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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那人,我在宫外也曾听说过,虽然不能亲眼目睹,但同样身为医者,她一直都让我很崇拜。我想,她一定是个极为聪慧,冰雪聪明的人物——”杜落霞垂眸一笑,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傻气,更显得她性子淳朴,跟身上的华服美饰,反而有些突兀,无法融入。
春妃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早就知道杜落霞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却也没想到杜落霞真是如此迟钝,害的她都恨不得指着杜落霞,说她朽木不可雕也!明明长安郡主是她们最大的情敌,但杜落霞一说起那个人,反而双眼冒光,一副敬佩的不行的模样,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浑身上下哪里有皇后的威仪和骄傲?她不得不怀疑,若是长安郡主有机会回到北漠,杜落霞还要放下身段,宛若一个好学的弟子般亲自去探望膜拜呢!
“不过,人的天赋是不一样的,我也是自小学医,却只能医治一些小毛病。放眼望去,整个北漠,又能有几个女子,可以成为第二个秦长安呢?”她笑,笑的如此平和,又那么从容。
或许她在她们眼里,一无所有,但她却有自知之明。
话说到这里,春妃完全打听不到任何东西,更觉得跟杜落霞的谈话无趣乏味,便找了个理由,中途离去。
杜落霞并未多做挽留,她花了两年时间,依旧无法跟后妃走到推心置腹的田地,她向来乐天,否则,也不会成为老姑娘一个。
无人的时候,她依旧跟出嫁前一样,喜欢安静地摆弄一些药草,但她还不能独自制药,只是更喜欢药材的香气。
时隔半月,她重新见到萧元夏,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点东西,他直接询问,是否她跟春妃闲谈的时候,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摇头否认。
萧元夏拂袖而去,自打那天之后,他就更少跟自己交谈见面。
杜落霞的话,让他清醒又惭愧,是啊,别说杜落霞跟秦长安完全长相不同,她充其量只能说是清秀,阅历和内涵就更别说了,除了她在替人看病的时候,那副专注的神态让他想起了秦长安之外,他们之间当真再无任何交集。
而他,却把她当成是一个替代品,严格来说,是一个不合格的替身。
而他,对杜落霞没有什么责任,更别提什么感情,他根本就不喜爱她。
杜落霞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第二个秦长安。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样的他,的确比不上杀伐决断却又专情痴心的龙厉,秦长安的选择的确没错……
自那日以后,萧元夏一旦心情烦闷,就会一个人在寝宫内喝酒。
“雷公公,只是我煮的解酒茶,你给皇上端过去吧。”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杜落霞笑了笑,语气是一贯的平静。
“娘娘,您不进去看看皇上?”
“不用了。”杜落霞很清楚自己在萧元夏的心目中,并没有什么不可取代的位子,而她,又何必去给萧元夏添堵呢?
半年后,春妃怀上了,整个后宫有人喜,有人忧。春妃虽然可能怀上了龙子,但她依旧不曾傲慢对人,杜落霞常常扪心自问,是否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后,理应给春妃让出位子,毕竟,连她都觉得春妃会母凭子贵。
甚至,在春妃生下孩子之后,皇上会不会把她赶出皇宫?
