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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饯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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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渡南轻眯了一下眼睛。
    翟奉孝整整袖口, 目视前方,与程渡南并行出了县衙金灿匾额压着的大门。
    他低声道:“程三爷也是生意人,不是么。”
    程渡南白皙的俊脸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阴沉沉,眼睛却含着明亮的笑意, 道:“我当然也是生意人,所以才与商帅齐名啊。”
    不明就里的话,除却程渡南和翟奉孝两人,谁也不解其中深意。而翟奉孝打这一场商战,究竟是为了美人, 还是为了“江山”, 抑或着两者都有,已无从再寻。
    南北商会偃旗息鼓, 鸣金收兵。张雪砚要带着卷宗以及靖王爷的奏折回京师复命, 期限已至,无有不散的筵席。
    筵席本来是要应陆一言邀约的。
    先前为着唐无意的案子,两方都横着过节。
    陆一言眼见这靖王爷亲临济州府,顺手还帮了谢蘅一把,就知这谢副司不仅本事了得, 恐怕家底也深厚。
    先前托走南行北的人往京师里一打听,这有头有脸的谢氏人家独一份儿,便是寿安长公主与驸马爷谢正心的儿女, 一名曰谢定南, 一名曰谢蘅。
    纵然不知是哪个字儿, 可既称谢蘅, 八九不离十就这谢副司无疑了。怪不得皇上亲自下调令,外甥女么,可不一手提拔着?
    陆一言听后直冒汗,赶忙去跟张雪砚赔了罪,让他帮忙邀谢蘅来乐宴,给他个道歉的机会。
    张雪砚却道:“陆司长不必多心,公务往来难免有矛盾,谢副司不是为此挟怨之人。而你身为她的上司,以后还要多多指教了。”
    陆一言说话圆滑,“谢副司宽宏大量不假,可下官该道得歉不道,始终是下官的过非。”
    这话一出,张雪砚也不知该如何拒绝,温声道:“我只能将话带到。”
    “烦劳张大人了。”
    张雪砚考虑自己便要启程了,届时请功,求皇上将谢蘅调回京城一事无论能不能成,谢蘅都必得在济州府再待些时日。与陆一言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陆一言又是她的直属上司,关系太僵终归不好。
    他将陆一言的邀约以及劝说的话一并说了,谢蘅却摇摇头,“我与陆司长那算甚么过节,去了反倒显得架子大。一个寮里共事,还能免得了红脸么?回头我做东,请他喝杯酒,甚么节也都过去了,哪有让张大公子为我操心的道理?”
    说这话时,她执印呵气,给书信末端印上自己的名字,小心折好放进信封中,才抬起脸,笑吟吟地看向张雪砚:“这是我写给家里的信,劳烦大公子给我捎一程,可好么?”
    明柔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她那张明净秀美的脸愈发剔透,一笑起来,眉眼都有愉悦的浓影,梨涡儿深深,摄人心魄。她较之平岁女子高挑些,穿着芙蓉轻绡的宽衫,书卷气从眉宇间流淌,可握笔的指尖儿却流泻着夺人的锋芒……
    “独一无二”四字烙在张雪砚脸上,烫得脸颊微微透出了红。
    “好。”他说。
    谢蘅搁下笔,爽朗一笑,本想过去揽住张雪砚的肩膀,又想着现在年岁大了,这般做怎么都不妥,若是刘景行知道定又要喝一壶陈醋。
    她转而拍了拍他的肩,道:“既为张大公子践行,便只做这一件事,不与旁的凑起来,不然显得没诚意。我记得上次不还剩了半折子戏没听么,一起听了罢?”
    张雪砚无言凝望了她片刻,眼底有春水江波,绵绵不绝,待谢蘅疑着再问了句“不好么”,他才晓得开口,道:“好。”
    只要是谢蘅,还能有甚么不好么?
    ……
    小酒馆中。
    这回是谢蘅做东,一早她就来了馆中安排。
    桌上架着一口银元宝样的火锅,除却时蔬与羊肉,也备着江南小糕点与应季的鲜果。自然,饯别么,还讲究“不醉不归”,要得就是个“归”字,故而还蹲着两大坛玉春关。
    张雪砚来济州府,亦是对济州以乐为尊的风土人情甚是欢喜,又知谢蘅在当听客,故而请笛子出来,与那班主商定好由他来伴笛音。那班主见张大人下凡与民同乐,当即笑得合不拢嘴,哪里有不答应的份儿?毕恭毕敬将他请上乐台。
    谢蘅瞧见,也是个笑。张雪砚抬头正好撞进她笑意深深的乌眸里,手指握紧笛子,不知为何竟也捏出些汗来,胸膛怀揣个兔子似的跳个不停。
    这么些年,张雪砚向来处变不惊,连走路都求个端正稳重,已是好久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像个不知情长情短的少年郎。
    乐谱摆在眼前,戏台上的幕已经缓缓拉开。悠扬的笛声渐起,勾勒出一幅悠然自得的山水画。
    谢蘅这才听到了这上半折子戏,戏名乃是《倚梅君子》,主人公乃是个天赋卓绝的少年才子,唤作岳溪止,字倚梅,从小家境贫寒,先后失去双亲,以放牛为生,却不甘于庸庸碌碌,日夜苦读诗书,期间历尽辛酸苦往,和着啁哳的笛音,勾起人连绵的怜悯。
    下半折子戏就是讲岳溪止如何凭借才华成为当世第一人了。命运的第一转机就在当朝大才子林翰写了篇《广寒赋》,岳溪止拜读过后,对之仰慕不已,和诗一首,奉予林翰,表达钦慕之情。
    林翰读过岳溪止的和诗,为其才华惊艳,与文人乐宴上将和诗展出。
    众人品之其字字妙绝,又闻这岳溪止年方十三,当真是古往今来难寻的灵秀之人。诗在文士中广为传阅,甚至有人评此和诗比之辞藻华丽的《广寒赋》,更显动人的灵气。
    岳溪止因此声名大噪,得京中贵人赏识,在皇帝面前推荐了一番。
    皇帝因此召见岳溪止,亦为他文采折服,赞赏他为文曲星君,当即提了他为秉笔史官。从此,岳溪止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之后更是盖过林翰的名声成为当朝第一才子,放眼朝堂上下,无有出其右者。
    邻桌的两人谈笑间,话锋转向在乐台上吹笛的张雪砚,说起来:“这折子戏唱了那么多月,跟有人送钱给班子似的,唱个没完了。我这听得耳朵都起了三层茧,烦得不行,不过能得张大人伴这一曲,也听值了!想想咱们这等人,跟京师魁才一个乐趣儿,可见也不是没水平的,他也喜欢这戏。”
    “他能喜欢?”同桌的人摇摇头,瘪着嘴道,“唱了那么久,那好事的人早就把这戏文扒干净了,知不知道这戏在唱谁?”
