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嘴炮了解一下

87.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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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齐大郎作为证人,也是受害人, 其证词具有第一可信性。可坏就坏在这个证人, 他在上一堂中做过伪证, 现在再度推翻自己的供词, 如此出尔反尔,长官不得不谨慎采纳他的供词。
    唐无意抓住这一点来辩陈,虽然不会为自己争取到反败为胜的优势,但是至少能够保证自己没有劣势。
    张雪砚思虑再三,尽管他打心底相信谢蘅的为人, 断然做不出迫人篡改供词的烂事,但是作为主审官, 他不得不抱持客观公正的立场, 审慎行事。
    “至于十三鹰是否篡供,尚需重新立案侦查。本官将不再采纳齐大郎上一堂中的陈词,那么根据陈筝的供述, 本官有理由怀疑翟奉孝与齐三郎之死有莫大的关系。此案亦将在堂后重新查办。”公堂之上, 张雪砚暂且向谢蘅摆出为官的严肃与正气,“同样, 本官也不会采信齐大郎此次的证供, 唐无意可以留在堂上,以翟奉孝状师的身份打这一堂官司。谢状师,你可有何异议?”
    谢蘅举起扇子, 干净利落地说:“反对。”
    谢蘅道:“唐无意是在玩弄言辞, 有意误导。方才他将自己与十三鹰的关系摘除得干干净净, 可大人应当清楚,十三鹰与齐大郎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他们为何会逼齐大郎做出不一样的供词?十三鹰没有充足的动机去做这件事,而相反,身为状师的唐无意要为翟奉孝打赢这场官司,齐大郎就是最重要的证人。”
    因为他要利用齐大郎将翟奉孝的杀人嫌疑摘除干净,同时否决陈筝为了和离所提出的理由。
    张雪砚拧眉,顿时提高了警惕。若不是谢蘅条缕清晰,一席话如同榔头将他混乱的脑袋敲得清醒过来,他还察觉不出唐无意是在有意误导。
    早在当初吴行知初判巧灵一案,他就见识到状师在公堂上引导思维与逻辑的能力,只不过那时候站在公堂上的人是谢蘅,而非唐无意。
    想想方才唐无意对齐大郎的提问——试图奸污齐四妹,以此来威胁你的人,是谁?
    如果他直接问“是谁在威胁你”,那么齐大郎很有可能回答“就是你,就是唐无意”。可他在提问时当中加了一个预设条件,而这条件正好可以帮他避过齐大郎的指控。
    看说惊险万分的一步,实际上是算准了齐大郎耿直的粗心,所以在提问当中设下圈套,诱导齐大郎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仅仅是一个提问,就在无形中扭转乾坤,化解去所有的劣势。
    这并非是他提前精心设计好的圈套,而是在面对当堂的情景急出的应对之策,这微不足道的小策略自然算不得惊天地、动鬼神,亦谈不上太巧妙,可身为状师,在堂上有如此应变能力,实属不易。
    张雪砚供职翰林院,曾数次监察旁审,亲眼目睹公堂风采。
    他曾见过不止一人,甚至是京师诉讼司的状师,面对一方提出的新证供,面对急转直下的形势,经常会张口结舌,期期艾艾,用折扇敲着脑袋在公堂上乱转,左右想不出应答的计策,就只能打着磕巴儿请长官宽限时间,允许他重新组织辩陈的思路。
    如此对比起来,这唐无意果然不负当年“小獒牙”的美称,其人心细如发到这种地步,若是算计起来,当真令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唐无意辩驳,“如此只能证明本状师有嫌疑。有嫌疑的话,另立案宗,再查就是。按照大燕律法,除非裁定本状师有重大嫌疑,抑或已经定罪,否则,无论是谢副司还是张大人,都无权剥夺我身为状师的资格。”
    张雪砚眉宇凝重,却也不得不点了点头。
    谢蘅折扇一转,问唐无意道:“既按照唐状师所言,只要判定你与篡供一事有重大嫌疑,那么张大人就可以将您请下堂,是也不是?”
    唐无意之前看过谢蘅打过的几场官司记录,当这人习惯性转、展折扇,问出“是也不是”四字时,就常常是她祭出杀招之时。可他又有哪里有疏漏了呢?
    谢蘅讥笑一声,看向跪在地上的齐大郎,问道:“方才,关于令妹的那一段儿,你是怎么说来着?”
    齐大郎不知她具体指甚么,回想了一番有关于四妹的证词,答道:“他们拿四妹威胁我!”
    折扇往掌心当中一敲,眼角的笑影愈来愈深。
    唐无意一时惊悟,就听谢蘅狡黠道:“哈,威胁一个人的话,法子可多了。”
    她在公堂上踱起步来,跟个麻雀在树枝儿蹦蹦跳跳一样,轻快地绕到一个公差身后,扇子往人脖子上一抵,吓得那公差一直挺直的背都缩了一缩,眼里头全是迷茫的雾水。
    谢蘅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向张雪砚,“那么有可能是这样,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
    “也有可能是勒住了她的脖子。”谢蘅又转手掐住那公差的脖子。面对这么个大胆的姑娘,公差满脸菜色,动不是,不动也不是,想到这人毕竟还是诉讼司的副司长,这一番那他作演示,身为公差只好配合才对,索性随了她的意,伸了伸舌头装死。
    “也有可能将她丢进江里喂鱼。”
    公差:“谢,谢副司……”
    “放心,这里又没有江,不会真丢你下去。”谢蘅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做感谢,又走到堂中间,“总之,威胁人的法子有千种万种,那么方才称自己并不在当场,又反口向齐大郎索要在场证据的唐状师,您是怎么知道,他们当中是有人试图奸污齐四妹,以此来威胁齐大郎的?”
