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浮生,不若梦

283 无处安放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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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鹿山是江城市内最高的山峦,古有闻名天下的书院,也因为某些气势盖天的伟人而名震天下。
    初夏的风还是有些微凉,再加上在山峰之上,贺兰蕊穿了毛衣、外套,贺兰夜仍怕她着凉。
    “夜,我不冷!”贺兰蕊兴奋地直跳。
    站在巨大的德国双筒天文望远镜304APO下的贺兰蕊如同一个小女孩,六月的初夏她仍戴着线绒帽子,头发很长,垂到腰际。
    和五年前比起来,虽然依旧瘦弱,脸上却有了生气。
    “为什么是这样?”她瞅了一眼望远镜镜头,然后很迷惑地看着身边的梁泡泡。
    梁泡泡被冻得瑟瑟发抖。
    真是碰了鬼!
    在家睡觉睡得好好的,一觉醒来就到了山上。贺兰夜请人做客的风格一如既往的豪放。
    贺兰夜一点不愧疚,也不觉得冷。着一件单衣站在风口也面不改色。
    事情的来由都是因为梁泡泡用花蕊这个名字命名发现的小行星。
    贺兰蕊知道后,当然很高兴。
    请问,世界上能有几个人能用自己的名字命名星星。
    所以,她想亲眼看看用自己命名的星星是一颗什么样的星星。
    想法是美好的,不过就是——方法太蠢!
    梁泡泡快被气死了!
    看星星,你以为购置最好的天文望远镜就可以了吗?
    简直天真!
    现在的污染有多重,到处都是光污染,想看明亮的星星先请离开市区两百公里再说。
    梁泡泡很想用脚踢荷兰夜的猪脑子,你能买得到最好的器材,能拨开漫天云雾!
    山风吹得贺兰蕊的脸色泛白,面对曾经舍命救她的弱女子,梁泡泡不忍心说伤她心的话。而且那德制望远镜真真是好东西啊!好得她心肝都在颤。
    “今晚想看小行星有点难耶,方位不对,城市里的光污染耶太严重了。如果你想看行星和星团,我建议你去新西兰的奥拉基库克山国家公园,它临近麦肯奇盆地,是全球最大、也是第一个暗天保护区。在那里常年能看到银河系卫星星系——麦哲伦星云。”
    “真的!”贺兰蕊叫道,“我和夜明天就要离开,正好可以去新西兰。泡泡,你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听到妻子的声音,贺兰夜的锐利的目光扫视过来。
    梁泡泡赶紧拨弄着望远镜,转移话题:“喜欢星星也不一定要去那么远。小白可以从基本的星座看起。你瞧,夏季天空最明亮的就是天蝎座,它有华丽的尾巴,在星空中拖着长长的火红尾巴。像不像蝎子?还有天鹅座,它张翅欲飞,像只火鸟……”
    微尘从一阵寒意中清醒过来,山风很冷,虽然身上盖着薄毯。惊醒的时候,皮肤上仍爬满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打个哆嗦,把薄毯披在身上。
    这是哪儿?
    怎么在这儿?
    是被人掳来的吗?
    谁把她掳来的?
    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在一辆房车中。
    打开车门,不远处传来阵阵笑声,萤火虫般的灯光下,有人聚拢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微尘摇摇晃晃下来,风在草丛间窸窣,山岗上的野草贴着她赤裸的脚踝,毛毛刺刺的痒感。
    她扶着车努力清醒头脑,想要弄明白自己在哪儿,为什么会在这里。
    想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微尘甩甩头,脑袋重沉沉的。
    她赤着脚慢慢往远处的光亮走去,借着朦胧的月光,她分辨着他们的脸。
    从模模糊糊到逐渐清晰。
    她认得他们,第一个是贺兰夜!
    高大的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卓然挺拔。
    微尘的脑子像灌入一股清凉的冷水,她定了定神,看见贺兰蕊,也在!还有……还有小鱼!
    贺兰蕊正拉着小鱼的手,她们在干什么?
    贺兰蕊想干什么?
