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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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庭。
    玉清翻着关于手下递上来的仙器名录，神色阴鸷，他缓缓合上，手指在书上指尖点了点，轻声道：“弋黎……你果真要同我为敌了……”
    “天尊，可要属下带领军队跑一趟苍台山？”
    “不急，待我亲自将人带回来……”他眼里闪着阴暗的光，任何威胁到他三界独尊的地位的人，都不能留……万年前的老妖王是，老龙王也是，现下老妖王之子更是，谁都跑不掉，都得死！
    他理了理袖子，揉了揉眉心，问道：“东海龙王最近什么动静？”
    “回天尊，龙王不怎么打理政事，属下听闻他收了几个美人，日日夜夜温柔乡缠绵。”
    “继续看着他，这位……呵，罪臣之后，最好能为我所用……”
    “天尊，据属下这万年来所问所见，这位东海龙王资质平平，乃好色之徒，行径更是宵小之资，天尊何必招揽他？”
    玉清笑容越发高深莫测起来，“有了欲望，也就越好控制了……”
    冥界。
    白泽一袭淡黄色长袍随风飘荡，他神色自若，单掌凝了一手微金色的光，眼睑淡淡垂着，又轻轻抬了抬，甚为温润道：“劳弋黎上神往后退一退。”
    弋黎忙往后退了好几步，趔得远远的，望着身形颀长的白泽上神站在冥界禁地结界处，心道：这位活了大概千万年老神仙看起来仍然是正当盛年的模样，若不是那双浅褐色眼里的古井无波以及周身千万年岁月磨砺的大气使然，定然不会觉得他有那么大岁数了……
    想到这里，弋黎瞥了一眼自己的身子，甚为不规矩的向后趔趄着，一时间只觉脸微红，心道：好歹也活了十几万年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如此表现弋黎你不觉得丢人？不，丢神仙的脸么？
    正不好意思的直起身子时，那双淡淡的褐色眸子扫了过来，似乎轻轻笑了笑，弋黎顿时甚为尴尬的假嗽了声，背着双手假装看别处。
    白泽一脸正色，阖上了双眸，凝着修为的右手抬起来，甚为轻柔的在那发着微绿色荧光的结界处自上而下划下去。弋黎瞪大双眸，他定然知道这结界威力，仅是云末欲闯便能唤得万鬼同哭，可如今在这位白泽上神手下，仅仅是划开了一张绢布般随便……他又觉不可能，便单手扶上了一旁的石壁，以防待会又震得地府摇晃。
    只见淡黄色长袖下一双甚为修长的手自那劈开的一处慢慢撕开，被撕开的口越来越大，逐渐发着耀眼璀璨的白光，整个昏暗晦茫的石室在那光芒映照下刹那间金碧辉煌。弋黎扶着石壁，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白泽在那光里，淡淡回头，一张温润英俊的脸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明亮光芒中，他轻轻开口：“过来。”
    弋黎继续发着愣，扶着墙一时间不知进退。
    白泽轻声笑了笑，又道：“过来，不必害怕。”
    弋黎便茫然眨了下眼，扶着墙一步步缓步过去，立在了白泽身旁。
    “你先进去。”
    他回眸望一眼整张脸全部处在黑暗中的白泽，问道：“为何我徒弟便差点毁了整个地府？”
    “这结界万年不曾有人来闯，你那徒弟又用了蛮力，说来甚是奇怪，这结界现下能被我轻易打开兴许是被她降了的缘故。”
    弋黎蹙眉，“被她所降？”
    白泽神色不变，双手撑着结界，道：“不错，我在这结界里感受到了甚为强大的妖气，想必是她被结界所伤丢了些血液在这。”
    见弋黎仍疑惑，便接着道：“这结界是第二任天尊为防止三界内神、妖、人到天际交际处恶意作乱所设，本无主，你那徒弟一口血喷上去，这结界倒认了她当主人……”
    弋黎了然，提了提衣角，弯腰欠身一条腿迈入结界处，回眸：“上神果真见识广博。”
    再回眸，已然入了另一个世界……
    鸟语花香，莺飞燕舞，世外桃源般的美丽如画，花香四溢……花香……“阿嚏……”
    弋黎一道强劲的喷嚏差点将自己扔出去，他揉揉鼻尖，望一眼站在身旁的白泽，“阿嚏……”
    白泽从袖中掏出一白色绢布，递给他：“花粉？”
    “嗯。”弋黎接过来，“阿嚏……”
    他丝毫不客气的用远古神仙白泽上神的手帕擤了擤鼻涕，含糊不清道：“古书有栽，天地交际处有四大神兽，一是为了防止有人作乱，二是……阿嚏……”
