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的支教生活

32.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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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雨又要下大了,我们得走快点。”
    吴支书在返回玉米地时, 站在路边观望了许久, 最后选了条不同于前的路。
    虽然都是头黄脚绿的玉米杆,但方满庭在出村时, 特意踩断了三根并排在外的高枝, 让它们倒向了路边, 尤为显眼。
    而那地儿就距离这里七步远。
    “你是不是走错了?”方满庭明知不可能, 面上却问得十分诚恳。
    吴支书推开玉米杆的手一顿,回头望着他说:“没有啊。”
    “错了吧,我记得出来的时候”方满庭顺手一指,那三根玉米杆不见了。
    “怎么了?”吴支书见他定在原地不动, 有些奇怪道,“再不走可得淋雨了,七八月的骤雨, 带块肥皂就能洗露天|澡。”
    他话音刚落。
    方满庭就动了, 却不是跟着他,而是去了他刚才指的那地儿。
    “诶!方老师!你去哪儿!”吴希秘又看了眼天上的乌云, 一道雷光闪过, 映入他焦灼的眼里, 还带着丝惧怕。
    方满庭走到玉米杆倒过的地方, 单膝半跪,伸手拽了拽那三根杆子, 没有断痕, 这不是之前那三根。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
    难道就有人把整块地皮给换了?
    “方老师, 我们还是抓紧进村吧,”吴支书不停催促着,在阴天里冒出一身汗,“走哪条路不都一样吗,能进去就行。”
    “不一样。”方满庭起身掰下一个玉米,伸手一掐,嫰得出水,“前阵子太阳挺足,玉米熟了这么久都没人来收,为什么没老?”
    “嗨!”吴支书摆手道,“这片林子全是村长家的地,他家人少,也不急着收,再说这不一直下雨,老不了,老不了。”
    方满庭见他不愿明说,也不再问了,掂了掂手里的玉米,跟着进了另一条道。
    这林子有些玄乎。
    他不懂阵法一类的东西,但道士应该懂,回去问问。
    在踏入玉米林两三分钟后,手机信号就降了一格。
    “呜呜呜”的微信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方满庭还以为是家群,连忙一看,是好友申请。
    [开淘宝的游尸]请求添加。
    同意。
    [山里的小白僵]:店主?伤好了?
    [开淘宝的游尸]:昂,缝了个变形金刚在胸上,很酷。我叫蒋乐巧,你就叫我蒋祖爷吧,小家伙怎么称呼?
    [山里的小白僵]:方满庭。小家伙?
    [开淘宝的游尸]:我都上千岁了,可不得大你好几十轮。
    [山里的小白僵]:我这边快没信号了,有什么事吗?
    [开淘宝的游尸]:没啥大事,就跟你说一声,小道士在我这里,小心
    方满庭拿着手机等啊等啊,蒋乐巧那话明显才说到一半,却一直没有下半句发过来。
    要打这么久吗?
    他的心渐渐悬了起来,然后看见屏幕右上角,四条竖杠一把叉。
    没信号了。
    “诶!方老师您又去哪啊?!”吴支书赶紧把人拉住。
    方满庭举了举手机:“我要再出去一趟。”
    他正说着,天上一道惊雷晃过,卷开几重云层。
    “不行!快走!再晚一点,我就找不到路了!”吴支书也不管人同不同意,拽着就跑,“要是迷了路,可不知道走到哪天才能出去。”
    关键是这地方还不能躲雨,等出去的时候,不得淋成傻子了?
    方满庭见他四处嗅着泥土味,急得都快扑进土里了,只好快步跟上。
    蒋乐巧说话总喜欢把重点放在最后,并且只说一半。
    可他既然这么说,就是什么都知道了,看那意思,也不像是绑走了宋云禾。
    那宋云禾出村就是为了找他?
    这么一想。
    他们在玉米林遇上之前,宋云禾从没有出现过人格多变的情况,可那之后像是被刺激到了。
    “方老师,您回去之后赶紧洗澡歇歇吧,明早还上课呢。”
    出村的那一刻,吴支书狠狠舒了一大口气,他脱下身上的背心衬衫,拧巴干了又穿上。
    “麻烦你了。”方满庭临走前问了句:“村长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听说省里开大会呢,十天半个月的,一时回不来。”吴支书笑笑,“明儿排到我家送饭了,您等着吃串串吧!”
