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欠她一条命

10.必输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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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弦音看着李青辰,胸口的温度一点点的冷却,她开口,说得极慢,可是一字一句,极是清晰,“李青辰,那数千楚军都被你所烧,是吗?”
    她本是想问她是不是他杀的这句话,可她问不出口,那一问就好像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再踩一遍一般。
    李青辰的视线从怀中人转移到了她的脸上,浓墨一般的眼眸深不见底,他回:“是!”
    煞风吹鼓着衣袖:“这其中可有隐情?”
    “没有!”
    他声声斩钉截铁,看着女煞的眼底现出了一丝讥讽:“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姑娘,难道不明白这一点吗?”
    “好!”
    “好!”
    “好!”
    她连说了三个好,一句寒过一句。
    世间,再无那个可以陪她笑,陪她哭的男子了。
    再也没有!
    三千小世界流转,越变越大。
    “不是这样的!”尖锐的声音从李青辰的怀中响起。
    将军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青辰,眼里流露出的是一种绝望的害怕,她颤着声问:“夫……青辰哥哥!你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你为何要这么说?”
    她拽着他的衣袖,泪珠簇簇而下,苦苦哀求:“你告诉……实情啊,青辰哥哥,告诉她你为的是天下的百姓,你说啊。”
    泪水打在了白衣上大片若隐若现的莲蕊银丝绣纹上。
    李青辰低头,在她的耳侧缱绻旖旎的开口说了几个字,似在说什么情话一般。
    将军夫人却身子一颤,眼中蓦然出现的是仿佛就要失去什么天底下最贵重东西的惊惶,她仓皇想要开口,只是还来不及说什么,李青辰就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她闭上了眼,缓缓的软在了李青辰的怀中,眼角的泪滑落了下来,碎在半空中,无力、无助。
    李青辰抱着怀里沉睡的人儿,一手扯下了身上的长袍,大片莲蕊银丝绣纹铺了一地。
    他将怀中人轻柔的放在莲蕊银丝绣纹上,起身,回望女煞,说:“这是你与我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
    “好!”女煞开口,她声音冰冷如千年寒潭下的万年冰石:“我们赌一局,你赢,我放了所有人,你输,你的命归我。”
    李青辰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好。”
    他甚至没问是何赌局,何者为胜就应承了下来。
    女煞闭上了眼,黑发漫了天。
    这是她此生的最后一个局,不死不休之局。
    以此祭奠她那如噩梦一般的爱恋……
    湛蓝的夜空下,山谷的半空中,三千世界越变越大,压缩了彼此之间的空隙,在最后相触之际,彼此融合,不过瞬间,三千世界就交融成了一个硕大的铺天盖地的大千世界。
    月七坐在山崖边,看着那大千世界慢慢的扩大边缘,直到将立在魂魄泡泡下方的李青辰、女煞以及无数的蝴蝶慢慢鲸吞,她的眉眼都不曾动上一动。
    “小红娘好狠心啊!”脆生生的童音从身后传来。
    月七回头。
    环环绕绕的山路那头,树木葱茏,龙小孙孙并狐小孙孙,俩粉嘟嘟的娃娃站在那树梢下,对着她,小脸满是责备:“小红娘明知,这大千世界会折损人的魂魄,就算女煞在里面杀了那负心的将军,将来自己也必定不得善终,重者甚至会灰飞烟灭,明知她前方是死路一条,小红娘为何不阻上一阻?”
    狐小孙孙难得的赞同龙小孙孙的话,在一旁点头点得跟个拨浪鼓一般:“小红娘好无情!”
    说完这话,似乎是为了表示自己是个有见识的娃娃,除了能应和别人说的话,还能另有见解,狐小孙孙道:“那女煞也是傻,她若想杀那将军,直接杀了便是,何必非要折腾出个什么大千世界打什么赌,做这般折损魂魄,折损阴德,吃力不讨好的事来?”
    为什么?
    有一种东西叫做不甘,有种东西叫做没办法,可这两种东西,打小备受宠爱的两个小娃娃如何能体会?
    月七的眼神从龙小孙孙的脸上滑到两个小孙孙的身侧。
    那处,风吹绿叶,再无其他身影。
    她开口问:“书生呢?”
    龙小孙孙甩手:“那笨书生是凡人一个,如果见到这般场景还不吓破胆?我们骗他说找不到路让他去找,给他设了个迷障,估计此时还困在其中。”
    他的语气句句不屑,可不屑中句句都隐藏着维护,看来这些时日,书生已然用食物收买了这两个小孙孙。
    可是是真的吗?困在迷障中?那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身侧,春色深深的树叶下,一直有他的眸色深深?
