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木犀

第十章 十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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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渐浓,今年的那达慕大会上依旧载歌载舞,热闹非常,伴随着悠长的马头琴声,即便是全身裹布的塔尔族女子,也加入到这场盛大的狂欢之中,高大壮实的羌阜族男子围着篝火大口喝酒,用镶满宝石的匕首片下仍旧滴血的鲜嫩牛羊肉扔进嘴里,猩红的血水从嘴角流下,在织有星月图案的衣物上染开点点。女人们嚼着奶皮子,手中捧着滚烫的酥油茶,驱赶着暮春的寒意。
    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开心的。
    朔乌族女子用兽毛掩了自身艳丽的衣着,深深低下头去,仿佛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羞辱,朔乌族男子则统一直直的看向一个方向,神情是显而易见的愤怒。
    篝火最亮处,是射箭与摔跤比赛,人群中爆发着阵阵洪亮的叫好声,显然到了比赛结局的紧要关点。
    人群围出的空地上,有一男子耳戴巨大铜饰,下颌上的刺青浓重到近乎墨色,目光暴戾,正是塔尔族第一勇士察木图。另一人则头戴枝桠模样的皇冠,应和着人群高呼的:“王,王!”呲了呲牙,浑身肌肉结实,是羌阜王乌达布。
    “单单射草把子每年都玩腻了,我们今年换个花样如何?”察木图狞视着四周,胳膊一伸,从围观的人群中粗暴的揪出二人摔在地上,是两个朔乌族未成年的男孩,大约十一二岁,身量尚未长成,虽然面上很害怕却依旧努力挣扎着。
    乌达布哈哈一笑:“这倒是有趣,怎么玩?”
    “规则简单,朝这二人射箭,谁先射完最后一支箭且人先死的获胜,如何?”察木图看了看自己的箭娄,抽出了三支扔到地上:“现在你我各三十支,公平的很。”
    地上的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周围的人很是起了骚动,朔乌族母亲都把自己的孩子搂的紧了些,悲悯的捂住了他们年少无知的眼睛。
    “不要!”人群中推搡着,冲出一个朔乌族女人,她奋力挥舞着臂膀,把两个少年紧紧护在身下,像极了母鸡护崽的架势——在场之人却没一个能笑得出来,尤其是和这位母亲愤怒而又凄惨的目光一接触:“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我的孩子!塔尔和羌阜不要欺人太甚!”
    乌达布不耐烦的一挥手,示意人把她拉到一旁,谁料这位母亲的力气大到出奇,把两个少年的胳膊攥到咯吱发响,手也不曾松动一寸,只一味抱住自己的孩子。
    “凭什么这样对你的孩子?回去问你们首领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的族人受这种罪!”察木图一把抬起那位母亲的下巴,迫使她看向周围:“你自己看看,你们朔乌族的族人是不是就站在周围,就站在周围冷眼看着你和你的孩子受辱,你们那朔乌王就知道躲在人屁股后,连冒个头都不敢,哈哈,我看你们王室成员头上系的什么狗屁铃铛,连响一下都不敢响吧?”
    不远处黎松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一手紧紧抱住哈娜,一手捂住她的嘴,悄声道:“别冲动,他这是在用言语刺激你和朔乌王出去,别冲动。”
    静谧的人群使得察木图更加放肆:“看看你们脸上那懦弱的表情,弱者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等我塔尔和羌阜铁骑踏平你们朔乌,让你们朔乌王滚下王座,再把朔乌王女哈娜骑到身下,就像这样……”说话间用随身的匕首一把割开那位母亲的上衣,由于用力过猛,艳丽的衣裳如天际翻滚的霓云般飘落而下,光裸的脊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察木图伸腿,正把那伤踩在脚下,微微发力,血如泉涌,她脊背却依旧坚挺。
    这是母亲,即便众目睽睽之下受辱,即便自身受到重创,却依旧护着孩子,紧紧不放。
    黎松精神高度紧张着,牢牢看住哈娜,却见她蜜糖色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这一幕,眼眶中的泪水滚滚而下,滴在黎松手心滚烫而灼热,面上竟平静的近乎残忍,仿佛这只是生理性的泪水与其本身的意志并无关系。
    还是没有响动。
    乌达布有些厌了,上前拉下察木图:“我们直接开始吧,跟个娘们废话什么,直接连带着射死拉倒。”
    察木图咧嘴一笑,反手抽箭拉弓瞄准:“甚好。”
    “嗡——”这是箭的破空声。
    “啪——”这是弓的回弹声。
    “啊——”这是人的惨叫声。
    周围是肃穆的静默。
    哈娜正努力分辨着,身体却被人扭转,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上覆了一双微带薄茧的大手,阻隔了所有声响,她最后听见的是头顶上传来的一声,幽幽的叹息。
    而她靠在这人的肩膀上,终于神情迷茫的呜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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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上的人并非没有见过血,连稚童都是从小就杀牛宰羊,不在话下,但这次实在有些过了,没人敢去多看一眼那射成筛子的母子三人,匆匆拖了下去,血痕蹭在地上,如同阴霾般深深印在众人心中。
    “爽快!”察木图用清水擦洗着自己的手:“只可惜了,没分出个胜负。”
    乌达布一拍他的后背:“我们不如再比一局,那朔乌王窝囊一辈子,听说只得了一个女儿,样貌十分出众,就比你我二人看谁能先钻进朔乌王女的帐子如何?”
