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的支教生活

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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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年前。
    黄尘山的山脚下还没通路。
    村里的孩子大多也没读过书,就像放养在山间的狼狗,野得没边儿了。
    唯一一个有点文化的孩子,叫尾巴。
    他是被城里人送来的,大家都说他爸妈把他卖给了铁蛋家,铁蛋家的牛死了,缺头畜生耕田。
    自从到了黄尘村,他就没说过话,所以孩子们都叫他“尾巴”,就是没人要、看人看的意思。
    这一年,尾巴十三岁,住在铁蛋家的牛棚里。
    世界对他来说,只有身下潮湿霉臭的枯草,和乡间此起彼伏的鸡鸭羊狗叫。
    “尾巴!尾巴!”
    当然,还有铁家让人烦不胜烦的铁小蛋。村里人取名就是这么随意,尾巴听过最不可思议的名字,是“羊粑粑”,方言里“羊子屎”的意思。
    “尾巴!!”铁小蛋站在牛棚外,把木栏杆摇得咚咚响。
    尾巴这两天有点难受,不想理他。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尾巴的脑仁都快被吵焦了,他“噌”地从地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瞪着铁小蛋。
    铁小蛋在看清他的脸后,猛地停手,往后退了一步,粘着泥巴的指尖冲着他,问:“我的亲娘诶,你嘴皮怎么黑了?”
    尾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分把钟,才撩起裤腿,指了指自己的脚踝。
    铁小蛋双手撑在木栏杆上,踮着脚往里一看。
    两个牙签那么粗的小血洞。
    这是什么啊?
    还发黑呢?
    “操,你你你被蛇咬了啊?”铁小蛋突然反应过来。
    尾巴听见他说脏字,皱了下眉,不大自在地点头。
    他前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被咬了,乡下的夜晚没灯,他隐约间只瞥见一个黑色的圆头,像是无毒蛇,就安慰自己没事,可拖到现在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
    万不得已之下,他选择求助。
    “那那那咋办!”铁小蛋脸黑眼白,两只眼睛彻底瞪圆了,显得有些滑稽。
    你问我?
    我问天么?
    尾巴无语地发出了一个气音,这是他唯一会发出的声,下牙往左磨过上牙,掀动嘴皮而带出的“切”。
    铁小蛋手一松,站回地面,绞着破了两个大小洞的衣角,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我爸妈肯定不会管你的,本来买你就够亏本了,哪还能再搭钱进去。”
    尾巴心口颤了一下,眼眶发酸地望向地面。
    他知道自己没人要,可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听到就很难受了。
    他有做错什么吗?
    可明明从记事起,他就很听话了,总有人夸他聪明懂事,就连父母把他送上牛车的时候,他也没哭,因为母亲很对他说了三个字“不准闹”。
    “啊!我晓得了!”
    铁小蛋嗓子一嚎,转身就往屋里跑。
    没一会,又风风火火地跳了回来,手里多了把钥匙。
    这个尾巴认得,是牛棚的钥匙。
    “尾巴,你别怕啊,哥带你去山上找草药!”铁小蛋嘿嘿一笑,眼里闪着精光,“前两天我爷才跟我说,他在‘鬼洞’那边发现了几株脚板蒿,没敢去采!”