    结界里,沙场上兵戈声乱,血腥漫天。
    近万唐军将数千疲惫的楚军围困在了山谷中。
    是夜,漫山树影憧憧,风吹树梢,沙沙作响。
    楚军的军帐内,昏黄的油灯下,副将巨坤掀帘而入,单膝跪地,禀道:“将军,唐军已围困我楚军数日,我们粮草已尽,兵士已乏,恐……”
    巨坤额头触底:“将军,不如,我们跟三年前一样——”
    李青辰看着昏黄的油灯照射前的巨坤,一动不动的看着,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看着,看着,脸上兀然浮出一丝笑,笑意渐染至眼底,他说:“好!”
    他说:“明日东风,放火烧山!”
    八个字一出,帐中猛地掀起了一阵狂风,将那昏黄的灯烛给刮得飘摇不定!
    隐身在一旁的女煞,眉心间的煞印鲜红一片,眼底笼上层嗜血的寒意,她转身,身影在楚军的军帐中消散,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唐军的军帐中。
    而李青辰却在此时猛然转头,看向那方才女煞站立之处,久久凝视。
    月七的手指动了动。
    从巨坤的话一出口,她就明白了女煞的赌局是什么,她将三年前的那一幕重现,她让李青辰重新再选一次。
    女煞……终究还是想给李青辰最后一个机会。
    可显然,李青辰辜负了这个机会,从那八个字出口之时,已经注定了这场赌局的结果。
    女煞输了,李青辰输了。
    月七只觉得心尖有一缕凉意在丝丝环绕。
    她垂眸。
    半晌,忽地抬起眸,看向了幻境中的李青辰。
    不对!
    李青辰为何感觉好似看得见女煞?
    这是女煞幻化的大千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李青辰应该是忘记了大千世界外的赌局,而女煞显然是隐身而入,并不想被李青辰看见。
    要知,她若不是有红线,没有法术的她都未必看得见隐身后的女煞,何况李青辰一个凡人,如何可能看得见?
    他不可能看得见的!
    可他若是看不见,那抬眸所触之地,未免太精准了。
    月七微微蹙了蹙眉。
    结界里,唐军的军帐外,站着一个浑身锃亮盔甲的男子,棕黄色的长发被束带高高竖起,于空中垂直而下。
    他仰头,顺着月光看向远方,深邃的眼眸眯了眯,转身,回帐。
    只是一掀开帐帘,原本放松的身躯骤然绷紧,杀气瞬间弥漫,直指军帐主位上的女子。
    女煞坐在帅案上,面对那明显的杀意混不在意,破旧的绣花鞋悬在半空中,随着她的话音,轻轻的摆动。
    “祁风,唐国丞相祁复之子,现为战神姬空笑的前锋军首领,我说得可对?”
    祁风手不着痕迹的搭在腰间的刀柄上,问:“姑娘是如何进的军帐?”
    “重要吗?”女煞从怀中拿出一物,那是薄薄的几张纸,她看着那纸,斜眸问:“是我如何进军帐重要,还是楚军的攻防地形更为重要?”
    祁风的视线盯着那几张纸,隐隐可见上面的文字和脉络,心中大喜,脸上却强压着,道:“我怎么知道姑娘手中拿的是真是假?”
    女煞低声轻笑,破旧的绣花鞋踏在了地面,女煞漠然的声音响起:“今夜出兵,困三千楚军,杀李青辰,我给你机会。”
    “你自己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
    “小红娘,小红娘。”狐小孙孙拉了拉月七的衣袖,指着那祁风,道:“不是说山谷中被困的都是楚军吗?可楚军中人人束发,为什么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好多躺在山谷里的人,头发却跟他一般?”
    楚人千百年来喜武,唐人尚文,楚人喜欢束发,干净利落,唐人却喜欢垂发,飘逸动人,故而上战场的将士都喜欢用束带将长发高高竖起,于空中垂直而下。
    月七低头看着狐小孙孙那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眸,问:“那你可曾数过谷中躺了多少人吗?”
