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嘴炮了解一下

92.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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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馆里悬着五光十色的灯, 照得她眉间笑意愈发浓了, 一贯英姿中透出些说不出的俏媚可爱, 那是少女思念情郎时才会有的神情。
    张雪砚懂了。
    舌尖上酒的后香渐渐凝出苦涩, 仿佛喝得不是酒,而是药, 烂了心肠的□□。
    他喝到最后已是浑浑噩噩, 恍惚中想着,如果当年是他将谢蘅从沉雪当中抱起来,又当如何?可哪里又有如果,就算他是御前秉笔,是第一个能为谢蘅求情的人,可他甚至还不如许世隽,更别说那舍了半边兵符请太后开恩的刘景行了。
    他又能如何呢?
    即便再来一次,他也无法弃张家上下百十条人命于不顾, 不畏生不畏死地去保护谢蘅。
    需要他保护的人太多太多,而那时他只想保护她一个。
    然而很多事, 并非想, 就能去做,肩负的大义与责任远远要比一己私欲来得沉重。
    他轻嗅到女子发间的幽香, 凑过去轻轻嗅了一口。
    谢蘅扶着东倒西歪的张雪砚,看来从前张雪砚喝得还不算醉, 这才是真的醉了, 醉得甚么都不知道, 全任着性子来。
    方才下人将烂醉如泥的张雪砚叫起来, 准备架回驿馆去,那一贯行端坐正的张雪砚却容许自己这时的狼狈不堪,将下人一把推开,含混地道:“不回,看公文,会头疼。要走走……”
    那就扶着走走罢,可下人一靠近,他就躲,躲到角落里,抱膝蜷在一块,像小时候一样。谢蘅没办法了,耐着性子将他哄起来,让他倚着自己。
    下人嘴巴动了动,眼见着谢副司半搂着张雪砚,跟鸟雀的羽翅上驮着头大熊一样,极其不忍心,可又接不过来手,只得张着胳膊“左右逢源”,来回摇曳地托着他。
    好在谢蘅力气大,张雪砚踉踉跄跄地跟着,也能走路。
    不知他闻见甚么了,这里嗅嗅,那里嗅嗅。谢蘅头皮都快翻起来了,躲了躲,喝道:“别乱动!”
    张雪砚还真不再乱动了,许是这一声让他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这样倚靠着谢蘅不妥,心里暗道着“失礼失礼”,嘴巴上却呜呜地说不出来,只得挣开谢蘅的托扶,微微张开双手做平衡。
    他鹌鹑似的呆愣愣地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说道:“我,醉了。”
    “你醉了好,一醒来就忘了,否则要是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不得投井自杀?”谢蘅忍不住想要调笑他。
    “我醉了。”他重复一遍。
    谢蘅不厌其烦地应答:“是,你醉了。”
    “我醉了……承缨……我醉了……”他似乎非要得到一种承认,让所有人都承认他醉了。可在场的人,哪怕是个不长眼的都能知道他醉了。
    谢蘅觉得好笑起来,遂承认道:“喝那么多,当然要醉啦。”
    他自己也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去扯谢蘅的袖子,眼里很难找着焦点,可吐字却很坚定:“那你……甚么时候,回来?”
    谢蘅哽了一下:“…………”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不醉。
    不归。
    ……
    自那晚后,张雪砚就没再来寻过谢蘅。谢蘅以为这厮是记得醉酒后的事,不大好意思再见她了,自己也不好贸然上门去,一来二去拖了两三天,直到谢蘅在诉讼司收到消息,才知张雪砚已连夜回京了。
    是张雪砚特意吩咐奴才传话,说自己并非不告而别,而是京师传来一封家书,张居竹张尚书请他赶紧回家去,所以不等一行人马整装完毕,张雪砚就点三百轻骑,即刻回京了。
    谢蘅问,可知是甚么急事。可对方只是个负责传话的奴才,哪里能知道这些,摇了摇头,也便退下了。
    这一听张雪砚走了,谢蘅才蓦地想起来,上次张雪砚那一醉,闹得她都忘了将《倚梅君子》中含沙射影之事讲予他了;复又想到这般虚无缥缈的事,终究落不到实处,也就任由它去了罢,遂将思绪挥去,目光又凝向手中的状书。
    南北商会这一堂官司,说大不大,官司落脚在翟奉孝与陈筝夫妻和离尚,外人看来不过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是离是合,一场热闹看过也就过了;可又说小不小,这本是夫妻间的矛盾纠纷,最终却牵连南方商会、北方商会以及皇商三方。
    最狠的一记在于靖王爷也牵涉进来——他竟当着朝廷钦差的面儿,向民间商会放开了东海通商权。
    张雪砚回京复命,为靖王爷做说客,向鸿文帝一一言明这一商策的利与弊,大体是道此行有利于安定民生、增收赋税,权衡利弊,请皇上准。
    张雪砚乃是京师魁才,文笔口才一流,这些个月为了调解南北商会,一直在研究商行规律,当廷不惧不怵,在一干文官武将面前说得头头是道,舌战群儒,大动人心。
    朝中不少官员乃是文士一派,对待张雪砚自鼎力支持,一干附议之下,鸿文帝当朝就准了此事。
    这一回,皇商结结实实吃了个哑巴亏,就算是教靖王爷打碎牙都得往肚子里吞。
    坊间有人道:“靖王爷给两个商会在皇商的钱袋儿上划开这么一大道口子,不是朝着皇商脸上打么?皇商倚仗的,谁还不知是那位……就那冯姓的啊。这梁子可结大了!”