    察木图仰头大笑:“羌阜王果然懂我啊,哈哈哈,那就晚上王女大帐见了。”
    哈娜似乎听见了这句,又好像没听见,微笑着同何嘉告别:“将军,哈娜要回去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何嘉抿唇道:“公主,祝你好运。”
    哈娜唇边的笑意浓了些:“那人我就带走了。”
    “咦?”慕容烨稀奇的说:“你这买一送一就把下属送人了啊?”
    何嘉没有理他,只盯着哈娜离去的背影缓缓沉吟道:
    “此女不简单,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大器不大器的,那都是日后的事情了,呐,给你。”说着慕容烨从怀里掏出了一支样式简单的玉簪:“刚刚在摊子上看到的,觉得蛮适合你,就买下来了。拿着。”
    见他执意如此,何嘉便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着:“无功不受禄,好好的送我这东西做什么?”
    “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不过是青玉籽,只是这籽料质地细腻紧密,光泽滋润、柔和,微微透明,外边的油皮沁色如雨过天青,又是这里的特产,还算看的过眼。想来我们两人也算是出生入死那么多回了,还没送过你什么,说不过去。”慕容烨微微仰头,夜色中看不清神色。
    何嘉对此嗤鼻:“我看九皇子是赏赐人赏赐习惯了,手闲得慌。”
    “说起来这么些年,我送出去最贵重的是一件裘衣。”
    “裘衣?”何嘉低低重复了一遍。
    “嗯。”慕容烨应了一声:“大约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裘衣是我送给一个世家女子的。说起来也有趣,当年她与我也算是颇有渊源,每年宫宴总能见上几面,后来她母亲薨逝,她进宫谢恩,眼角带伤,我还把她领回了我的宫里替她上药。有一次我在上书房玩耍时听父皇提起她在自家府邸前跪了两天三夜,那时候天寒地冻的,我就把身上穿的裘衣脱下来让人送出宫去给她,那裘衣是用紫貂尾毛、鸳鸯鹅毛、白狐腋毛匝以孔雀翎而成的,轻薄保暖,仅此一件,谁知那丫头狠心的,竟再没了消息。说起来——”他扭过头来,用一双流光溢彩的摄人凤眸牢牢盯住何嘉,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何嘉将军可知那世家女子是谁?”
    何嘉抬头,眼睛直直的与他对上,手里还攥着那根发簪:
    “殿下赐教。”
    慕容烨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不巧得很,一别经年,我也忘了,不如哪天我想起来再告知将军一声,可好?”
    “那便等殿下好消息了。”何嘉也收回了目光,随手把玩着那支簪子。
    两人肩并肩的走在集市上,被拥挤的人潮不断的冲散又聚合,热闹嘈杂之中却别有一番沉寂滋味,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自顾自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慢慢的何嘉停下了脚步,听着耳边陌生的语言,脚下陌生的土地,周围陌生的人群,以及前方那个头也不回的熟悉背影,莫名的有点不知所措。
    她抓紧了手中的簪子,冰凉的玉料依旧冰冷,一如在十年前的雪地里,寒气透骨。
    那人于十年前送来了一件尤带体温的裘衣,十年后,却是头也不回的,渐行渐远。
    飘忽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何嘉面无表情的松开手,她没有再看一眼,毫不留恋的转身,即便脑海中清晰的浮现那根玉簪会怎样被磕在地上,怎样的卷入众人脚底,怎样的被碾压,被践踏……
    我无所谓的,何嘉咬牙,真的。
    掌心一暖。
    有人拉住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温暖的物件。
    旋即响起了慕容烨带着点笑意的声音:“不过一个眨眼,你就掉了,真的是像十年前一样,不让人省心呐。谢佳禾。”
    她的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题外话------
    何嘉:谁还不是个小公举了呢,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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