    狐小孙孙摇头:“人太多了,没数过。”
    是啊,那么多人,谁会想到去数一数,这谷中究竟有多少人,除了那三千入谷的楚军之外,可还有多少其他的什么人。
    正如同所有人都不知晓女煞设的这一局,除了要对付李青辰,还要对付其他人。
    幻境中,祁风终还是选择了冒险一搏。
    是夜,月黑飞高。
    棉布包裹着马蹄,唐军一步步围了正在好梦中的楚军。
    清冷剑光横在了楚兵的脖颈间。
    只是唐军搜遍了楚军,独独不见将军李青辰。
    女煞闭眼,蝴蝶纷飞,飞向幻境的每一个角落,再飞回来,停留在她的耳间。
    她睁开了眼睛。
    山谷一处,明月高悬,月光柔柔的照射在谷中,谷底大片大片的醉鱼草上,纷纷繁繁的开着一簇簇无主的繁枝嫩蕊,灼灼烁烁,风一吹,花动层层,蝶舞纷纷
    那是谷中最美的地方。
    如今,那个负心男子,就坐在那紫红的花瓣间,抬头看着天。
    长枪横在了醉鱼草的花苞枝桠上。
    女煞站在半山腰大树的枝头俯瞰着山谷中的醉鱼草,俯看这醉鱼草中将军身上的那件月白色衣裳,看着祁风抽剑而出。
    静溢的夜空中,冷剑裂开了平静无波的苍穹,剑尖直指花中的白衣将军。
    花枝轻颤,长枪拍起,少年将军低头避过那剑尖的同时,枪头一转,抢走若游龙,迎上了祁风的啸风剑。
    “不要!”
    结界外,不知什么时候从昏迷中醒来的将军夫人,披着那月白色的外袍,跌跌撞撞的来到幻境旁,手拍打着那看不见的结界,满脸泪痕。
    “住手啊!住手!”
    她拍得很用力,只拍了几下,掌心就已经红肿,可她顾不上,如没有痛觉一般拼命的拍着。
    可结界里的俩人,打着难分难解,快得连身影都看不见,只看见清冷的剑身和枪头在月光下的反射,一闪一闪的将人的心肺牵吊在半空中。
    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转而求女煞,她双眼惊惶,带着泪水,嘴巴蠕动了半天,终于有声音出口:“姐姐!”
    她们竟是姐妹?
    月七手指又动了动。
    姐姐?
    女煞看着眼前的女子,讥讽的笑了笑。
    是啊,她是她的姐姐啊。
    那年,两个小小的人儿并排坐在半人高的板凳上看折子戏时,有一个走路都走不稳的女娃娃坐在他俩的中间。
    那年他出征,她送了一程又一程,有一个女子在她的身侧,给她递来了绣着并蒂莲的丝帕,为她拭泪。
    那年,她在灯烛下写了八百九十六封信,有一个女子帮她磨墨,看着她一笔一划的写下那一封封的情书。
    那是她的好妹妹,沈弦夕!
    她死后醒来,孤独的飘荡在这山谷中,看见无数的人来寻亲,贫穷的,年老的,无数无数的人,可独独不见她的家人。
    她想,许是他们并不知晓她到了此地,许是他们以为她丧命在别的地方,许是……他们以为她安然无恙的活在另一个他们不知晓的地方。
    她想过很多,独独没想过,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自己的夫婿。
    “姐姐!”
    有些话一旦出口,就会发现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沈弦夕拍着那结界拼命的喊着:“姐姐,你不要再逼他了,他会没命的,他真的会没命的。”
    女煞转过了脸,眸光穿过结界,看着沈弦夕,棉衣半披在她身上,半落在地面,染上一地的尘埃。
    曾经那么爱干净的沈家二小姐,如今一身污秽都顾不上,只顾得求她,饶了她的夫君,那个原本该是姐夫的夫君。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晚了。”
    她已经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结界外一句又一句的反复询问,结界内三年前的事件重演,让他重新再抉择一次。
    是他自己,用一句一句的话,用一个又一个的行动,逼着她,杀他!
    “晚了……”
    声音随风而散。
    剑光一闪,祁风的剑尖划破长空,直冲李青辰的胸膛而去,李青辰的枪头长鸣,也对准了祁风的胸膛……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一死两死,一生两生……
    女煞脸色苍白,静静的站在那处,只需等待多几秒,只需多几秒,她的大仇即可报了,三千楚军的大仇即可报了……
    “铛——”的一声,枪头坠落在地的声音响彻长空……
    “不!”沈弦夕惊惶失声。
    她的眼眸如坠地的瓷杯,支离破碎。
    微风中,李青辰的手指半开,手中空无一物,他身前所有防护大开,毫无阻隔的胸膛迎着剑尖而上……
    女煞站立之处的身影骤然消失,再次出现前已经站在了李青辰的前方,挡在了他与剑尖的中间。
    还是狠不下心啊……
    女煞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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