    情急之下,微尘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冲了过去。
    “放开小鱼!”她抓住贺兰蕊的头发,猛地把石头往她头上砸去。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一下、两下、三下,她压着贺兰蕊的头砸得稀巴烂,嘴里念念有词。
    “小鱼,快跑!快跑——”
    一旁站着的梁泡泡和贺兰蕊惊呆了,刚刚微尘冲过来的那一刻。贺兰夜眼明手快地把她推了一把。微尘跌跌撞撞朝着望远镜过去,把望远镜推倒在地砸个不停。
    “小鱼,快跑,快跑——”
    贺兰蕊在夜的怀里轻抖,“微……微尘这是怎么呢?”
    一言难尽,一时也解释不清。梁泡泡跑过去,拉住微尘的手,叫道:“微尘,微尘,你醒醒!这不是贺兰夫人,这只是一架望远镜!”
    “是她,是她!”微尘像着了魔一样使劲砸着。
    “季微尘,你看看,你看看!”
    “别拦着我,别拦着我!小鱼,你快走,快走!”
    “微尘!”
    梁泡泡逼得没办法,不得不扬手给她一记耳光,企图打醒她。
    微尘停止了手里的打砸。
    “微尘,微尘!”梁泡泡焦急地摇晃着她的肩膀,“醒一醒,醒一醒啊!”
    微尘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石头,再看看左手的破碎的镜面。她的手指被磨破,鲜血一滴一滴滑下来。血腥味突突地刺激她本已向单脆弱的神经。
    她慌地赶紧把石头扔掉,害怕地说道:“小鱼,我、我这是怎么呢?”
    梁泡泡看着她,什么话也说出不口。
    “看来季微尘是真的疯了。”夜风里,贺兰夜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把他人的悲伤当做可怜的笑话。
    他的声音吸引了微尘的目光,她看着他的脸,再看向他身后的贺兰蕊。一时之间浑身颤栗,抓着石头尖叫着向他们冲过去。
    贺兰夜眉头也没动一下,护住妻子,从怀里掏出黑洞洞的手枪对着她,微笑着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怪不得我!”
    “夜!不要!”贺兰蕊在丈夫身后发出尖叫。
    子弹“突突”地在地面摩擦飞溅起石子,火花四溅。
    季微尘毫无惧意,继续冲了过来。
    贺兰夜微笑着,手掌一转,用枪托重重砸在她头顶。
    “好好睡一觉吧。失去灵魂的可怜虫。”
    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浑浑噩噩的黑暗世界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无尽地往下坠,风从耳边呼啸过,伸出手想抓住一些东西,哪怕是一根吊在岩壁上的藤蔓也好。
    可她的身边不过是泥沙俱下,一片狼藉。
    “呜……呜……呜……我要妈妈……我要爸爸……”
    揪心的哭声传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终于坠落地底下的深井。
    她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个幼小的孩子正缩在角落哭泣。
    那可怜的孩子不正是幼年的自己吗!
    “不哭、不哭。”她走过去、抱着她、哄着她,“微尘,不哭。爸爸妈妈不回来,你还有我。”
    说着,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不滴下。
    这种安慰的话,她对微雨说过、对微澜说过、对爷爷奶奶都说过。偏偏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大家好像都忘了一样。她也只是一个孩子。成人世界的责任、义务早早全压在她身上。
    他们有她,她又有谁?
    她能依靠谁,能把悲伤向谁倾诉?
    小女孩哭着,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微尘,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出车祸?为什么爷爷不喜欢我?他们为什么要骗我说陆西法死了,为什么把安安从我身边带走,让我活不下去……我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女孩越说越是愤怒,“还有……还有莫缙云,我根本就不喜欢他,他却一再骗我,把我骗得好苦!我那么信任程露露,什么心底话都告诉她。她还和莫缙云背着我厮混……”女孩越哭越伤心,她的身体在哭声中越来越变得透明,“我的出生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如果我没有出生,如果我是男孩……”
    所有的一切应该就不会发生吧?
    “不要再说了!”微尘捂住耳朵,她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但那些话从她的心一直传到脑。不听不行,句句入耳,声声入心。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如果没有我……”
    微尘哭着,不断重复。
    ————————
    “贺兰夜,你这个混蛋!”
    陆西法揪起贺兰夜的身体恨不得把他从窗户扔出去。
    “隔了五年不见,你就是这么招待朋友的吗?小法。”贺兰夜笑容可掬地伸出两根手指四两拨千斤地把陆西法的手从他衣领上挪开。
    他是空手道黑带,擒拿、格斗、泰拳、白眉都练过。几个练家子等闲近不了他的身,何况是一个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
    陆西法感到手掌发痛,脸憋得通红。僵持一会后,不得不松开。
    “贺兰夜,你还敢出现!我要报警抓你!”
