不要去与其它兄弟争抢什么,他娘不受宠,他也不受宠,在这个皇宫里,他们无依无靠,谁也不敢得罪,活得小心翼翼……憋屈极了。
路楚行不信命,更不认命。
他娘死的那天晚上,是他的父亲羽文帝五十岁的寿宴,宴殿中歌舞升平,羽文帝抱着年幼的青羽公主高坐于大殿上首,对跪在殿外的他不闻不问。大雨滂沱,他在雨中咬牙无声泪流,一下下叩首,却换不回那位至尊哪怕一秒的注目,最终只有一个太监朱岩,来为他撑了半宿的伞。
他其实从未后悔答应了提恩的条件,青羽被假死送出皇宫时,他其实是快意的……他爱她,也嫉妒她,当她失去了曾经的一切,这嫉妒才变成了怜悯。他不愿意承认内心中的丑恶,自欺欺人,将一切都美化歪曲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却不肯陪着他自欺欺人。
风里有雨,雨里有雪,路楚行站在凌霄阁的最顶端,俯视下方水雾朦胧的皇宫,高处不胜寒,这寒意沁心入肺,年轻时,他喜欢这独属于皇者的寒冷与寂寞,因为那能令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到如今,他却有些难过。
或许是年纪大了。
轻巧的脚步声在阁中响起,宫廷大总管侯松白来到皇帝身后,无声躬了一身,轻声道——
“陛下,天凉,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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