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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愁红带露空迢迢
郑嫣然步入牢房,静静地看着他,也远远地看着他。
他的头发自然下垂,没有任何发饰点缀,可那英气却一分不减;他一身落寞的黑,颠覆了他往日所穿的白。他坐在那,头靠在墙上,那双美得荒唐的眸子空洞无神地望着一处······就这样,一动不动。
他的美变成不易近人的凄冷,却依旧在;他的高贵变成落寞孤寂,早已不在。
他就这样坐着,就像一幅画。的确,他是画,是一幅她以为结合了世间所有美好的画,钉在她心里,千年如一日,任风吹任雨打,不动,不化。
郑嫣然仅是这样看着,泪意便涌上眼眶,可她不想在他面前哭。但心底的疼,似墨滴在白宣上,在心底肆意侵染,肆意蔓延她的全身。
她迈步走近高长恭,曲膝蹲下身,扶住他的手臂:“朝中徐大人和段将军还在力保,长恭···”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慢。可这些话压在他心头却又万分的重量······他听出来了,她那一瞬间想要落泪,因为拼了命地忍住才至于她那一声轻唤后没了下文。她的声音明明那么轻,轻得令人要潸然泪下来。
“不用了。”他应道。
他看着她,看到她眼里莹莹的泪光,却不肯掉下;看到她眼里变成阶下囚的自己,看到她眼里所有无法诉说的悲伤。
明明没有要谋反,为何要认这不白之罪?郑嫣然有那么一瞬间想告诉高长恭:他还欠她青山绿水;还欠她一起去看十里云海翻涌,万丈金芒流霞;还欠她携手共度平顺的下半生。
可原来,这世间不是所有的誓言都抵得过生老病死,所谓山盟海誓在生死面前-——不过沧海一粟。
“长恭,我好喜欢···好喜欢你书阁里种的兰花···”她似乎在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哽咽,大概是心里疼得很了些,连语气都时断时续。
“我喜欢你写的字,喜欢你为我···为我绣的好丑好丑的碧桃帕子,也喜欢···喜欢你舞剑神勇的样子。”
她的喜欢都于他,她的家人都已经离开了人世,在这世间她拥有的一切都在消失,越来越少,少到一样她都不想失去。可到最后,他连她的一丝幻想都抓不住。
然后她哭了,没有歇斯底。
她的泪就像一把利刃,划开他心底的那片柔软,除了疼便再无其他。
他双手环住她羸弱的后背,在她耳边低沉道:“来世吧,我把这一切都给你。”
她在他怀中静静地感受他怀中的温暖。这曾今万分依恋的怀抱,令她感到一种恐惧,怕着温暖变成一种冰冷。
如果,如果有下一世她希望他们能早一点认识,可她又希望没有下一世,因为,她只想和他此生此世。
“长恭,你要活下去···”因为她不能没有他。
待她语毕,他青泪一滴,徐徐滑下,过往之地全是冰凉。
一注深情深几许?深山夕照夕秋雨。相思相望不相亲,说着分携泪暗流。
他也不舍,可再多的不舍,他天颜由何见?若见着天颜,后主高伟一心至他于死地,怎会听他半句解释?若能护她,他死又有何妨?
高纬下诏,今日便要赐高长恭鸠酒一杯,让他以死谢罪。
郑嫣然从长庆殿一路狂奔,风在她耳边呼呼作响,留下冰凉。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没有谋反!明明她做了那么多努力,为什么老天爷不给他留一线生机?为什么!难道这就是世间的天理吗?
裙摆在风中散开,犹如一朵山间白莲,因为他喜欢白,她便穿给他看,可她未见到他,便等来一份诏书,诏曰:赐死!还未等到他的称赞,他便要长辞。
她的一生从未跑过如此之快。一路上,挡她者都被她长剑横扫,但血未占她白衣一寸。
她奔着,在风幕中狂奔着。
留在她脑中的只剩记忆。
——嫣然,你看,好不好看?我给你秀的碧桃花。
——千军万马,大齐安危,三方国土和她······孤选他!
——嫣然。
春情只道碧桃薄,片片催零落。你给了我永不凋败的碧桃花,而你却要变成他随风落下。
到达牢房,郑嫣然看见高长恭正抬首饮鸠。
“不要!”一声凄厉。
可那凄厉只换来琉璃玉盏杯落地,鸠酒一饮而尽!
郑嫣然伸手想要来住他,可明明只有一步,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这一刻,酒杯落地之声十分清脆,那一刹那,如恒古之绵长。
这一刻,她的双耳好似被堵住,只剩茫然地寂静,他只看到,他唇角绽放的腥红那般刺眼那般令人心痛。
她的裙摆依旧在风中舞动,如白絮花一样美丽······美,美出了一种凄凉。
下一刻,又是一声“哐当!”,她长剑离手,怦然落地!