    方满庭肚子一叫,看了眼时间,接过对方递来的两套衣服,打开手电,慢慢走回学校。
    乡夜极黑。
    人的视力有限,雨水又糊了镜片,他每几步就得擦一下。
    “咝咝咝。”银环蛇的声响从脚边传来。
    方满庭打着手电转了一圈,没看见。
    那东西太小一只了。
    “咝咝咝!”银环蛇又喊了一声,听着还有点急。
    方满庭想了想,弯腰用手触到地面,试着说:“自己过来。”
    片刻后。
    一条细黑的幼蛇从黑暗中爬出,绕上他的手腕,成了个镯子。
    方满庭用衣袖擦了擦它身上的泥水,走回屋门时,他还特意往四周照了一圈。
    在确定没有水尸、蛊婆、快没气的道士后,他才安心地开门进去。
    哐当。
    静谧的屋内倏地响了声。
    哐当,哐当。
    随后越来越急。
    方满庭把灯拉开,站在原地仔细听了一会儿,是从抽屉里传来的。
    “咝咝咝。”银环蛇从他手中滑落,摇着尾巴冲着那边吐信子。
    抽屉里又响了两声后,不动了。
    方满庭原本以为是老鼠,可瞧着银环蛇的反应不大对,才想起他上次捉的两只飞蜓蛊还在  里面。
    他拉开抽屉,把粉底盒拿了出来,没打开。
    他现在是人,蛊虫见了他,说不定就往肉里钻蛊见了人。
    方满庭捏着盒子的指尖发白,忽然想通了一点。
    道士中蛊,在人生地疏的村里,自然只会来找他这个“熟人”。
    而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碰上蛊虫,也该染上才对。
    宋十三也许只是蛊婆用来传蛊的工具。
    方满庭低头盯着手里的盒子,坐到床沿,拿下了眼镜。
    他的身份有可能暴露了。
    但也不一定。
    只要娄阿婆没有确认过他的心脏不会搏动,那就有办法挽回。
    仔细想想。
    娄霖从窟里捡来的东西,也像是用来诈他的幌子。
    那些照片和记录,看似详尽,却像是表面功夫,对他童年的描述就那一张黑白照,最多的反而是近期的行踪。
    这说明,对方并不知道他和方家究竟处于哪种关系。
    如果他过于急切,立马就去找娄阿婆,或者直接下窟,就完全被动了。
    他现在就跟他们耗着,等他们找过来。
    主动权只能在他手里。
    方家净地,谁也别想去打扰。
    “咝咝咝——”银环蛇发现那两条蛊虫钻进了他的指缝,浑身鳞片都张开了,发出危险的警告声。
    “过来。”方满庭左手掐住蛊虫尾端,让银环蛇围上他的手腕,几乎在同一时刻,蛊虫就吓退了,在他手里疯狂挣扎,想要逃走。
    “你到底是从哪来的?”方满庭把蛇留在手臂上,点了点它的头。
    蛇鳞一收。
    两条蛊虫又钻进了肉里,停在手背的血管边来回起伏,却又不敢深入。
    渐渐的,成了两道黑纹。
    “咝咝咝。”银环蛇像是懂了什么般,吐吐红信子,留在他手上不动了。
    第二天一早。
    刘小能照常来开锁,他打着哈欠扭了扭脖子,侧眼看见一旁的娟子,嘴巴都忘记合上了。
    “你早上吃了什么?”娟子挡住下半张脸,往后让了让。
    刘小能用手拢住嘴,哈了口气,然后自己有点恶心地扇了扇,强笑道:“我爷做的蒜泥葱油饼你终于来上课啦?”
    娟子极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点了个头。
    “那啥,你别怕,之前狗蛋欺负你,我是没敢出手帮忙,但现在不会了!我爷教了我九阴白骨爪!他要再敢,我就挠他!唰唰唰的”
    他刚说完,就看见谷阳用书包遮住头跑来,跑得太急,草鞋带子都绷断了一根。
    “娟子!”阳阳躲到屋檐阴凉下,捏了捏包里的石头,“你,你怎么没等我?”
    他以前听娟子说过,班里有人欺负她,昨晚就在河边选了两个时辰的鹅卵石。
    谁敢砸谁!
    “阳阳,给你。”娟子从塑料口袋里拿出一张新鲜荷叶,递到小水尸头上。
    阳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接下,隔了老半天才问:“你去摘的吗?今天早上?”
    “对啊,你之前那朵都蔫了。”娟子说完,跟着刘小能进了教室,两人搭了几句话,把书包一放,回头问:“阳阳,我们要去抓笋子虫,你去吗?”
    阳阳等门外,攥稳手里的叶柄,把口罩往上拉了拉,笑着答:“要!”
