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探案录

31.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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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韶南冷不丁真被这恶和尚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 嘴角一挑,要笑不笑地道:“原来是慧行大师啊,别来无恙。”
    丛朋哼了一声:“佛爷说话算话, 本想给你父女点颜色瞧瞧,把你这多事的小娘皮自衙门里偷走, 剥光衣裳扔到今晚的酒席上, 大庭广众之间。没想到你胆子挺大, 在男人睡觉的屋里瞎翻腾,佛爷再给你个选择,或者把你五花大绑了, 交给姓阎的, 你看如何?”
    韶南心中怒骂, 面上戒备,道:“看来你常做这等事?官府围剿果然不冤!”
    丛朋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将窗子推得“吱呀”一声,作势就要闯进来。
    “等等。”韶南叫住了他, “两样我都不想选, 慧行大师,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丛朋狞然一笑:“怕是由不得你。赌什么?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韶南见他不再试图硬闯,稍稍心安,声音清脆:“你不忿我借助官府的力量, 设局揪你出来, 所以才要报复我, 可丛先生, 容我直言,你妙手空空的技艺高,那是你的长处,我呢,我的长处就是脑袋聪明,上一回虽是我有心算无心,可毕竟是我赢了,你现在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就要动粗,这可谈不上公平,只有咱们两个好好比过了,输的那个心服口服,听凭发落,你可敢么?”
    丛朋闻言一双眼睛乱转,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赌什么,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说到底,他只是有些气不过,和燕家父女并没有深仇大恨。
    韶南隔窗望向他,瞳孔微微收缩,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坦然:“咱们以今晚为限,就赌你来从我手上偷一样东西,偷得走算你赢,就像我适才说的,愿赌服输,我任凭丛先生处置,绝无二话。若是偷不走,那不好意思,我也不将你锁拿了去领功受赏,只要丛先生受我一年差遣,这一年里我要你往东你不能往西,要你打狗你不能骂鸡,等一年之期满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就当谁也不认识谁,你也再别来找我的麻烦。怎样,赌不赌?”
    丛朋怔了怔,嗤笑道:“小娘皮想法还挺多。你想叫佛爷偷什么?可别是水中月,镜中花。”
    韶南将手中抱着的古琴侧了侧,示意他看:“根本偷不走的东西,岂不是戏耍于你。这张琴如何?我老师留给我的,不敢说价值连城,但我身旁再没有比这个更珍贵的宝贝了。”
    丛朋犹豫一阵,觉着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本来也是穷极无聊才跟来邺州,没想到捡了点乐子。
    他冷哼道:“还想差遣老子一年,想得到美!顶多三件事,京城和开州的不做,会丢命的不做,会叫老子丢面子的不做。”他这假和尚终于不再自称佛爷了。
    韶南绷紧的心弦为之一松,莞尔道:“如此讨价还价,丛先生是预感到自己要输么,也行,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你尽管来偷,但亦要讲究个盗亦有道,偷不到东西别拿无关的人撒气,休要伤及无辜。”
    丛朋森然一笑,“咣当”将窗户合上,自此销声匿迹。
    韶南也不再停留,如来时一样,拿起油灯抱着琴轻手轻脚出了主簿廨,回身掩好了门,觉着没什么疏漏了,脚步匆匆往樱儿守着的垂花门赶。
    等听着前面黑影试探着叫了声“小姐”,她应了一声,樱儿迎上来,接过了油灯,韶南这才觉着腿有些软。
    太吓人了,这做贼果然是心虚的,等赌赢了丛朋,再慢慢收拾他。
    樱儿边往后宅去,边偷偷打量韶南,她隐约觉着小姐今晚不光是行踪诡秘,她整个人这会儿都透着一股子不寻常。
    回到住处,檀儿已经在等着了,把韶南迎进去之后,她同樱儿交换了个眼色,凑上前低声道:“小姐,老许头昨天摔得不轻,一直没出门,前头的车夫刚才去探望他,给他捎了点吃的。”
    韶南对檀儿提到的车夫粗有印象,是个沉默寡言的大个子,胡大勇曾经专门试探过他,说那人脑袋不灵光,做事笨手笨脚的,但是有把子力气,马车过门槛的时候,他单手一提就过去了,因为是张县令死后钦差来查案子的时候才招进县衙的,之前韶南并未对他多加关注。
    樱儿有些不高兴:“不是说二堂的人不经允许不准进后宅么,看门的是不是不想干了?小姐,我去骂他们一顿,叫那些吃白饭的长长记性。”
    韶南哪有心思管这个,道:“你们俩哪也别去,今晚都在我屋里守着。”
    “啊?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小姐?”