    白泽几不可查的蹙了下眉头，抬手触上了弋黎的鼻尖，弋黎一下子身体绷直如线，望着鼻尖下那只修长的手，那只手似乎触到了他又仿佛压根没碰触到他般轻轻捻了捻指尖，弋黎便觉如同被点了穴瞬间动弹不得。
    只片刻功夫，白泽便放下了手，单手负在胸前向前走边继续道：“二是守护诸位上神的尸骨，那结界也是为妨神兽逃匿，上神还有什么补充？”
    见弋黎没跟上来，白泽停了脚步回身望他，弋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哪敢哪敢？自是您知道的多些。”
    白泽甚为明显的皱眉，“您……我听不得这个称呼，你唤我平遥吧，我的字。”
    弋黎心中默念，平遥……平生一望遥寄相思……不知哪里看过读过的一句……竟从他的字号中读出了些旖旎风光来……
    “你呢？可有小名？”
    弋黎甚为“高深莫测”的嗽了嗽，道：“小名倒是没有，在学艺时也曾有字，只是同上神，咳，同平遥兄一样，早被世人忘了罢了……”
    弋黎，字梅净。
    与润元字松凝，玉清字竹清，同为一师所起……松、竹、梅岁寒三友的良好寓意。
    白泽轻声道：“梅净，你可知千万年前天地交际处的那场大战？”
    弋黎一愣，望着白泽的侧脸，白泽虽博古通今，但是却不至于连名彻三界的弋黎上神的字都知道吧。人人都知苍台山有位弋黎上神，可梅净这个名字除了他师父，再就是玉清润元知晓，旁的还真是连听都没听过。
    “知道……”
    千万年前，白泽还是三足鸟刚刚幻化成人形之时。当时有位神仙人称寒煦天神，他法力无边，心怀苍生，地位仅次于当时的第二任天尊。
    他修炼至心性皆大变，只觉无论人、神、妖、魅、鬼、魔活着都是身陷苦海，他势必要带众生脱离苦海……而脱离的办法便是解脱……以死而解……
    他跑到天际交际处，无尽法力催动万神尸骨颤动，唯有在天际交际之处，方可毁了这天地，这三界众生……也只有在此处，才可重新回到天地一始，无人无妖无神无生灵万物的最开始……
    天地俱动……风雨雷电交加，一场巨大的浩劫在他手下酝酿着，正是此时，那任天尊率领众神众妖，以万千力量诛杀了寒煦，将他碎尸万段，并将四大神兽青龙、朱雀、玄武、白虎放迹于此镇守天际交际处。
    正是那时设了冥界禁地，关了唯一的入口。
    白泽虽未亲眼所见，那场大战也自是耳闻不下百次。
    他淡淡望一眼面色有些苍白的弋黎，弋黎猛的想起来润元曾言：你这两个徒弟本事大到有一天能将天捅个窟窿……
    云末胆大包天，至空虽稳妥，但保不齐他万年被追杀现下做出些什么事来……
    似是瞧出他想什么似的，白泽淡淡开口：“你那两个徒弟我虽未见过，这些年来他们的事情也闻得一二，若是你那徒弟存心毁了这里，你我定然不能轻易进来，她现下是这结界的主人，只有她允许，否则这里的一鸟一花、外边的一人一物拼了命都出不去也进不来……”
    弋黎蹙眉，发觉自己不再打喷嚏，想必是方才白泽在他鼻尖下指尖轻捻的动作结果，甚为感激的看了一眼白泽，道：“我疼那两个孩子，倘若他们做了什么这天尊容不得他们的事，我也仍旧是铁了心要护着他们的，这一切莫要连累你，虽称得上神你为一声平遥兄，终究不能连累你。”白泽淡淡看着弋黎拱手劝他走，笑道：“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不知你两个徒弟可学之一二否？”
    弋黎面上浮现一阵尴尬之色，颇责怪道：“平遥兄此言便是将我一番心意曲读了。”
    “走吧，去找他们，若是碰上四大神兽便不妙了……”
    弋黎神色微微一变，脚步快了起来，也便不与这位肯帮他的老神仙计较什么，兴许是老神仙清心寡欲过着隐居世外的生活也了然无趣找点事做也未可知呢。如此一想便心安理得起来，一位法力无边的老神仙，也定有其自己的化解危险的方式，他倒也不必担心。
    白泽才不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上赶着来替人消灾化险为夷，而是多年前曾与弋黎有过一面之缘，一见如故，却不过是单方面的觉得弋黎性情极好，打神仙堆里就挑不出一个性子那般直爽有趣的。
    他冷眼看着这九重天上大大小小的神仙，一个个恨不得挂个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我是神，高高在上的神。并且一个个装出一种超脱世外的高深莫测之感，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俗不可耐。弋黎却不一样，他从不把自己当神仙，该说就说该笑就笑，他每个表情都是真实的，他爱憎分明，说不与玉清来往就不来往，连天尊都敢摆脸子，也就一个他了。只是一贯不曾相熟罢了，换了旁的谁，论是他徒弟还是他爹娘，他才懒得管……云末跟在至空身旁，看着他道一句：云儿，等我…瞬间泪目……
