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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到很晚,回去的时候雨还在下,但雨势已经见小。
两束车灯打出去,照着噼啪下落的雨,像一只黑色的钢铁怪兽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车里放着音乐,空调开得有些冷,莫清寒和顾明生都喝了点酒,不甚清醒的半卧进舒适的真皮座椅里。各自沉默。
突然从路边斜直着冲出来一辆车,“咣当”一声猛的撞向车头,震得车里面的人头皮发麻。
“操!什么清况?”司机姜小武爆了一句粗口,当即把住方向盘猛踩刹车,车子碾着湿滑的露面,打了个转儿,偏离了原本的方向,好在车身底盘稳重,稳住没翻个子。
“顾总,我下去看看。”
莫清寒半醉半醒间被惊醒,反应稍迟疑,一句“你等会儿”还在喉咙里,小武就已经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莫清寒手放在车门把手上刚要开门,被顾明生手按住,他眉头锁着,示意莫清寒看前面。
路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穿着丧服,头上系着白条子,有人抬着棺材上来,有人抬着挂着刺的路障,有人挥着棍棒,年轻的约莫有十一二个,气势汹汹。还有其他人,老的牵着小的,开声嚎一嗓子,哭的昏天黑地。
莫清寒跟顾明生对视一眼,“碰瓷的?我们把他们车给撞死了。”
虽然是夜里,但可以看的清楚,那辆车根本没有人,是空的。
顾明生拧眉看了一会儿,神情严肃的掏出手机打电话。
那边姜小武正跟他们周旋,不知怎么的就推搡着打了起来。
他们都是拿着家伙的,人又多,姜小武空手且势单力薄,虽然有散打底子,但寡不敌众,被人从身后一记闷棍撂了个趔趄,还没站稳接着又一腿踹翻,接着几个人扑上来,拳脚相加。
顾明生的车灯晃了两下上了锁,是那边蜷缩在地上的姜小武锁了车门。
有人去抢他车钥匙,更有人操着家伙,往车上招呼,铁棍抡到车窗上来,在车里只听到“哐嘁哐嘁”、“乒乒乓乓”敲打金属车皮的声音。
几个年轻人朝着车身狠踹了几脚,破着嗓子大喊:“顾明生有种你出来啊!”
什么“为富不仁”、什么“吸血鬼”,带上母亲、父亲、十八辈祖宗骂起来都不带重样的。
一片混乱。
莫清寒抓着坐在摇曳的车里晃荡,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碰瓷。
顾明生简短挂了个电话,安慰莫清寒,“警察马上就到了。”
莫清寒摇头,从混乱的人群中间看见姜小武蜷缩在地上怀里抱着钥匙,满脸血污的痛苦呻吟。
豪车的隔音效果很好,嘈杂被阻隔在外头听不真切,外面正发生的一切像是屏幕上播放的电影,威胁不到里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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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俊风很晚才回到家里,摸开室内的灯,桌上扣着的饭菜还没凉透,不知热过了几遍。很家常的菜,红烧排骨、蒜蓉茄子、豆角小炒肉加上两样爽口的小凉菜,瓷碗里盛着小米粥,主食是玉米,因为妻子说多吃粗粮好。
邵俊风放下包,脱了外套,顺便卸了一身劳碌疲惫,简单洗了手坐到桌前。
桌子上贴着便利贴:晚上不宜吃重油,少肉多青菜,小米粥养胃,玉米促消化。
面对一桌饭,邵俊风深深的微笑了一下。
他是个传统的男人,忠于责任,对婚姻家庭的期盼和众多男人没有不同。他的妻子也合宜的和别人的妻子一样,喜欢研究食谱,关注健康饮食,逮住一件小事就唠唠叨叨个不停。
少年时只会觉得无趣,到现在挣扎在苍白的现实里,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归处,能温润自己,只觉得心安。
邵俊风突然有些想笑,在一起过日子明明没几个月,却像过了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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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是疯狂的人群,车内是沉默的两人。
莫清寒感觉自己身处抛锚在野生动物园的观光车里,外面人疯狂笑又暴怒着,光影下是一张张变异扭曲的脸。
“给姓顾的当狗很爽是吧,嗯?”
