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嘴炮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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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旧的老门吱呀呀地打开，杨英从信差手中接过信件, 有些纳闷地打量了一眼。曾有北狮王之称的杨英终究是老了, 步伐蹒跚，佝偻着腰往房中走去。
    点燃油灯，照亮一屋子四面墙壁上悬挂着的各式各样的狮头。
    杨英眼睛不太好, 看字时有些吃力, 却在目视三行后, 灰暗的眼睛流出些华彩。
    “离开师门二十余载, 此番本应亲自拜见师父，只是赧颜当年犯下弥天大错, 又在穷途末路之际没活成顶天立地的人, 无颜再见恩师，以字代面, 敬上此信。
    不知师父可还记得, 小儿罗威满月酒时, 您还送过他一挂长命锁，家中几经周折变迁, 不幸遗失。想来世事如此, 几十年奔走碌碌, 终难持初衷。
    师父教导, 舞狮人以‘坚’字为首, 行且坚, 初心不悔；志且坚, 贫贱难移。罗家舞狮, 以驱邪镇妖为己任，奉天命，承祥瑞，奈何世道向来务实，真心不换五谷，待弟子忙于生计，则囿于钱财，心气狭窄，沉沦世俗，与终日逐食的蝼蚁别无二致。
    眼界浅则妒忌生，骨肉犹狠。
    当年与师弟武黎安一事，弟子盲目义气，出头为师弟顶罪，对师父言谎在先，也终自食其果。为此弟子怨憎师弟多年，悔自己好心，更恨自己无能，以至于将一切私愤加诸我儿四海之身，令他饱受折磨。
    直到弟子犯下大过，一动杀念，却反害我儿失去右腿，难再舞狮。此事如当头棒喝，令弟子大梦初醒；后又见我儿遭遇大变却仍保仁慈在心，我为人父却还不及他万分之一，痛定思痛，终是幡然悔悟。
    冤冤相报。冤冤相报。
    也当尽了。
    小是小非，弟子难辨明白。何以雨过而无天晴，何以苦尽而甘不来，何以志气难当贫贱，何以忠厚难成大事……弟子穷极一生都未得到答案，想必世俗皆是如此，本无答案，唯有登天问道，才能寻个结果罢。
    却是大是大非，弟子想得清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弟子已寻到归途，去前唯有一心愿未了，故书此信。师父曾教导弟子，狮头就是舞狮人的命，弟子铭记于心，更让我儿将此一言奉若圭臬，却不想却因此害了他一生。百金狮头，难抵四海失去的一条腿。直到他大半人生毁在弟子手中，才使得弟子明白，舞狮人贵不在狮头，贵在狮王的气魄与胸怀。
    弟子明白得太晚，却庆幸于终能明白。望弟子了却恩怨，尽数还报孽债，不再累及我儿；也望尊师念弟子诚心悔过，原谅弟子犯下的过错。
    垂垂危矣，书下满纸荒唐，唯一事想得明晰——
    他日骨埋青山，风吼松涛，待魂归封水，来世还做舞狮人。
    不肖弟子，罗吉祥敬上。”
    杨英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涕泪俱下，终是将之按在心口，蜷躬着嘶哑沉闷地哭了起来。
    ……
    正如谢蘅所预料的一般，唐无意不屑于耍赖的手段，一行人很快离开了姚安，唯留下十三鹰中的首领料理后事。
    柴有幸一告告不成，又必得听唐无意的命令，灰溜溜地撤了诉，成为姚宁状师里头的一大笑柄。本以为是咸鱼翻身的好机会，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柴有幸哪里能咽得下这口窝囊气？
    他不敢招惹唐无意和十三鹰，就将矛头指向武家，非得要武黎安赔钱。
    武老爷知他受了不少委屈，按照柴有幸一口价赔了三百两纹银。柴有幸一逢失意就好赌，三百两银子一眨眼泥牛入海，他不知兴，转头要再向武家要钱，这回狮子大开口就是一千两。
    武黎安教唐无意摆了一道，赛狮大会出了这等乱子，又牵涉到谢蘅登堂官司，风声很快传入京中。没过多久，京师下来命令，让武黎安留在姚宁等待调令。
    武黎安一口老血憋住，一腔窝囊火无处可发，每日都在府中苦闷不已。这厢柴有幸还得寸进尺，也敢站在他头上耀武扬威，他哪里还肯再给他甜头？当即派人将其打了去。
    两家狗咬狗，谁也不让谁。
    柴有幸要告武家打人，武黎安就要打他泄愤。可柴有幸嘴皮子再硬也硬不过榔头，人教武家小厮闷上麻袋揍了两回，嘴里冒血沫还在不断喝骂，扶着墙起来，没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结果一倒不起。