    脚板蒿是什么,尾巴不知道。
    但那个叫‘鬼洞’的地方他听过,村里人都不敢去,他们说那个洞是活的,会吃人。
    前阵子。
    隔壁家的山炮追着小羊羔走错了路,误闯到鬼洞门口,再回来就吓得连发高烧,差点去了。
    尾巴挺怕这些的,他有点发冷地抱住左胳膊,摇头拒绝。
    “诶没事的!我把羊粑粑他们都叫上!人多就不怕了!”铁小蛋拖下铁索,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尾巴怀疑他只是想去山上玩。
    这样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就可以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说是为了给他找药才去的。
    这种坑,他已经跳过很多次了。
    “你不去啊?”铁小蛋变脸奇快,“那行,你着吧,我去给你摘回来,啊。”
    尾巴盯着他用散步似的速度往外走,紧了紧嘴角,一言不发地跨出牛棚,拖着疲软的步子跟了上去。
    没办法。
    他想活命。
    铁小蛋自个儿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回来了也不一定还记得他的药。
    “羊粑粑!山炮!小骨朵!”铁小蛋一路跑,一路叫,像只刚学会飞的山雀,扑棱着翅膀往前冲。
    “小蛋哥?”骨朵打开屋门探头看他。
    骨朵是村里长得最水灵的姑娘,走哪儿都受欢迎,还有一条别人没见过的红裙子。
    “骨朵!走啊!哥带你上山玩!”铁小蛋搓了搓鼻子,有点害羞。
    骨朵冲他甜甜一笑,然后转眼,直勾勾地看着尾巴:“你也去吗?”
    尾巴逐渐开始呼吸困难,眼里带着些急切,费劲地点了个头。
    “那我也去!”骨朵一发话,守在旁边的羊粑粑也就跟来了。
    只有山炮不肯去,说什么也不去。
    “那咋行!就你去过!你不去谁带路?”铁小蛋不乐意了。
    山炮是孩子堆里最大的,十五了,长得又高,只是大病初愈,瘦脱了形,看起来有点恐怖。
    尾巴不禁想到村里那些阿婆说的话。
    “山炮被鬼吸了阳气,现在是个半人半尸的壳子了。”
    “我不去,我懒得动弹。”山炮说话的尾音总往上飘,让人觉得他快没气了。
    “你就是怕!你一个人还能被鬼给吓着,真没出息,你干脆叫娘炮算了!”铁小蛋嘎嘎直笑,不仅自己乐,还拉着骨朵一起笑。
    尾巴明显感受到了山炮冷下的脸色,冻得他抖了抖。
    “那行,去就去,”山炮忽的松了口,“你去拿两个火把来。”
    “好好好!”铁小蛋拔地蹦起,冲回自家柴堆去了。
    等他走后。
    尾巴无意间地扫了一眼,却被山炮嘴角上那个扭曲又克制的笑吓出一身冷汗。
    “尾巴,你没事吧?”骨朵走到他身侧,红色的长裙被风吹到他腿上,刮出一层鸡皮疙瘩。
    尾巴没吱声,缓缓往右移了半步,拉开距离。
    骨朵疑惑地瞅着他,还想靠过去,却被突然冲来的铁小蛋从中隔开了。
    “来!你拿着!”铁小蛋把火把扔到尾巴身上,“走走走!我们从短路上去,过我家园子摘些桃吃!”
    他大方地招招手,完全把生病的尾巴给忘了。
    “尾巴哥,我帮你拿着。”羊粑粑年纪最小,也是村里唯一叫他哥的孩子。
    尾巴挡开递来的小手,捡起地上的火把,这两根是半成品,还没过上竹片,只是把松木掏空一半后,砍成的一把细条,扎手得很。
    山路不好走。
    特别是没人走过的山路。
    一脚下去,脚背就被野草淹过,你也不知道踩到的是地,是坑,还是蛇。
    尾巴一手拿着火把,一手被羊粑粑捏的咔咔作响。
    他有点恼火地甩了甩胳膊,羊粑粑却直接贴上了他的腿。
    “尾巴哥,我怕。”
    怕就别来啊!
    我还怕呢!
    尾巴在心里喊了一声。
    羊粑粑却没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快,眼里只装着骨朵了:“红裙子真好看啊”
    尾巴闻言也看了一眼。
    青山绿草配红裙,大红大绿挺喜庆?
    可下一刻他又不觉得了。
    骨朵身上的裙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明显大了很多,裙摆几乎拖到地上,而且款式也古怪,即使他在城里住了这么久,也没见过这样子的。
    很诡异。
    没错,不好看,还诡异。
    “尾巴哥,”羊粑粑扯了扯他的腰带,“你说骨朵那裙子怎么有点像丧裙啊?”