她奔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扶住他欲倒的身躯。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高长恭垂着头,嘴角溢出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她如雪般的白衣上,就像梅花,一点一点在衣上绽放开来。
郑嫣然慌忙用手捧起他的脸,另一只手带着颤抖拂去他嘴边的血迹。
心里莫是疼得很了,全身只剩冰凉与麻木。愤怒和恐惧立即涌上心头。她不料她会哭的如此失态悲怆,目光沉痛:“长恭,你不能死!你要活下去!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嫣然···”他从喉咙里沙哑地滚出两个字,就想一如既往般唤她,只是多了几分无力。
二字毕,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郑嫣然的手,她又慌忙抬手给他擦拭几下。看着他渐渐变白的脸和他眼中深沉的黑,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泪空流。
高长恭想抬手为她拭泪,却终究未能抬起。
郑嫣然感到他逐渐变冷的温度,浑身止不住颤抖,她不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这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恐惧——她害怕他的长辞,害怕他离开她。
“高长恭!我不准你死!我不准你死!”
她只感觉她胸口在剧烈地起起伏伏,冲撞得她心房的每一个角落都巨疼无比。
“如果···”
想必那毒性也是厉害,竟叫高长恭疼得皱了眉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断涌出的鲜血打断了他的下文。
如果,如果早一点遇到她,如果没有筱宁,如果没有战乱纷争,如果他不是生在帝王世家,他们是不是能在一起久一点?
他想告诉她,他一直在乎她的一切;想告诉她,她在流放时他不曾停歇地找过她;他想告诉他,她嫌他绣的碧桃丑,他便在院子里给她种了满园碧桃······可惜,现下已入秋,他怕是,怕是不能陪她看漫天碧桃飞舞了。
风印着她的泪珠,仿若绽放的琉璃花,她的声音里全是遏制的绝望与乞求:“长恭,我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捧着他脸的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看着她的眼睛,美目流盼,自有说不清的清风神韵,是啊,他还忘了告诉她,她的眼睛是如此美丽,不像任何人。
可终究还是来不及······
来不及对她说心里的话,来不及拿起青梳为她梳发,来不及携她之手共踏千山万水。可生死一瞬,哪来什么开不来得及?
他什么都做不了,连安慰都让他感到沉重到说不出口,他的心如刀捅开了一个洞,凉风呼呼往里灌,疼到不能自已。
他不想离开她,他不想在这世上留她一人,无人护她,他,高长恭,大齐兰陵郡王,不惧百万雄师,却从未想过会因为舍不得一个女子疼到如此。可,这有什么办法?他,终究是要负她的。即便他不愿意,可世上没有两全发。
“别哭。”他扬唇一笑,这笑不同于往日暖池春水,而惊城风雪。
郑嫣然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她现在只感觉全身上下尖锐地疼着,布遍全心,十指归心,疼得堵住了她的呼吸。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压低了哭声,在场送行的人都听不到任何声音,唯独她那微微颤抖的双肩,告诉他们,她在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所谓天子不应该明察秋毫吗?老天爷不该是公平的吗?她每日跪于长庆殿外,每日力求老天,她求皇帝放过他,求老天保佑他。可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何···为何这世间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这人世间的理究竟是个什么理!王法又是什么王法!她不明白!
在一旁静立为高长恭送行的徐之范也红了眼眶,在他心里,高长恭一直是大齐的天,但郑嫣然便是高长恭的命,高长恭这一生为她做过太多太多。
郑嫣然抬头,再次看向那双漆黑的眸子,她曾以为,他在沙场一剑挡百万雄师,是这天下不败的战神,可战神怎么会倒呢?她以为,他身上无数刀剑之伤都没能至他于死地,又怎么会因为一杯鸠酒而了却一生呢?
可郑嫣然不知道······英勇神武的兰陵王所有勇谋——都输于爱青。
“好好活着。”他说。
于是,他在这世上,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好好活着。
高长恭,长恭。
她的呼唤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在很远的地方。高长恭只感到痛,可痛到极致变没了感觉。
嫣然······
最后的呢喃被风声覆盖,他终于合上了眼睛。
郑嫣然将浑身是血的他拥入怀中,一动不动的跪坐在地上。
她忘了哭,也忘了疼,什么都忘了,脑子里只剩无边无际的白。
她将他的头支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下一下抚顺他凌乱的长发。
她的心干成枯叶只剩悔恨,当初如果她能珍惜时光于他在一起,陪着这个如画的人该有多好。
当初啊当初,悔不当初。
假如···如果···
呵呵,你看在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假如和如果,即将发生已经发生一切都已是注定。
长长的夹道只有风能吹进来,风穿过细道,变成声声呜咽的悲鸣。
公元537年,千古一世的北齐战神兰陵王逝世。
不尽悲凉,哀思成伤,万古流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高盖主,祸必降之。
兰陵王遗诏:
孤自一生多苍凉,为国两昌。求天颜怜孤战绩,不得伤孤妻一分一毫。孤早离世,孤之过也,但求天颜护孤妻一生周全。
遗诏公之于天下,百姓皆惊。
大齐后主高伟遵循遗诏,饶郑嫣然一命,将其送回金镛城。
从此,那彩器韶澈的容貌不复存在,一代名将的传奇一生就此结束。
欲知前事如何?且听作者为您娓娓道来。
------题外话------
大家好,我是本书作者十里倾城。
此书为我开山之作,谢谢支持!
愿看此书者,无悲无痛,有佳人长伴身尔,心想事成。寄君书一封,不问始终人散。
我书之悲喜,皆于生活,因为我们一生的悲喜皆是十里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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