    隔天柴有幸在巷中被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全凉了，一条命没吊住，还没送到医馆就咽了气，死了。
    柴有幸的家眷惧怕武家势力，姚宁的状师也没有一个愿意帮柴有幸，一家人见无胜算，没敢上告，只道柴有幸是伤风而亡，匆匆敛了柴有幸的尸体后，就举家搬离了姚宁。
    刘景行派彭大江将人追回，把这个官司交给谢蘅去打。
    有个人命摆在前，要打官司岂不容易？且将武黎安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罪状一并书了，写成弹劾罪状，一篇辣手文章，有摧枯拉朽之力，不出一个月就将武黎安按到刑狱里头。
    刑部派了钦差来查，查抄武家账目，一摸底子就全明清了。
    这武黎安先是利用职务之便为武家广开财路，使得武老爷在舞狮的行当收敛了不少钱财；又借此钱财再开官路，上下行贿，与贪官污吏沆瀣一气，这下又牵涉出一连串的官员，即便涉贪的皆是蝇头官吏，却也因人数众多，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武氏抄家，收回太祖赏赐的匾额，财产尽数充公；除去武黎安官职，发配边疆，其余涉案官员按照受贿情节轻重，或贬官，或卸任。
    期间诸多官司，皆由谢蘅登堂辩陈。谢蘅之名再次以姚宁诉讼司司长的身份传到了御前。
    鸿文帝抚着呈上的奏折，瞧着谢蘅的名字欣慰长叹，朱笔一批，晋封其为姚宁县所属济州府的诉讼司副司长，即日走马上任。
    谢蘅收到调令时，已到仲夏之季。之前为着官司，周转在颍川各处，现如今回到姚宁正值天气闷热的时候，谢蘅难能适应，浑身都是富贵病，冒了一场红疹后整个人都蔫儿了，成日就窝在诉讼司中看书写状子。
    调令一经下来，谢蘅催着人收拾行李，恨不能长上翅膀赶快飞走。
    得知谢蘅调任，罗威拄着拐仗，提着两包红礼登门拜访。
    他消瘦不少，脸颊颧骨突出，穿个沉闷的粗布短衣，愈发显得沉默寡言。好在腿上的伤口已经痊愈，虽是一瘸一拐的，但好在行动得很快。
    谢蘅躺在椅子上，浑身不舒坦，指东指西地支使着小厮收拾。这厢听是罗威求见，她也不好怠慢，勉力起来，将人请到玉律房中相见。
    小厮给罗威搬了张椅子，他吃力地坐下，不好意思地冲谢蘅笑了笑。
    这回笑得却不是从前那般生涩了，一笑起来，眼角也挂笑意。
    谢蘅问道：“近来可好？”
    “托谢司长的恩，一切都好。”罗威还是改不了低眉顺眼的样子，不过同谢蘅说话的底气足了很多，“听闻您要离开了……之前我不大好，一直没能亲自拜谢，理应，理应来的……是我慢了……”
    “不迟不早，刚刚好。”谢蘅笑着说，“我后天就要启程去济州府了。往后，你要做甚么去？”
    罗威说：“武老爷中了风，现在武家上下全靠少杨一个人撑着。罗家因着官司的事得了不少赔偿，我就打算和他一起开个狮头坊。少杨很聪明，他有生意头脑。”
    谢蘅望了罗威一会儿，低声问道：“你不恨他们？”
    “武老爷不坏，没想害过我，我不恨他。少杨……更不恨了……”罗威低眼道，“这几个月，很多人都在帮我，记恨存恨，记善存德，就此了了罢。……尤其，尤其是谢司长，对我们罗家有救命之恩，徒捡来的命，不敢浪费在怨恨上。”
    “谢谢，谢谢……”
    他不断点着头，不断重复着。
    谢蘅见他小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了额，忙道：“分内之事，无足挂齿。”
    罗威又将红礼奉上，脸有些发红，“拿不出来贵重的东西，问过回青姑娘，得知谢司长喜吃祥记的点心，就买了些……济州府应当没有的……”
    “多谢。”谢蘅点头道：“礼，我收下了，以后咱们有缘再见。”
    罗威明白大抵今日之后就与她无缘了，终是壮起胆子看了她一眼。
    因有病在身的缘故，谢蘅脸色有些苍白，静坐时好似玉瓷，一派名门小姐才有的秀丽端致；可一旦深黑的眼眸望向人时，又徒生三分英气，令人不敢直视。
    罗威将这副样貌记在心头，很快又垂下了眼。
    正是欲走未走之际，忽听见一道比之乐音都好听的声音传来，“妹妹在这里么？见甚么客……你去传，便说是她的云歇哥哥到了，教她出来算账。”
    算算算，算甚么账！谢蘅一听这声音就头疼，浑身难受得更厉害了。
    罗威有些尴尬地看着她，“那，那我便走了……”
    “今日本司实在身体不适，恕不远送了。回青，送客。”
    回青引着路，刚到了影壁前，迎头就撞见刘景行修身而立，旁边还蹲着一条半大不小的狼狗，正呲牙咧嘴地对着罗威凶狠。
    罗威背后有些发毛，却不是因为怕狗，而是这刘景行的眼眸里跟盛了冰似的，带着敌意与轻蔑，不经意从他身上掠过去，眼底的厌恶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