    “皇商供着宫里的用度,要是紧俏了,令圣上不快,圣上肯定要查账。大燕谁不知道,皇商的雪花银全都淌进了那位的手里?要是真彻查起来,吃不了兜着走的可不是咱们王爷。”
    假设七分钱财进宫,三分钱财留在冯观手中,那么靖王爷将东海通商权放给两个商会,就等于从皇商手中分出一成到民间去。
    若阉党想要利用皇上报复靖王爷,必得让皇上明白向民间商会开放海上通商权的害处,那么最直观的方法就是故意缩减宫中用度。
    可给阉党再大的胆子,他敢么?
    进宫的七分钱财若是少了一分,令皇上不快,届时追究起来,还不一定要出甚么乱子!
    至少从现在看,鸿文帝并没有站在冯观那一边。鸿文帝表面上看是听纳了张雪砚的谏言,但谁知是不是已经对冯观有所不满,借机来敲打冯观?
    所以冯观想要求全保命,就得老老实实分出这一成。
    要说这一场风波趟过去,南北商会的损失远小于他们在这场商战中的收益,赚得是堆金积玉,盆满钵满;最倒霉的却是本想坐收渔翁之利,最后却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皇商。
    京师添了个茶余饭后的谈资,风行了一小段时间,皇商的大笑话渐渐埋覆在京师冬夜的厚雪当中。
    又下雪了。
    闷得令人窒息的屋室,被人推开了门,寒风灌入,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吹开。那死一样颜色的长发垂到地上,半遮住苍白的眼,只露出一双眼睛,琉璃珠一样黑,全是沉沉的死气。
    背上被鞭打的皮开肉绽,烂尽了,疮痍流脓腐臭,不堪入目,闻之欲呕。
    来者没有血色的苍老指节捏住一片崭新的绢布掩住口鼻,躬下身来,左看了一眼,右看了一眼,缓缓道:“还没死?”
    “没有尚公的命令,他不敢死。”
    冯观声音沉苍,嗬嗬笑起来,“好。”
    他用烙铁将那人的小臂挑起来,将他的右手看仔细。
    全身上下只有这双手是没受过伤的,因为他们还不确定,这个人对冯观而言还有没有用。
    “输了官司,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唐无意啊唐无意,我要是活到你这个份儿上,不用他人动手,自己也该给自己一个了结。”
    他想说甚么,可喉咙已经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低低的嘶叫声。
    “既然这只手连状纸都写不出来,那就不要了罢?好不好?”
    余音未落,明晃晃的刀锋已近在咫尺,可抵到的地方并非手腕,而是手指。
    行刑者要一根一根斫断他的指头,然后再将整个手掌切去。
    痛快从来都是恩赐,漫长的折磨才是能用以享受的惩罚。
    手于一个状师而言,乃是最重要的。唐无意麻木的意识开始觉醒,万般疼痛从四肢百骸涌来,几乎是在将他根根神经吞噬绞断,以头抢地,撞得头破血流都解轻不了一分这等痛苦。
    他嘶吼着挣扎起来,无果,又哆嗦着唇,一张嘴全在冒血,“赎……”
    冯观抬手,止住了刀,略低了低神去仔细听他在说甚么。
    唐无意声音断断续续,已难连成一句话,“有后招,可,可除劲敌。请……请尚公,给,机会,将功赎罪。”
    冯观听明白他在说甚么,尖细的笑声从布帕后发出来,有一种诡异的沉闷。他伸手缓缓抚摸着唐无意的头顶,道:“唐无意,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
    “你每次都能在濒死的时候为自己开一条生路。聪明的,让我都有些佩服了。”
    冯观挥挥手,“将他抬下去,好好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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