    姐妹俩也知道安兴不太平,一听韶南如此交待,登时警惕起来。
    韶南不知道这会儿那丛朋是否在暗处窥视,含糊应道:“我刚才在外头见着个黑影一晃,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了,总之这会儿县衙的人都去吃酒了,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姐妹俩登时如临大敌,连忙将棍子绳索找出来,关严了门窗,一脸戒备地守着韶南。
    韶南笑着安慰二人:“没事,有人也是小蟊贼,不用如此紧张。”
    她把姐妹俩留在身边,既是存着保护她们的心思,也是为了麻痹丛朋,叫他以为自己只有这点对策。
    照韶南推测,已经有言在先,丛朋应该不会蠢到在外边杀人放火,引她出门去,今晚自己一定是琴不离手,而古琴这么显眼,丛朋纵想狸猫换太子也来不及准备,而且看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可能筹划多复杂的计划来偷琴,出手多半简单粗暴。
    韶南只怕他不来,这个出名的大盗注定还是要栽在轻敌上。
    至于一年之约云云,她本也是在漫天要价,好叫对方落地还钱,就算丛朋答应,她也不敢与虎谋这么久的皮。
    需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纠缠得久了,落个暗通反贼罪名,岂不冤枉?
    三件不痛不痒的事正好,其实韶南之前觉着能借丛朋的手,打开阎宣的抽屉就够了。
    至于怎么打赢当下的赌,韶南给他准备了一首琴曲——《神化引》。
    如韶南所料,丛朋是个急性子,自恃是做贼的祖宗,手段高明,空荡荡的县衙在他眼里全不设防,表面上退走,实际一直在暗中跟着。
    此刻他正藏身在这间屋的后窗外,听里头隐隐约约传出三个姑娘的说话声。
    偷琴?这有何难,他偏要连人带琴一起偷,将那小娘皮整治得服服帖帖。
    以为找两个粗通武艺的丫鬟守着就万事大吉了?要不是他不想把偷变成抢……
    丛朋不想多花心思,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管,点着里面的迷香,戳破窗户纸。
    这迷香可是个宝贝,无色无味,只需半盏茶的工夫,保管叫里面的人浑浑噩噩,再久一些便陷入昏睡,被抬出去活埋了都不知道。
    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良药。
    迷香飘进屋不久,靠着窗站立的檀儿身子晃了晃,打了个哈欠。
    韶南心中一凛,暗忖:“来了!”
    “铮!”泛音在弦上响起,泠泠凉意浸骨,丛朋莫名其妙跟着打了个寒颤。
    但后边七弦相继以散音鸣和,曲调竟然十分温柔,如仙人之手缓缓拂过了天地远山,云雾烟霞全都消散,打开一副神仙画卷。
    古琴名曲《神化引》,又名蝶梦游,相传是庄子所作。
    《庄子·齐物论》中讲,庄子梦为蝴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这曲《神化引》正是叫听者飘飘然忘乎所以,神魂俱化,不知不觉迷醉在南华梦里。
    迷烟袅袅,琴声吟哦,这是一场既有形又有声的较量,只看谁的手段见效更快,快者赢,慢者输。
    对韶南而言,任凭对方处置与赌上她全部的身家性命无异。
    “扑通!”“扑通!”檀儿、樱儿很快跌倒,歪在那里陷入了昏睡。
    丛朋屏息偷窥,不由地露出得逞的诡笑。
    大功告成!小娘皮,跑到老子面前抖机灵,一会儿就叫你悔断肠子,嘿嘿。
    咦,怎么琴声还在响?不是早该停了么?
    丛朋心神恍惚,已经注意不到自己这会儿思考问题出奇地迟钝,若是他跟前有面铜镜,必定会被自己那古怪的神情吓到。
    笑纹在脸上一点点绽放,竟好像昙花盛开一样缓慢。
    琴声时近时远,越发得飘忽,“吱扭”一声,韶南推开了窗户,清凉的夜风瞬间吹散了一屋子浊气。
    与此同时,丛朋的身体向前倒去,光溜溜的脑袋直接撞到了青砖窗台上,留下了一个包。
    他就那样抱着放迷香的竹筒,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口鼻轻轻打着鼾,香喷喷地以跪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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