    丧裙。
    尾巴登时僵在原地,右腿还抬着就悬停了。
    他想起来了,黄尘村的人送丧,女人要穿特制的白裙子,就像这种。
    “到了!”
    “到了到了到了!”
    铁小蛋在前面使劲拍手,他的声音传进洞口,又以一反三地荡了出来。
    “嘘!”山炮颊骨突出的脸上倏地染了怒气,一巴掌甩在铁小蛋头上,“安静点!”
    “你打我?”铁小蛋一直是村里的村霸,还没被人这么凶过。
    “打你算什么,”山炮冷笑道,“我还敢叫鬼来吃了你!”
    他刚说完,洞里就发出了幽幽低鸣,像是在回应他一般,呜呜不止。
    铁小蛋后背一凉,赶紧从洞口跑开,站到了尾巴身后:“邪,邪门了。”
    “怎么,不敢去了?”山炮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薄成一条线的嘴唇勾出阴森的笑,“那以后就少说点话,死娘炮!”
    尾巴一听就知道要糟,铁小蛋最不禁激了,一点就燃,还是连环炮,能响个半天。
    他正想提醒对方帮他找药,铁小蛋就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火把!
    “去!今天谁不进去谁孙子!”
    山炮脸上的笑瞬间就没了。
    说实在的,他还真没想过要进去,刚是被铁小蛋气着了,带他过来随便吓一吓,谁知道这货脑子有坑。
    “我就不信了,”铁小蛋蹲在地上,搓了搓鼻子,用火柴把木尖点燃,举在手里,“走!尾巴你拿个火把走前面!”
    凭什么?
    尾巴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铁小蛋在后面叫道:“你回来!我跟你说,只有我知道脚板蒿在哪里!”
    尾巴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走了回去,但他没拿火把,而是低头指了指山炮。
    为什么不让他走前面?
    他年纪最大,而且铁小蛋不是更讨厌他吗?
    “尾巴哥,”羊粑粑揪紧他的裤子,“山炮哥是村长儿子,他要出事了,小蛋会被打死的。”
    哦。
    这样啊。
    尾巴差点忘了,他在这里,连头牛都比不上,更别提和人比了。
    “进去吧。”山炮刚才被指了那一下,心里也不大乐意了,催促着尾巴先走。
    两米多高的鬼洞外边,堆满了各式杂草。
    开着玫红小花的金线草盖住了许多小黄花,这种花尾巴见过,断肠草,听人说闻多了会晕。
    所以在跨过那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憋了口气。
    “啊!尾巴哥!”羊粑粑猛地一嚎!
    尾巴没压住,狠狠吸了口气!
    “”
    “吓我一跳!怎么了?”骨朵的红裙在昏暗的山洞内尤为渗人。
    羊粑粑都有点怕她了,离得远远的,才说:“没事,我就是忍不住想叫两声。”
    尾巴踩在苔藓上的脚差点没滑歪了,难得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对不起。”羊粑粑耷拉下头,拉着他的手也松了,乖乖跟在后面。
    越是往前走,脚下的石块就越多。
    尾巴估摸着时间,在走了十来分钟后,洞外的光已经照不进来了,只有鲜黄的火色打在脸上。
    他忽然停下了。
    “怎,怎么了?”铁小蛋声音在洞里来回荡着,好半天都没个停,到后面已经不像他的声音了,更像是有人在重复他的话,吓得他直接闭了嘴。
    尾巴握着火把的手里全是汗,他侧身指了指跟前。
    那里有个一米左右的圆洞,被巴掌大的石块堵成了凸形。
    尾巴弯腰摸了摸其中一块,有些干燥粗糙,和周围阴湿光滑的石头不一样,应该是有人搬进来的。
    “小蛋哥,我们还是回去吧。”骨朵有点怕了,她的裙摆也被洞里的水汽沾湿,穿在身上特别重。
    然而她的声音响在洞里,却像被截断了一样,变了个意思。
    “小蛋哥,我们去吧。”
    “小蛋哥,我们去吧。”
    “我们去吧。”
    铁小蛋已经怕不得不行了,可骨朵一个女娃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有台阶可下?