    从前只觉得风月之事最是虚无缥缈，还不如一颗桃子一个枇杷来的实在，起码那是她能攥在手心里真真实实感觉到的东西。嘴巴上下一碰，爱和喜欢就流淌出来，无论掺不掺真心、带不带实意，总之没有人能刨开对方的胸膛去看个究竟，去看看自己在对方心里占了多大的地方。
    他从来不曾说过：我欢喜你，也不曾用多么浓烈的语言道一句对她的心意，最温柔的也不过只是一句：你在我心里，甚好。撑破了天也将她渡劫时候恍恍惚惚听到的那句“我这一生一世就都是你的了……”算上，他从来不是一个会怎样甜言蜜语的爱人。
    他的感情如水一般柔和，却也如水一般长久，他没有怎样感天动地的举动去宣告他如何爱云末，更不曾对她有只字片语的山盟海誓，可他的一颗心倘若真的刨开来瞧一眼，那人的深情与真心，却是谁也比不了的。
    人间那些发乎于欲望的爱情，只是与他吉光片羽的一点真心拿来比较，都会觉得是亵渎那千百万年来难得一见的真心。
    唯有长情，是扯她进这风月的唯一缘由。她只以为是自己没皮没脸的缠着他一定要与他同路而归，也是自己没羞没臊的要与他同生共死，却不知如今只是冰山一角般的看到了他对自己的真心，也足够她肯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哪怕是与众生万物为敌，哪怕死无葬身之地，也决然不会后悔！她冲他微笑，纵使他看不见，那个笑容也极美极温柔，美人一笑倾城只为君。忽的她笑容消失，美目阖住，脑海里便现出结界前的场景，她蹙眉，为何她能看到？似乎是在请示她一般……是师父……他想到办法来帮他们了么？她便想着让师父赶快进来，而后便看到一神力颇深的神仙与她师父一同进了冥界禁地……随后阎君润元以及一众鬼士赶来，她只觉毕竟是禁地，诸多无关此事的人进来甚是不便，那结界似乎知她心意一般固如铜墙铁壁，连冥界之主都奈它不何……
    倒真真是合她心意……
    她忽的现出一个念头，该不会这结界如今听她号令吧……又觉不可能……冥界禁地连阎君都闯不得又岂是她一个无名小卒可以左右得了的？
    她单手捏了一只纸鸟出来，吹了口气，那鸟霎时间便挥动翅膀飞了起来，她轻声道：“去将师父带过来。劳烦你了……”
    再回眸，至空目光炯炯，身姿傲然挺立，他被四只甚为凶猛的巨兽包围了……云末长眉微动，这四位，看身形与所立方位，想必乃是上古神兽青龙、白虎、朱雀与玄武了吧……这究竟是何地？竟劳动四大神兽于此地驻守……不容她多想，她忽然嗅得空气中甚为奇怪的味道，四周竟是野兽喘息逐步逼近之声……
    她凝神，微合眸，自东南西北处各出现凶兽的踪迹，瞬息间，四大神兽竟也出现在她附近，虎视眈眈望着她……
    百年难得一见……师兄在一个过去的时刻碰上了这不好惹的四大神兽，而她也不凑巧的碰上了这凶巴巴又名声在外的四大凶兽……
    她扫一眼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遥遥望一眼离她百里之外的一片雾气缥缈的荒地……那片荒地虽初看不甚起眼，若仔细分辨，便可看到那雾气下磅礴大气的仙气……决然不是弋黎与润元上神这些几十万年的修为可匹敌的……云末忽然间问自己，行走百年从未听过神仙归于混沌后所谓的“混沌”在何处？
    难不成……此处便是诸多修为无边的神仙的尸骨所寸之处？这般厉害的四大神兽在此是守护远古神仙尸骨的？
    她狐疑着看一眼至空，四大神兽逐步逼近他，他也若有所思般望一眼那百里之外的荒地，云末心中轻轻笑了笑，这便是天下独他才能与她一样的默契了。
    至空现下已十分确定，他所处之地乃天地交际之处，此处藏着远古乃至如今称得上：法力无边、品德兼备之众神。不是无论哪个神仙死后都能归于此处，也正是这些受众神众妖众人敬仰的神仙死后仍存在此处，守护着三界稳定。
    他收回目光，对着云末所在的方向遥遥一望，缓缓一笑，云末望着他，将他无限柔情收在眼里，那边白虎仰天长啸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将两只爪子砸在地面上，如同一阵狂风般向那边的至空扑过去。
    云末蹙眉，向前欠身，“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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