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归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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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纪妩八百整岁的那一年。
    那段时间同样也是纪妩一生之中最凄凉的几十年。
    那一年, 青丘全境方堕天不久, 纪妩还没有长出第三根尾巴, 甚至于她的形态还是被压制的状态，连原有的雪狐形态都无法恢复。
    那时候的纪妩, 实力弱小, 幻虚境内随意一个妖族便能将其捏死。
    前一日父母恩宠、花团锦簇, 下一日血海深仇、前路渺茫, 而自身的血脉是一种实力的认定却又是一种禁锢。从高高在上的下一任狐王继承人骤然堕落到这方地步, 受尽人情冷暖, 当年的纪妩就像是从春日突然被带到了寒冬, 她很长时间都无法接受这个变化, 茫然而又笨拙，也因此闹出过很多的笑话。
    比如说，纪妩想去砸了说书人的醒木，再比如说，纪妩想推倒幻虚境正中间那座黑色的雕塑……
    在纪妩又一次混入法坛外出寻找归途的队伍里头被陈琦拎出来之后，彼时刚刚进入刑坛分身乏术的陈琦头一次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露出几分疲态。
    这些队伍里的妖族鲜少有能活着回来的, 纪妩混入其中无异于自寻死路。
    “纪妩，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 纵容你任性的那个依仗已经离去了……”
    迎着纪妩不敢置信的眼神, 陈琦眸光颤了颤, 转过了身。
    “我想你应该去人间看看！纪妩, 那里有的地方饿殍满地，亦有些地方锦绣膏粱，有人生而卑微、一生坎坷，有人扶摇直上、一世安然，纵然你的生命对比起他们而言漫长太多，但是该有的爱恨嗔痴是不分生灵的……”
    “当你领悟到你自己的责任，你才能真正地长大，知道在什么时候能做什么……”
    “纪妩，你不能忘记，你是狐王的孩子……”
    第二日，陈琦不顾陈妈的劝阻，强硬地将纪妩带去了人间。
    长大后的纪妩是能理解那一刻陈琦的良苦用心的，毕竟，一路砥砺而来，陈琦面对的磨难和困苦对比纪妩只多不少。
    而旁的妖族做再多也只是辅助，只有纪妩自己立起，她才能在诡谲凶险的局势之下获得生机。
    就比如蝴蝶破茧之前的疼痛，痛苦而又无可避免。
    而如若一直下去的是那时候纪妩的心态，纪妩是完全无法撑过去的。
    长大后的纪妩能明白这一点，然而当年一心钻了牛角尖甚至有寻死倾向的纪妩却是想不明白的，在她看来，陈琦将她强制带来人间，只是因为陈琦也厌烦了一无是处、甚至给他招惹来无数麻烦的自己。
    那时候的纪妩，心中对于这个外貌出众、天赋出众、一直陪在自己身旁的男妖是有几分朦胧的好感的。
    可是，当陈琦将她带到人间，并且定下五十年的期限期间不准纪妩回到幻虚境之后，纪妩只觉得，陈琦也开始瞧不上自己。
    这段时间，纵然纪妩娇娇女的脾性已经被磋磨掉了不少，然而心中仅存的几分女性的自矜让纪妩收敛了祈求，一声不吭地来到了人间，看着陈琦头也不回地离去，纪妩偷摸摸狠狠地哭过一场祭奠自己的‘初恋’，最后随意择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在姑苏城外的山林里头落了户。
    这就是在姑苏这个城内，所有故事的开始。
    这是纪妩第一次来到人间。
    刚开始的时候，在纪妩住的地方附近还是会有一些村落的，当时的纪妩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本来面貌，她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和一群陌生的人类相处，纵然这些人类看起来很热情。
    这些人类对这座一夜之间突然间建起来的茅草屋感到十分好奇，但是看纪妩的模样又像是个锦衣玉食没吃过苦的大小姐，以为是高门的小姐被罚到荒僻之地来接受惩罚，所以纵然纪妩孤身一个貌美女子，倒是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美色惑人是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经常会有一些年轻的雄性人类扛着新打的猎物通红着脸颊放在纪妩家的门口，半夜里会有人类跑到她房门口来念诗……更有一些雌性的人类通红着眼眶低声地说纪妩是‘狐狸精’……
    当时的纪妩很吃惊，明明这些雌性人类没有任何法力，纪妩不知道她们是如何看穿自己的真身的。
    纪妩觉得，人类真是一种活泼而又神奇的生物。
    纪妩这些年很少跟人类接触，更多的时候是跟着自己收养的一条小黄狗闭紧院门生活在自己的茅草屋里，她努力地想要忘记自己处境的悲凉，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仍是会时常忆起年少时候的过往。