    贺兰夜动了动眉头,好笑地问:“请问,陆先生,你用什么罪名报警抓我?”
    “五年前你杀了黎叔,今天又劫持了梁泡泡和微尘!”
    贺兰夜哈哈大笑,“指控是要讲证据的,五年前你有我杀人的人证和物证吗?没有吧。今天我是请两位女士去山上看星星而已。如果真是绑架,我也不会安然送她们回来。”
    “你就狡辩吧!总有一天法律会制裁你!”
    “好啊。我等着神圣的法律制裁我。”贺兰夜微笑着把皱了的西装抚平。
    在他面前,陆西法永远像男孩一样。天真冲动,满身毫无用处的正义感。
    贺兰夜低头捏去沾在西装上的一根长发,这是敲昏季微尘时,她晕倒后扑在他怀里沾染上的。松开手指,长发无力地垂落地上。
    “人送到了,我也该走了。”他还计划带蕊蕊去新西兰看星星。
    “你儿子景一在找你们,你知道吗?”
    “找就找呗。”贺兰夜无所谓地说道:“都是蕊蕊把他宠坏了,十八岁的男孩早应该独立。”
    “你——站住!”
    贺兰夜走到门口,又被他叫住。
    “什么事?”
    陆西法知道有些事情现在如果不问,也许将来永远没有办法澄清。
    “我想问你,五年前是谁告诉你U盘的事情的。”
    这个问题,他一直没问。是他也在害怕,害怕说出来的答案会让他难以承受。
    贺兰夜看着他,露出鬼魅般的笑容,“你确定想要知道?”
    “是,请你告诉我实话。”
    “陆西法你很勇敢,无论是谁告诉我的,这个人一定与你关系非同一般。很多人,走到这一步,就选择放弃而不想知道。”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哈哈,哈哈!可歌可泣的勇气。”贺兰夜鼓起掌来,“为了表扬你的勇气。五年前,告诉我梁泡泡血型的人和U盘的人是同一个人,一个女人。”
    陆西法喉咙发紧,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阻止贺兰夜把名字说出来。
    “是——你以为是季微尘?”贺兰夜哈哈直笑,把手插到裤兜里,“NO,不是。是张水玲。”
    “水玲?张水玲,你确定!”陆西法愕然。
    张水玲怎么会和这件事搅和在一起,五年前她就像一个局外人。
    “贺兰夜,你没骗我吧?”
    “哈哈,哈哈哈。没有。为了报答她提供的线索,我离开前应她的要求,给了她一点小小的好处。”
    “什么好处?”
    “让你和季微尘分开。”
    一瞬间里,陆西法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他握起拳头,猛地像他挥过去。
    贺兰夜没有躲避,迎面受他结结实实一拳头。
    “贺兰夜,我要宰了你!”陆西法下死力揍了他三四拳。
    到第五拳的时候,贺兰夜伸手抵住他的拳往下一压。陆西法感到手腕处撕裂般的剧痛。
    “我一般都喜欢亏欠人东西。张水玲的我还了,欠你的也还了。”
    “你欠我的你还得清吗?”陆西法愤怒地吼道。
    他和微尘的时光、青春和误会,还有她失去的健康和自信。
    “啊——”
    厉声的尖叫让陆西法放弃了再找贺兰夜算账的打算,他撇开他,急步跑了出去。
    “微尘!”
    他三步并做两步奔跑上楼。
    微尘的房门洞开着,梁泡泡虚软地坐在床边的地上。
    “我……我看她……睡了很久……就……就……”说到后面,梁泡泡无助地哭起来。
    床上的被子揭开一半,微尘细瘦的胳膊露了出来,殷红的血浸染了半床褥子。
    陆西法快要崩溃,他顾不得哭泣的梁泡泡。奔过去用床单把流血的手腕处用力捆住。
    “叫医生、快叫医生!”
    他的声音在抖,在压抑哭声。
    不得不承认,程露露和莫缙云是对的。
    微尘最后也会步上言希叶的后尘,因为无法控制自己,也无法接受自己。
    分裂的时候痛苦,清醒的时候更痛苦。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会发疯。她无法帮助自己,甚至无法阻止自己对其他人带来伤害。
    也许,在清醒的时候,她能为自己,为他人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就是放弃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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