有人扯着姜小武的头发使他被迫抬起头,冲着他脑袋来了一拳。
在警察赶来之前,姜小武可能被打死。
“车上有没有现金?”莫清寒探身摸到前面扶手区的储物柜里。
顾明生知道她要干什么,这时候散财,或许可以容易转移一下人群的注意力。
然而没有,莫清寒只摸到零星几个硬币、一把钥匙和几张名片。
防弹玻璃窗出现裂痕,像去扑到车窗上的一只巨大的蝴蝶,骨翅分明。
有人拿铁棍敲了敲车窗边框,莫清寒抬头,对上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嘴上叼了支烟,一脚踩在车身,偏头对旁边的人吩咐:“去,把咱们的家伙开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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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邵俊风想到妻子现在不方便洗碗,就又摸索进厨房洗了碗筷。
简单冲洗了几下,推开卧室的门,听到清浅香甜的酣睡声,邵俊风翘起唇角,摸到妻子身边躺下。
手摸到妻子隆起的小腹,邵俊风心跳了一下,就是这个,当初彻底把他们拴在一起。
一直以来,他喜欢的类型都是莫清寒那种漂亮聪慧的女孩子。
他的妻子不够漂亮,不够聪慧,长相寡淡,一根筋,固执到偏执,因为他的偶然一次帮助对他心生感激,然后从感激又生出别的。那时候,他真的烦透了她的纠缠不休。后来和莫清寒分开,被她用孩子威胁他心中也是怨愤的。
但是现在,他忽然的,心生感激。
仿佛有一种宿命感,他与莫清寒在一起的四年里,并未想过他们能生活在一起。即使后来跟莫清寒订了婚,他依然不好期盼与她的未来,总有一种不真实感萦绕周身。
他家境不好,高中放学后还要到田地帮忙家里,用农家人的话是“泥腿子出身”,后来,他成了村子里唯一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父母说起他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骄傲。
但他知道,他骨子里有退不去的深深的自卑。
他很喜欢莫清寒,可家境优渥的莫清寒总像一张照妖镜,照透了他扭曲的卑微,让他无处遁形。
而现在,枕边人的存在让他感觉踏实。甚至无关乎爱情,是一种归属感。
妻子很温柔,话不多。他这几天很忙到不着家,她也尽职尽责地为他准备餐食,整理衣物。她隐约知道他在忙什么,但从没不开口过问。
邵俊风下意识抚摸着妻子隆起的肚皮,感受着里面细微的跳动,撑起身子在妻子眉心落下一吻,他的声音放柔,在妻子耳边低语:“很快就结束了。”
关于泠宁案子的消息会在今晚放出风声,这风声不大,会像是亚马逊蝴蝶煽动翅膀所产生的微小气流,在资本推动下,掀起滔天巨浪。
邵俊风不再怨莫清寒,他觉得自己在赎罪,也像是在赌博,被迫跟着赌徒压上了自己的家当,要么功成名就、名利双收,要么身败名裂。
不管怎样,一切都会结束。
结束之后,他一定做个好丈夫,好爸爸。
卧室里光线很暗,邵俊风没看到,妻子的眼角渗出晶莹温热的泪,滑落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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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过来的是铲车,车灯像是两只白色泛着浑黄的眼睛,射出刺目的光,车里面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嘴里点着烟,手撑在方向盘上正朝着车里的人笑。
夜里视线昏暗,只能看清烟上一点猩红和那人龇着白牙。
莫清寒翻着扶手区储物柜里的钥匙,如果没错的话,这把应该是备用车钥匙没错。莫清寒刚要起身挤到驾驶座,就被拉到一个紧实的怀抱里,只觉得地动山摇,车子被掀翻了个儿。
驾驶室里的人开了灯,上半身探出车窗,朝这边比了个下流的手势,哼着歌又朝前开了。
有热流淌到莫清寒脸上,她抬手摸了一把,感到湿黏黏的,鼻尖闻到血腥,“你流血了?”