春妃怀胎十月,肚子争气,的确生下了一个皇子,萧元夏大喜,普天同庆。
然而,杜落霞却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皇后的凤椅,实属北漠后宫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
她这个皇后,除了偶尔调解后妃之间的口舌之争之外,再无其他闲杂事,加上萧元夏也很少来她的身边,她的拘束感一点一滴地消失了,渐渐的,想给自己找点乐子,免得余生几十年太无趣。
在自己的庭院里,开辟了一块药圃,一两年过去了,土地上长出了冬虫、交藤、夜思,药圃外围还有枣树、桃树、桑树,小池塘旁有艾草薄荷等,每当看到它们,她才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深深吐纳,杜落霞满怀成就,她只是一个女大夫,或许这辈子都无法成为女神医,但她也不想,她一向知足,她能成为一个大夫,也是全靠自个儿的努力。这世上高高在上的人那么多,不缺她一个,或许萧元夏娶了她,一开始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遗憾,但最终还是发现她跟秦长安相比,不过是个扶不上墙的刘阿斗,如今后悔了吧,但她实在是无辜的,他暂且不想把她重新推出去让她毫无颜面。
可惜她却能怡然自得,在宫里一待就是三年,或许,她不是真的那么傻气,只是若是要休妻,也是应该让萧元夏开口。
萧元夏独自靠坐在长廊的圆柱,天上是一轮圆月,今日是中秋,好几个后妃都派太监来传话,希望他到她们那里一坐。
不过,他一个也没答应,包括三个月前,刚刚为自己生下儿子的春妃。
这两年,他已经很少派人去打听金雁王朝的消息,却也知道秦长安给龙厉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如今一共有三个孩子。秦长安身为皇后,越来越让百姓信服,据说新商法也是她跟龙厉商量推行的新政,而不光如此,她还建立了医学院,名叫百善堂,收了一百多名学医的弟子,目的是为了统一中原医道,让医学更加精准,而不是五花八门,更是为了百姓着想,不再让乡野之间的庸医草菅人命。
知道的时候,医学院已经开了两年了,据说在金雁王朝,秦长安的威信很高,她也颇受子民爱戴。
传闻中的她,开源节流,不爱奢华作风,出宫往往做劲装打扮,一身潇洒飒爽英姿,而她做事坚决,性子果断,外刚内柔。至于这对不走寻常路的帝后,能让一国之君这几年从不提选妃一事,甚至连官员都不敢出声,帝后的感情依旧恩爱,反而成就了一段佳话。久而久之,众人全都认定帝王有情,帝后和睦,是王朝之福,反而更加看好他们。
医学院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其中出众而贫困的学子,更能减免学费,甚至得到一笔奖励的银子,这样一来,就算是家庭贫寒的普通百姓,只要肯学,也能获得一技之长。秦长安的这个举动,无形之中推动了中原医术的进展,医术进步,受益者头一个就是百姓。
念念不忘的人,或许一直都只有他一个而已,萧元夏低头苦笑,坐上皇位,自然实现了他的抱负,成就了他的野心。
只是,他没想过失去秦长安,会让自己如此耿耿于怀,即便他身边还有其他美丽的后妃,只要他想,每年都会有更多年轻的后妃进宫,陪伴他左右。
但是,他知道一个人的寂寞,是哪怕后宫佳丽三千,都无法冲淡的……而他这辈子,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一念之差,娶了杜落霞为后,他们没有感情,他也不能承担更多责任……或许这世上还有其他的女大夫,但没有一人可以让他心动。
后来,他总算平静下来,就算是帝王,人生也不可能没有缺憾。他犯下的过错,许多都来不及弥补,但他不能消沉一辈子。
许多后妃汲汲营营,知晓他完全不爱杜落霞,一个两个在他耳边,话里有话想让他扶持生下大皇子的春妃成为皇后,但他考虑再三,还是不曾这么做。
他已经很少宠幸杜落霞,但不妨碍他喜欢在她院子里的那块药圃里走走,看看她怡然自得地生活,种下了许多药草药花,不知为何,他也少了很多烦忧,仿佛是无意间走入了一片净土。
后宫的女人不少,或许男人贪风流,只是时间久了,反而觉得吵杂麻烦。兴许,能跟真正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才能让人觉得幸福,否则,只是负担。
杜落霞在后宫,是个特别的存在,但同样的,他们做不成夫妻和情人,反而让他轻松不少,会不会,他们至少还能当一对知己?就像最当初,他认识了秦长安那样?
