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流年

第八章 从来风雨不由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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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太极殿一事之后,宫中的流言蜚语渐渐消散。这日,淑妃闲来正在殿中描摹山水,言年提着信鸽进殿说道:“娘娘家中送信进来了。”
    淑妃解下鸽子脚上绑着的信筒,将纸条取出展开,读完之后忽然面色一变,将纸条揉成一团投进了炉火之中。言年见状觉得必有大事发生,忙问是不是家中出了事,淑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扶额坐到榻上。这个场景对于言年来说是似曾相识的,她记得那一年大小姐和亲西越,临走的前一晚自家主子哭了一天之后就是这副样子,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在想,言年不知道那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想要开口说话,可张了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好站在淑妃身旁沉默。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之后,淑妃抬起头直了直身子,对言年一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淑妃看了看窗外,对言年说道:“去把之前采来的梅花上的雪水取出来,预先烧好准备给皇上泡茶。另外叫小厨房做几样皇上素日爱吃的点心,皇上一会儿就要来,让他们快些备好。”
    言年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皇上这个时候应该在太极殿批奏章,是不会来后宫的。”
    “他会来的,快去吧。”淑妃的语气很坚定,言年只好领命去办。又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永仪宫外面传来宫人陆续请安的声音,言年冒冒失失地从后门进殿,说道:“娘娘,您真是神了,皇上真的来了。”
    淑妃也不接话,只吩咐言年道:“还不快去端茶水和点心来。”
    言年领命正欲出门时,外门守门的宫人恰好打开了殿门,言年连忙福身请安,皇帝进门却是并未瞧她,径直向内殿的淑妃走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淑妃福身行礼,皇帝往榻上一坐,挥手让她平身。因看见书案上笔墨颜料摆的整齐,皇帝便问了一句是否正在作画,正巧言年端了茶点进来,淑妃一面奉茶,一面回答道:“不过是臣妾画来打发时间的罢了,今日天暖和,皇上也爱出来走动了。”
    皇上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茶,赞道:“你宫里的茶总是不错。”
    淑妃打量着皇帝的神情,见皇帝眉心微蹙,像是有为难之事,便问道:“皇上有心事?”
    皇帝放下茶盏,指了指旁边榻上的座位,说道:“你先坐下。”
    淑妃便移步榻边坐好,言年立侍其身后,皇帝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二哥,为国捐躯了。”
    淑妃闻言一怔,继而整个身子便软了下去,身后的言年闻此噩耗更是大惊失色,又见自家主子身子一软便作将要昏死之状,连忙上前扶住。纵然淑妃一向风清云淡洞察世事,可是突如其来便听到至亲的死讯,再强大的内心也会支撑不住。皇帝本以为淑妃或者会惊惧失色,或许会痛哭不止,却没有想到当言年将她重新扶好坐正之后,淑妃不过是攥紧了帕子,眼眶有些发红。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自幼受教的便是君王驾前不可失仪的规矩,今日不说战死之人是她的二哥,哪怕今日是镇国公本人的噩耗传来,她也同样会迅速地振作,然后继续为了自己的家族而筹谋算计。秦氏的子孙从不因战死沙场而悲伤,因为那些亲人的死亡正是秦氏为大燕南氏皇族立下的,谁也无法磨灭的赫赫战功。
    在家族的荣耀面前,个人的生死从来都无关紧要。淑妃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不会哭天抢地。她从皇帝方才开口前的那一瞬间的犹豫中,看到了皇帝对她以及她身后的秦氏一族的感谢和愧疚。同时也是这一瞬的犹豫告诉她,她已经不需要将自己的悲伤夸大数倍地表演给皇帝看,来博取皇帝的同情和怜悯,她只需要在细微处“真实”地流露出一丝丝隐忍的悲痛就足以使二哥的死为她和她的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了。
    “淑妃,你要节哀。秦晋这一战虽然惨烈,却因此为大燕边境换来至少三十年的和平。朕会厚葬他,追封他为忠义大将军,并且将你的四哥秦越调回长安,升任兵部侍郎兼巡防营都统一职。”皇帝长叹一口气,“你们秦氏的功勋,朕会牢牢记住,不会辜负的。”