    方满庭守在一边,不近不远地看着他们。
    他发现,阳阳脸上的青斑比前两天少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小水尸变得越来越像人了。
    “方老师!我要去抓笋子虫!”阳阳特兴奋地跑到他面前。
    方满庭抬手帮他拉了拉荷叶边,看着初升的太阳,嘱咐道:“别被晒伤了,上课之前得回来。”
    “好的!”阳阳又拉了下口罩,双眼期待地望向刘小能。
    “走!”刘小能去灶台边扯了六根竹刷把的须,小手一挥,带人上山!
    而他们前脚刚走,娄阿婆后脚就来了。
    她似乎是感应到什么,老皱的脸上心事重重。
    方满庭对她笑了笑,也不说什么。
    娄阿婆一双带血的眼睛盯着他滴溜溜地转,最后瞪住了他的手背:“你中蛊了?”
    “什么?”方满庭跟着扫了眼手背,“没有啊。”
    “你中蛊了!”娄阿婆肯定道,“明明之前都没有的,怎么会,怎么会呢?”
    她上前握住方满庭的手,放到耳边。
    “活的,是活的。”
    她兀自咕哝,仿佛有什么认死的事突遭颠覆。
    “那这病要怎么治呢?”方满庭学着宋十三的话问她。
    娄阿婆却疑神疑鬼地看着他,犹豫许久,咬破了自己的食指,把血弹到了方满庭手背上。
    那两只隐匿其间的蛊虫瞬间翻动,破皮而出,吸完血又缩了回去。
    “嘶”银环蛇感知到蛊婆的血,差点一口咬上去。
    关键时刻。
    方满庭捏住了它的七寸,连嘶鸣声都给掐断了。
    “先养在你手里。”娄阿婆撕裂的指尖上,两只血红而节段分明的小虫露了个头,又缓缓蠕|动回去。
    方满庭看得仔细,接着推眼镜的动作稍加掩饰,听她说:“一个星期后,七月半,窟里的十岔口十门皆开,你跟我进去,我就帮你治病。”
    方满庭有些为难地笑道:“我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路。”
    “能!一定可以!他们想见你,我能感觉到,那个窟里的东西,想要见你。”娄阿婆边说边后退,像是在心里算着什么,往手心里写写画画的,走了老远后,还不忘神经质地回头对他笑。
    方满庭见人不在后,点了点银环蛇的头。
    “可以下来了。”
    蛊婆用血喂饱了虫子,暂时没事了。
    “咝咝咝。”银环蛇耷拉了一下尾巴,没动,似乎还没放心下来,尽职尽责地缠他手上,守着那两条蛊。
    方满庭抹下鼻尖上的汗,有点感动。
    这年头,冷血动物都这么实诚。
    他卷上亮紫色运动服的袖口,站在土坡上尤为显眼,跟朵花儿似的。
    “方老师!早上好!”
    “你好。”
    “方老师早上好”土豆儿脸上顶了两个巴掌印,有气无力地跟他问了个好,然后就问,“吴支书今天来吗?”
    方满庭见他这样子,笑了下:“来,来做串串香。”
    “啊啊啊!”土豆儿突然两手扯开书包带子,往地上一跪,冲天上一嚎,嚎完原地蹦起!蹿进教室去逐个通知:“今天吃串串!吃串串!猪肉串串!”
    “谁说有猪肉了?”方满庭正要进去,阳阳他们也回来了。
    三个小孩,手里一人拉着两只笋子虫,搁在脸边,两只虫子乌拉拉地扇着翅膀转圈,跟个小电扇似的。
    方满庭还是第一次见。
    他小时候都没人带他这样玩。
    “方老师!”阳阳脸上满是兴奋,他跑得有些累了,手上还被晒坏了几块皮,“送给你!”
    “恩?”方满庭在惊喜之中忍住了想要的冲动,温声道,“老师就不用了,你玩吧,玩得高兴就好。”
    阳阳笑眯了眼:“给您,我想给!谢谢,谢谢方老师。”
    方满庭握着手里的“小电扇”,正要道谢,笋子虫却突然停了,“啪”一声,贴到了他的嘴上。
    “啊!它脚上有钩子,小心疼啊!”刘小能激动道,“甩起来!甩一甩它就飞了!”
    “唔?”方满庭把笋子虫拉下嘴皮,像飞溜溜球一样甩了一圈,“小电扇”果然恢复正常。
    “方老师,你嘴角流血了。”阳阳轻声提醒。
    方满庭难为情地用手擦了擦,一脸淡定地忍着火辣发疼的双唇,给上了四节课。
    在这期间。
    他的“小电扇”一直勤勤恳恳地转悠着,那风力还不小,刘海都给他吹翘了。
    午休的时候。
    吴支书应约而至,手里握着把串串,串串上全是空心菜。
    “肉呢?”土豆儿的屁股被爸妈抽残了,走路一步三摇,看着挺可怜的。
    吴支书睨了他一眼,直接摆手:“没有!”