    唐无意脸色一变。
    张雪砚狠拍惊堂木,沉下脸,怒瞪向唐无意,“唐无意,你可知罪!”
    谢蘅的眼睛中有一种沉甸甸的锋芒,若说从前的她更像是一柄雪亮弯刀,尖锐勇猛,现在则更像是一把泛着乌泽的巨剑,沉稳古朴,不再激烈,不再尖锐,却能在出鞘之际杀人于无形。
    ……
    “上堂作供时,那唐无意一定会问你一些话。他申辩的风格技巧摆脱不了我师父的雕工,他在公堂上磨锋这么些年,应变的招数可谓是千变万化,若是将供词说死了,让他精准地找到反驳点,倒对我们不利。不如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陈筝和齐大郎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谢蘅这“雕工”、“磨锋”都是用得甚么词儿,单单听起来还以为是哪家木匠要动工了。
    谢蘅也不跟他们多解释,单刀直入地问道:“齐大郎,我现在是堂上官张大人,要你将当日唐无意伙同十三鹰要挟你的事说清楚,你要怎么答?记住,不要说得太细。”
    实际上,谢蘅当真高看了齐大郎,正如他所回得那样,“谢副司真是抬举了,小人本就是乡下来的,大字都不识几个,说清楚都难。要往细了说,我这也找不出合适的字儿来讲。”
    谢蘅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
    于是才有了公堂上的这一出。
    唐无意阖上眼静立片刻,不多时,他将负在身后的折扇一展,轻摇了几下,阴恻恻地笑出了声。
    张雪砚听他笑,当即怒道:“唐无意,你为了赢官司,使尽阴私手段,视大燕律法于无物!如今被人当堂揭穿,竟丝毫不知悔改!唐无意,你何德何能成为我大燕的状师?”
    “张大人,此言差矣。”唐无意娓娓道,“不知大人可知,三年前楚州县城里曾发生过一起无头命案。”
    “县城里有一个卖刀的屠夫,他为了将自家的刀卖出去,就告诉那买家牛八,‘这刀锋利,锋利到一刀就能砍掉人的头颅’,牛八看着刀,不料真生出了杀念,拿这刀去杀害了与自己经年不对付的邻居。”
    “他在堂上说,那刀的确锋利,一刀就能砍掉人头。随后他就将邻居的头扔进家中的鸡窝里,官府几经周折才将这牛八抓捕归案。”
    张雪砚不明就里,一时皱起眉来。
    唐无意继续道:“那牛八在堂上指控屠夫,说自己杀人,全是屠夫教唆。牛八说,如果要言一把刀的锋利,能说它杀牛,杀羊,杀猪,可屠夫偏偏说了杀人,如果不是暗示牛八去杀掉他的邻居,那又在暗示甚么呢?”
    张雪砚说:“荒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唐无意道:“是,那屠夫就辩解道,跟牛八说刀可杀人,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和猜测罢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牛八拿着刀去杀人,现在闹出了命案,敢问大人,是去怪一个卖刀的,还是要怪真正的杀人凶手呢?”
    齐大郎还没听明白,张雪砚却明白,唐无意这是要他在惩治状师之前,应当先去惩治那个真正犯了罪,当堂做伪证的人。
    张雪砚只得回道:“真正的杀人凶手。”
    唐无意一笑,“大人真是与楚州的县令一样英明。现下此情此景,又何尝不像那桩无头命案呢?我是屠夫,齐大郎是牛八,而那伪证就是一把能够杀人的刀。那么敢问大人,我又何罪之有呢?”
    谢蘅竟不知为人的还能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若论脸皮厚,那唐无意简直能够彪炳史册。
    谢蘅厉声道:“大人,他这是偷天换日,混淆是非。”
    张雪砚一拍惊堂木,喝令满堂安静,温润的眼睛里骤起千万丈波澜,暗流汹涌,冷声道:“唐无意,你当本官是任你戏耍的懵懂小儿么!公堂之上,还敢与本官玩弄文辞?”
    他自方才就清醒起来,不再一步一步跟着唐无意的引导,全然不信他的话。这样即便唐无意不下堂,谢蘅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当一个长官对状师失去信任时,无论这个状师有多少种神通,都将无济于事。
    张雪砚道:“且不说那屠夫是无意教唆,而你是有意篡供,就算那屠夫与杀人无关,也万万不该在卖刀的时候说出刀能杀人的戏言。纵然犯不了死罪,却也应因失言而受到责罚。”
    唐无意闻言,齿间冷嗤一声。
    这堂官司谢蘅果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这堂上官若是换作另外一个人,都有可能再判定唐无意无罪,可这回长官是张雪砚,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张雪砚。
    那个在楚州县官眼中,与无头命案毫无关系的屠夫,到了张雪砚眼中就是有瑕疵的。楚州县官能容下无伤大雅的小荒谬、小错误,可张雪砚却容不下。
    张雪砚坐定,平缓了一口气,盯住唐无意道:“唐无意堂上失德,无理亦无据再以状师的身份为翟奉孝申辩,将其请出堂外,不准再入府衙。本官即向诉讼司下达文书一封,一个时辰内若无新的状师接手此案,则由翟奉孝亲自上堂陈辩。”
    “休堂——!”
    纵横公堂三十余年,唐无意还是第一次被长官请出堂外,往常应变时有再多的波澜不惊、风轻云淡,在这等羞辱面前都属扯谈。谢蘅彻底将他激怒,唐无意眼中戾气逼人,怒色大盛,抬手指了一下谢蘅,动作中那狠绝的意味,几乎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拆骨入腹了才好。
    他似乎在说,“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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