    淑妃起身行叩拜大礼,皇帝将她扶起,又好言安慰了几句,便说太极殿还有事要处理,等忙完了再来看她。淑妃很识大体,恭恭敬敬地送了皇帝出门,等到永仪宫中重新归于平静之后,言年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淑妃仍旧拿起画笔来继续作画,听到言年在一旁哭得伤心,不咸不淡地问道。
    言年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泪眼朦胧地说道:“娘娘,您难过就哭吧,反正皇上已经走了。二老爷就这么去了,奴婢难过。”
    淑妃的眸中一片漆黑,仿佛大崇明宫中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一般,没有人知道长夜漫漫孕育出的是黎明的生机还是幽深的杀意,淑妃走过去拿出帕子为言年将眼泪擦掉,平静的声音如同波澜不惊的湖水一般,她说道:“如果眼泪和悲伤能够为家族带来荣耀,这大崇明宫里早就没有失意的人了。逝者已逝,生者就算将眼泪流干又有什么用呢?宫里的太阳明日依然会照常升起,那些是是非非仍旧会找上门来。言年,二哥完成了他对家族的责任,可是我们还没有。”
    “主子……”言年甚至自家主子的脾气秉性,可她却没有想到主子是如此的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对淑妃点头说道:“不管今后如何,言年必定死生追随娘娘,不会让娘娘孤身一人的。”
    淑妃点头笑道:“说得好,这才是我秦家出来的人。”
    当日夜,皇帝仍在太极殿批阅奏章,何兴进殿禀报,说皇后娘娘做了点心来,此刻正在殿外等候,皇帝直了直腰,说让皇后进来。
    皇后进殿请过安,皇帝摆手让她说下说话。侍女书云将皇后带来的白梅花百合莲子粥摆到案上,皇后说道:“臣妾听说秦晋将军为国捐躯了,皇上今日伤感,想来进膳时必定进得不香,这时候又还在批阅公文,故而做了莲子粥送来,皇上吃些粥,也算是稍微休息片刻。”
    “皇后有心,朕正好饿了。”皇帝端起碗喝起粥来。
    皇后温婉一笑,在一旁看着皇帝将粥喝完之后,又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给皇帝使用。皇帝将碗放到桌上,自然立刻便有宫人上前将碗勺拿走,皇帝“嗯”了一声,说这粥不错。
    “皇上喜欢,臣妾这一趟就没有白来。”皇后仍旧笑意盈盈,皇帝看着皇后,总觉得以皇后一贯的行事,今夜决不会只是单纯地来给自己送一碗粥,可是皇后不说,他又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于是只是静静地等着皇后的下文。
    可是皇后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帝。一时之间两厢无话,一个笑意不减,一个思绪万千,表面上却是一团和气相敬如宾的模样。
    “皇后有话要对朕说吗?”终于,皇帝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却不料皇后只是摇摇头,说道:“臣妾没有什么话要对皇上说,不过臣妾好久都没有像这样静静地看着皇上了。臣妾要处理宫中杂事,还要照顾三个年幼的孩儿,皇上又是日理万机的,臣妾与皇上夫妻一场,不想曾经的情分就这样渐渐淡去,这个理由皇上可以接受吗?”
    皇帝一时哑然。此刻太极殿内灯火通明,他看着皇后的笑脸,发觉在烛火的映衬下,皇后的脸上少了往日的锋芒,反而多出几分温柔娴静。这使他一时间有些晃神,仿佛此刻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皇后尹娴,而是她的妹妹,那个风姿绰约又温柔讨巧的昌乐夫人。不过皇帝有很快清醒过来,诚如皇后所言,他们帝后两人的确是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坐闲话了,不过皇帝并不相信皇后的这番言辞,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皇后了,她与她那位玩弄天下的兄长一样,心机深沉并且善于伪装。
    “朕,冷落皇后了。”皇帝的表情似笑非笑,他并不介意陪着皇后演出这场帝后和睦的戏,因为他实在想知道郎情妾意之后又将会发生什么样惊天动地的事。
    “皇上,”皇后的声音很轻,她的身子往皇帝的方向微微倾斜,“您还记得臣妾从洛川嫁进太子府时的情景吗?”
    “太久了,朕记不得了。”不知是从哪扇窗漏进来的风吹得烛火摇曳,皇帝已经拿起手边的奏章看起来,听到皇后的话便不假思索地如是回答。
    “可臣妾记得,”皇后莞尔,眼神中闪过转瞬即逝的落寞,继续说道:“那天臣妾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像火一样。”
    皇后的语气有些异样,那语气仿佛不是在回忆过去,而是在预言将要发生的事。尤其是那个“火”字,她说的极为清晰却分明带着几分恶作剧一般的调笑语气,可惜皇帝根本没有在意她的话。
    正在此时,大殿内跑进值夜的太监,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帝后两人同时看向那太监,只听见那太监语气极为慌乱,禀报道:“凤仪宫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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