    然后趁人不注意,悄悄塞了一小坨火腿给方老师,说是“营养要跟上”。
    “”方满庭没忍心,用刀给切成了几十片,薄得快透光了,还能勉强串上签子,放锅里一通煮。
    清水村这些天一直下雨,偶尔放晴就热得烧心。
    更别说灶边了,天然桑拿房,还会放浓烟的那种。
    方满庭看着围站了两层的孩子,心里挺难受的。
    不过是一块火腿,城里好多孩子还不爱吃,到了这里就是半年一次的珍馐。
    他望向路塌的地方,双眼微眯,看见了一个红背心、绿裤衩的人,随着那人越走越近,他礼貌性地错愕了一下。
    “方老师,听说你们吃串串啊。”宋十三身上还缠着不少绷带,走路倒是挺利索的。
    “噗——”在一旁喝水休息的吴支书随便往这边看了眼,一口水就喷到了土豆儿脸上。
    “宋宋宋半仙?”
    道士没了那身白袍,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很符合清水村的气场。
    “诶,”宋十三一巴掌拍胳膊上,震死了一只山蚊子,挠了挠道,“我衣服坏了,借了小陈的来穿两天,你们在做什么?真香!”
    “在做串串,但这个灶里面湿了,得烘一会儿,下午放学的时候差不多能干。”吴支书说。
    “这样啊”宋十三拉长音调,随后又灵光一闪道,“我来给你们上课!”
    方满庭心想这人别是伤到脑子了,村里的小孩学什么道,又没处用:“你教什么?”
    “英格利系。”宋十三说。
    “噗——”吴支书喝了两次水,都没能咽下去。
    方满庭正想骂人,娟子就突然紧张道:“阳阳!你怎么了!”
    “他,他脸上的皮怎么掉了!”刘小能惊恐地望向方满庭。
    方满庭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过去把阳阳头上的荷叶拉下,遮住他的脸,抱了起来。
    “老师,怎么办?阳阳怎么了?”娟子拉住他的裤腿。
    方满庭神色紧绷,抱着小孩胳膊的手能明显感觉到皮肉的掉落,他没回答,而是转头对道士说:“那就麻烦你代上三节课。”
    “啊?他们英语做什么?”吴支书问。
    方满庭头也不回道:“以后出了村,可以用。”
    “等等”吴支书被道士搂住肩,带回了灶台边。
    宋十三侧头,看向身后道:“夙愿已尽,尘土安宁,难得难得。”
    “啊?什么?”吴支书一脸迷茫。
    方满庭心急火燎地把阳阳抱回了石桥边,担心小孩是太阳晒多了,伤了尸气,便连声唤人道:“陈晚?陈晚?”
    “老师,别叫了,”阳阳一手撑上他的肩膀,手指上的皮肉立马灰化,挂在了他的衣服上,“娘亲已经走了。”
    “你还在这里,她能去哪儿!她”方满庭话音一顿,手臂颤了颤,他明白过来的瞬间,声音就哑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晚,我给娟子捡石头的时候,就跟娘亲说着学校里的事,她听了很久,才说了句,我家阳阳终于也像平常家的孩子一样上学了”
    阳阳说着,哭了。
    “她最后问我,今天过开心吗。”
    “我说,活了这么久,最开心的就是现在了。然后一抬头,娘亲就不在了。”
    陈晚的夙愿,或许从来都不是报仇。
    她只是怨自己,没能力保护好孩子,没能让他拥有一个童年。
    现在终于实现了。
    “娘亲走的时候,我的怨气就消了,我本来也该走,但我想多留一天,就一天,”阳阳笑着说,“幸好留下了,娟子和小能还带我去山上玩,还能看大家吃串串,还有同学叫我班长”
    “谢谢方老师。”
    “一路走好,尘土安宁,来世顺遂。”方满庭抱着怀里的一堆枯骨,抿到发白的嘴角止不住地颤,一眨眼,泪水就落下了。
    方满庭后来在石桥下找到了两个木盒,其中一个是空的,他把阳阳放了进去,抱到了距离石桥最远的学校背坡,挖了两座新坟。
    娟子跟过来的时候,脸都哭花了,但她什么都没闹,只是把阳阳那一书包的石头给拿走了,她说:“我今早去摘荷叶的时候,还看上了另一朵,又大又圆,本来想明天再给他的”
    “恩。”方满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离别太过突然,总是在人以为最满足的时刻,意想不到。
    娟子抹了把鼻涕,呲牙笑了笑:“那我明天再来,后天也来等到夏天过了,荷叶没了,我再跟他说再见。”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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