    他点点头,用脚一点点踢开周围的碎石,却没回头看一眼。
    此时的骨朵已经吓得脸色刷白,抖地不成人样。
    山炮离她最近,发现了不对,却没有提议回去。
    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从碎石堆里掉出的一条金链子。
    他扫了眼其他人,偷偷咽了口唾沫。
    “通,通了!”
    铁小蛋无意间踹了一脚,那些石块竟然全往里掉了下去!
    哐,哐,哐。
    碎石滚落的声音从小洞内传出,由近到远,却没有停。
    尾巴手里的火把被洞内吹出的风打灭了。
    “啊!”羊粑粑又叫了一声。
    尾巴闻着洞里飘出的清香气,有些心悸,他的手被羊粑粑捏得太疼,有些受不了地动了动,想要挣脱,却在火光照过来的那一刻顿住了。
    是骨朵。
    她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了,红裙黏在在身上,说不出的诡谲。
    “我,我不走前面!”铁小蛋举着仅剩的火把,望向了尾巴。
    可还没等尾巴动作,山炮就抢过火把,直接跪爬着钻了进去。
    过了四五秒,他压低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有梯子。”
    什么梯子?
    尾巴手上挂着骨朵,有些艰难地跟在了最后。
    等他爬过洞口,进到里面时,第一个反应是,这是个烟囱,像城里那种化工厂用的大型烟囱。
    可又不确定。
    因为除了身后的洞口外,就只有一条淹没在黑暗中的石梯,以将近70°的斜率向下延伸,没有扶手或者护栏。
    而四周除了黑也看不见墙面。
    尾巴站上石梯时,下意识地用手去撑身后的墙,却不料扑了个空!
    他的心脏猛地往上一跳!赶紧往下蹲!
    幸好又有骨朵抓着他,不然就摔死了。
    “山炮你走慢点!我看不见了!”铁小蛋腿短,这梯子间距又高,他干脆爬着下去了。
    而尾巴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也没急着往下走,他回身又摸了把洞口,终于确定了,这个口是凸出来的。
    他们之前看见的鬼洞,才是这里的墙面,而接下来走到小口的路程,直接悬在了中空的山体内。
    悬着?
    怎么悬的?
    “等等!不对!这里有问题!”尾巴太久没有说过话,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的。
    而他的话就像压死骆驼的那根草。
    所有积攒的恐惧在几个孩子心里暴发,极尽惊怖。
    “啊啊啊!有鬼!!”
    这时,安静了挺久的骨朵突然尖叫起来,就连山炮手里的火也熄了。
    “跑啊!快跑!!!”
    “滚开!别挡路!”
    “等”尾巴想叫他们别急,这梯子没有护栏,又窄得很,容易摔下去。
    可他还没说完,黑暗中一道劲风打上腰侧,他连反应都没来得及有,身体一倾,脚下就空了。
    “啊啊啊——”骨朵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尾巴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人握着。
    剧烈的下坠感让他说不出话来,想再把骨朵推上去也来不及了。
    完了。
    嗡的巨响。
    脑子仿佛被大山碾压而过。
    尾巴已经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了,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立马抬手去找骨朵。
    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动了,唯一的右手也不怎么听使唤,不知道费了多长时间,才微微移动了几厘米。
    嚓。
    指尖碰到布料的时候停了一下,接着往上,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另一个人身上。
    是骨朵吗?
    尾巴嘴角抖了抖,眼里的泪水溢了出来。
    他害怕。
    好怕。
    “谁?”
    头上传来低磁黯哑的男声像古琴的第一根弦,醇厚优雅。
    一只修长冰凉的手摸上了尾巴因惊恐而瞪大的眼侧,伴着一声意义不明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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