    可是那些人类的行为还是惊扰到了她，渐渐的，大约过了一两年，那些周围的人类发现纪妩确实是一介女流几乎没有跟任何人接触之后，一些人的歪主意就开始打了起来，当一群人类浩浩汤汤地包围了她说要请她成为县太爷的第十房小妾、半夜有人类来爬纪妩的窗户之后，纪妩皱紧了眉头，如同她来时那般突兀，她的消失也十分突然，一夜之间连同整栋茅草屋一齐搬到了姑苏城外密林的最深处，那里有着最为凶猛的野兽，纵使是姑苏最优秀的猎户也不敢深入其间……
    人们对于纪妩忽然的消失啧啧称奇，而就在之后不久，那个威逼纪妩嫁给他的县太爷突然间摔了一跤摔得半身不遂，而那些半夜爬过纪妩窗户的人都纷纷断了腿之后，人们才后知后觉纪妩这姑娘实在是太邪乎了一些，不过此时已经晚了。
    ……
    但是，人们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纪妩做下的。
    纪妩本性亲近自然，她搬过来之后，这些密林之中的动物不仅不排斥纪妩，甚至还隐隐有以纪妩为主、听从纪妩号令的意思在里头。
    纪妩对于这种还未生出灵识的动物突如其来的亲近是有些好奇的，毕竟兽性本野，纵然这些动物还未曾自主生成灵识，而且依照人间的灵力状况它们也无法再转化为妖族，但自己还什么也没做的情况之下是很难让它们主动降服的，除非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在逼迫着它们。
    在纪妩搬到密林的第三天，纪妩便知道了这个让所有妖族亲近自己的答案。
    纵然没有灵识，然而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灵的天性。
    ……
    有一丝风从纪妩的脸上吹过，纪妩的眼皮一颤，从昏沉的梦境之中醒了过来，不过片刻之后，眼眸已经清明如水。
    纪妩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忘记了，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就在前一日她的心情还万分沮丧：觉得自己应该是很伤心的，因为陈琦也终究厌烦了自己，将自己丢到了这里。
    可是纪妩此时却没有一丝难过的心情，一夜之间，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很久一般……
    真是一种奇怪的心情变化。可是纪妩却无暇细思，眼下吸引纪妩注意力的是另一件事情：有妖气。
    不，不只是妖气，期间还掺杂着淡淡的魔气，然而妖气和魔气都极淡，妖族一般新生婴儿身上的气息都会比之要强上些许。
    这应该是一只刚刚进化的妖。
    哪里来了这么弱的妖？
    依照人界的灵力程度，不可能诞生新生的妖。
    想到这里，纪妩难得地起了兴趣，或者心里还有一种别的东西，但是纪妩一时之间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种感觉陌生而澎湃，纪妩心中有些畏惧。
    纪妩出了卧房的门，院子里平素嚣张的小黄狗突然间呜咽了一声跑进了屋子里，然后一咕噜撞在了桌子上方，桌子上纪妩喝水的瓷碗一下子摔落在地上裂成了几瓣，小黄狗原地转了几圈，却是小声呜咽着，绕着纪妩的腿不停地旋转，咬着纪妩的腿不让她出门。
    看着平素嚣张霸道的小黄狗吓成这幅模样，纪妩心中也觉得怪乐呵的，欣赏完小黄狗的怂样之后，不顾小黄狗的哀怨，纪妩仍旧推开了门。
    天空之中，一个黑影从中空落下，一点点越来越近……
    纪妩眯了眯眼，抱着胳膊好整以暇。
    心中却有些突如其来的喜悦，似乎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
    一瞬之后，黑影跌落在地上。
    “嘭”地一声，地面一个深坑。
    纪妩凑过去，看到毛茸茸的一团白色物体缓缓从坑内爬起……
    纪妩挑了挑眉。
    坑底是一头幼狼。
    他身上满是伤痕，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上布满了血污，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一双湿漉漉的双眼却是一动不动地望着纪妩，黑魆魆的眸子里有点点润泽的水光……
    可是看起来这样一只小小的家伙，却是对着纪妩龇起了牙，做出了凶神恶煞的模样。
    纪妩觉得很好笑。
    如若她是普通的人间姑娘倒是罢了，或许会害怕这血污的一团，可是此时一个妖力这么弱的家伙，居然向自己示威？
    纪妩难得地起了几分心思，释放了自己浑身的妖力。
    纪妩那时候的妖力纵然在幻虚境不够看，但是在这样一个小家伙面前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后，纪妩见到这小家伙眸子猛然间一凝，接着抬头望向了自己的脸，皱了皱眉……
    然后，他忽然间低低地呜咽了一声，跑过来蹭了蹭纪妩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