    “谁?”
    男人往乐台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唱这魁才呗!”
    “不可能!张大人那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出身,人家爹是尚书,哪里受过甚么苦?还放牛呢,牛见了都得跪下给他骑,不舍得那金贵的脚受累。”
    “当然不是那岳溪止了,是戏文里的林翰。”
    “啊?”
    “人说,张大人的表字,是叫这个,叫甚么甚么翰……还有写过诗,叫甚么甚么赋,哎呀我也没记清楚。”那人回答道,“我估计张大人不知这事儿,要不肯定掀台子,毕竟在戏文里给人踩了一头呢,换你你不气?”
    “嗐。关我屁事。”
    “听说岳溪止也是有主儿的,我没记下来……也不用管,就这个事儿罢,反正挺不厚道。”
    “唱戏么,哪里能当真……”
    谢蘅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张大公子的表字“临寒”,临寒,林翰,难道是巧合?
    若说这赋文,他也的的确确写过一篇与之相近的。谢蘅还读过,当时在学堂上少傅还专门让他们背来着,闹得张雪砚红了一张脸,好几天都称病不敢来学堂……
    好罢。后来谢蘅带着许世隽几个去探望他,好像是真得病了。
    许世隽还说,“他那是报应,自己知耻,烧脸给烧出病来了。他娘的那么长一篇,他能写,我们能背么?我们背首绝句都不容易,背不下来还得打手心!一回家,我爹也骂我呢,‘人家张大公子写都写出来了,你依葫芦画瓢儿你都画成倭瓜’,骂我不成器!这可不都是张雪砚害得!
    那篇赋文就叫《寒光赋》。
    谢蘅听着这清越的笛声,恐怕张大公子还真不知道这事。
    很快,这一折子戏就唱完了,张雪砚向听众请了礼,满堂的客人都忙起身给他鞠躬。张雪砚令他们自便,自己将笛子交给下人,径自上楼来与谢蘅同坐。
    他满面春风笑颜,谢蘅说不出扫兴的话,就想等分别时再讲,先给他斟上酒。
    张雪砚忙摆手道:“你晓得,我酒量不行的,一会儿回驿馆还有许多公务要交代,京师下达的文书也要看,当真耽误不得,我就以茶代酒罢。”
    谢蘅知道他不会撒谎,这一番绝非推诿之言,便道:“好,那大公子喝茶,我喝酒。”
    “你,你也少喝些,酒总归伤身。”
    谢蘅笑着摇头道:“大公子还不知这‘不醉不归’的意思么?你不醉,我必得醉上一回,来日才能早些再见啊。”
    张雪砚双手在膝盖上摩挲了一下,抿抿唇,人神好一番斗争,才轻轻开口:“承缨……”
    “恩?”谢蘅先饮了一杯酒下肚。
    “你放心……”张雪砚低低道,“我,我会向皇上求情的,你在南北商会的和解上立了大功,皇上肯定愿意让你回去。”
    谢蘅一听,暗叹这张大公子果真是太好心了,这么件奇功,请赏还能想着她,可见其当真宽仁。谢蘅道:“不必了,大公子也瞧见了,我在哪儿都蛮好的。届时若有余力,想你为靖王的事多费些心思。”
    张雪砚愣了片刻,复垂下头,甚么也没有回答。
    谢蘅见他有些丧气,立刻意识到自己说得可能不太妥,她实在没甚么理由去请求张雪砚费心,又道:“算了,算了,我不知自己在说甚么胡话呢,大公子别往心里去。”
    “刘景行……真的很重要么?”
    谢蘅一疑,没答出话来,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张雪砚垂着眸,并未看她,继续问道:“承缨,你可曾责怨过我?若没有我与你的亲约,或许你和小王爷早就……早就终成眷属了……”
    谢蘅失笑,“怎么好端端提起来这事儿?不都过去了么。我怎会怨你?这事儿都是爹娘做得主意,我不想,你也不想……还有我跟刘景行没有甚……”
    “我想呢?”
    谢蘅一愣。
    张雪砚抬起明澈的眼,眉宇间凝着严肃,“倘若,我是想的,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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