顾明生摇摇头,把她更禁锢在怀里,两手护住她的头,“别怕,一会儿就来人了。”
铲车又翻了车一下,像是变态的猎食者戏弄倒手的猎物。
在车子刚好被正过来的空档。莫清寒咬了咬下唇,突然挣脱了顾明生的怀,用钥匙开了锁,一下子打开车门下了车。
莫清寒朝着远离人群的一人冲过去,一出手就抄了他手里家伙。那人一时不妨,被莫清寒对着脑门一棍子夯倒,再一棍子一棍子打下去,敲出一声声惨叫。
雨细细密密下,暖黄色路灯上罩着水雾,莫清寒拎着棍子,紧抿着唇,小汩汩雨水冲刷着血水顺着她的脸从下颌流进脖子里,手下动作毫不迟疑。
顾明生皱了下眉,下车去拉莫清寒,被她当肩头掀了一棍子,只好有拉她另一只手包裹住她冰凉的手,“别怕,别怕,我们的人马上就来了。”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莫清寒,她在笑,用棍子点过众人,挑眉一笑:“比比哪边先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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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
周家人作息在周父的监督下作息都十分规律,这个时间本应该早都安歇睡下。
今天却反常,上下两楼都灯火通明。
周父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遍一遍翻着手机,嘴里念叨着什么,手机上的字调的很大,手边的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
周辰宇看不下去,在沙发上坐立不安,终于开口:“爸,您火急火燎把我叫回来是干嘛的?您吱个声成不成?”
周父又看了一会儿手机,才抬起头,从老花镜上头看他,“你知道了吧?暖暖她爸的事。”
暖暖是莫清寒的小名,只有老一辈儿才这么叫她。
“咳,我以前什么事呢。”周辰宇大摇其头,大为不屑,“我说您,您别整天抱着手机看网上的那些消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拼拼凑凑出来的东西能信吗?”
周父鼻子间哼了一声,放下手机,摘下眼镜捻着鼻梁:“空穴来风。”
空穴来风:有了洞穴才有风进来。指消息和传说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由于现在的人对成语的误解,多用来指消息和传说毫无根据。
周辰宇知道父亲是个老派、严谨的人,他的意思是前一种。
“爸,网上还说小二跟辰逸那个顾明生处对象呢,您信吗?要是这样的话,她还不是跟……”周辰宇还要说被周父打手势制止。
“明天,你要叫暖暖来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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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声由远及近,人群开始起了骚乱,“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领头的几个年轻人先反应过来,不屑着扯了扯嘴角,叼了支烟,低头点上。
顾明生手里接过莫清寒的棒铁棍,沉着嗓子开口:“谁都别想走了。”
远处有灯光劈开黑暗,照着一张张惨白的脸。
先于警察到的,是傅翰一群人。四辆嚣张的越野车疾驰而来,在一阵尖锐急刹车中停下,每辆车跳下七八个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顾哥。”傅翰翻身下车,一溜烟跑过来。
顾明生点点头,手里掂着棍子,对傅翰说:“许队马上到,你们看好这些人,小武送去医院。你留下,跟许队说,是我冲动了。”
“我先送清寒回去,你先配合许队处理好。”
又指了指那群人,“别让他们拍照。”
傅翰点点头,让出一辆车的钥匙,“我让小七载你和嫂子先去医院。”
顾明生扔掉手里的棍子,揽着莫清寒看了一眼,“没受什么伤,不去医院了。”
直到上了车,莫清寒还在发抖。
顾明生把莫清寒安置在后车座里,双臂把她捞在怀里,手裹住她的手,下巴搁在她头顶,一遍遍耐心的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都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莫清寒周身抖得厉害,飞速抬眼瞥了一眼后视镜,跟里面的自己对视的一瞬,她看到了,一双因沾了血而兴奋得厉害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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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俊风起的很早,到总有人起的比他早。
早餐准备好了,一杯温羊奶,煎牛肉条,煎得黄澄澄的鸡蛋裹着松软的馒头片,上面细细的均匀的撒着雪白的盐和翠绿的葱花,凉拌了一小碟新鲜的秋葵。
妻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系着粉色格子围裙,哼着歌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穿过厨房、客厅又到餐厅,笑着眼看邵俊风,“你吃完了就去忙吧,我在家有空收拾的。”
邵俊风摇头,“你不方便吧?放着我回来洗吧。”
妻子摇头,“方便的,我喜欢洗碗。”
邵俊风想,她这么高兴,应该是发现自己昨天晚上洗了碗,如果她开心的话,以后多洗几次。
临出门的时候,妻子送邵俊风到门口,替他系好领带,唇角一早上都弯着,“今晚早回来吗?我顿黄豆猪脚,你可以喝点小酒。”
邵俊风手抚摸着妻圆润的肚子,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好。”
邵俊风出去,轻轻阖上了门。
那天,从早上等到日落,等到星月满天,黄豆猪脚凉透,她也没等到回家的丈夫。
那扇闭上的门,没有打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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