“皇上,你小心点,别踩了它们。”一个平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他停下脚步,低头一看,一片绿草,看上去不太稀奇,转身问道。“这些是什么?这么宝贝。”
“这些是薄荷。”她俯下身,萧元夏已经踩到了一些,她不太舍得,摘下那些薄荷,不疾不徐地说。“泡茶喝,很清爽。”
两人之间,当真没什么话说,萧元夏是个外行,继续问下去,也不过是自讨没趣。他双手负在背后,装模作样转了一圈,不得不说,杜落霞这个老姑娘挺能自得其乐,完全不像其他后妃,一个劲地讨好他,久而久之,谁都会腻了。
能跟一个女人心平气和地说说话,谈谈天,对方对自己没有任何目的,不要珠宝首饰,不要绫罗绸缎,不要更高的地位,这样的相处,的确很久没有了。
“大皇子出了痘,御医说你也出了不少力,朕没想到你会如此不遗余力。”皇家的孩子,最怕的就是出痘,他这一代有个兄弟,长到三岁因为痘子夭折了,因此,大皇子生病的时候,整个皇宫气氛都很低迷,如临大敌。
“这不算什么,我虽然医术一般,但是对于孩子出痘,手里还是有些民间秘方的。”杜落霞说的谦卑谨慎。
“说吧,你要什么赏赐?”他略顿了下,问的理所应当,至少他明白女人心,也知道哪些东西能让她们笑靥如花。
“皇上,我什么也不要。”她笑了笑,笑容称不上多么令人惊艳,确实朴实无华,淡然自若。
萧元夏觉得碰了个软钉子,但杜落霞或许的确是后宫的异类,她是民间的寻常女子,没有那么多光环,也没有那么多魅力,有的,只是她骨子里透出来的认真和踏实。
她自然是认为她已经得到了足够好的生活,无心讨好他,也不想争取更多的东西,两人之间成亲四年,没有半个孩子,她又有什么脸面来讨要赏赐?
沉默了半响,杜落霞才重新开口。“皇上若是闲来无事,想不想认识这些药草?中药的名字五花八门,其实挺有意思的。”
萧元夏点了下头。“朕听听。”
杜落霞把他当成是一个听众,两人没有太多的情爱,反而让她可以轻松随性地讲一个小故事,当初,她也是因为这些中药的名字优美深沉,才有了学医的决心。
不知不觉,萧元夏居然听了一下午,他从来不知道,杜落霞还有如此能说会道的一面,或许因为她出身太低,他一贯觉得她的言辞很是平淡乏味,自己也听的心不在焉,毕竟,单纯乖顺的女人,很难引起男人的兴趣。
“等大皇子再长几岁,让他跟着你学医如何?”
杜落霞吓了一跳,眼底满是惊愕,毕竟,只要大皇子没有其他意外,以后是太子人选,别人家的皇子都是学的帝王之术,哪有人要学医术的?
“我的医术差强人意,皇上质疑如此,大可找其他高明的御医——”
“朕也没指望他能成神医,既然他有半条命是你救的,多学点东西,总没有错。”
萧元夏一意孤行地说完,没在等杜落霞的意思,直接转身离开。
杜落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望向眼前游亮亮的药圃,她本以为萧元夏会把她赶出宫去,或者架空她的权力,但他却让唯一的皇子长大后跟她学点医术,这样的态度,着实很是玄妙,让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
“大哥好厉害。”趴在窗户前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年纪不大,才五岁的样子,穿着连帽红色斗篷,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大眼睛漆黑明亮像是宝石,整个人仿佛是一团白雪堆积起来的娃娃,可爱极了。
她一眼就看到龙羽,前面站着少傅谢敬之,少傅正在给大哥讲课,然后提出几个问题,要大哥来解答。
七岁的龙羽身子抽长了不少,依稀可见少年的长身玉立,身姿宛若修竹,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神采飞扬,整个人显得那么出众,仿佛是天上的星子,耀眼且醒目。
一旁的男孩是龙潜,他默默地点点头,无声附和妹妹,在他们心目中,大哥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分明还是个大孩子,可是他好像什么都懂。而刚满五岁的他们,练完了字,就喜欢从窗户或者门缝里傻傻地看着大哥,羡慕大哥的一举一动都如此不凡。
前两年的时候,大哥是他们的孩子王,常常带他们去玩,他们也喜欢那只活蹦乱跳动作敏捷神出鬼没的红色狐狸。那家伙十分有灵性,第一面见到龙琬,嘴里衔着一把五颜六色的小野花,逗得小女娃开心的直乐,不过,后来娘亲看到了,说这是很罕见的药材开花了,等花儿凋谢了,就拿去做药了。
随着彼此的年岁一年年涨上去,大哥陪伴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似乎总有学不完的功课,读不完的书,唯有逢年过节,三个孩子才能毫无顾忌地玩上一整日。
“你们怎么又来这里了?”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子嗓音,来人正是秦长安,今年两个孩子特别喜欢偷偷跑来,而她则是趁着送点心的功夫,来看看龙羽最近学习的情况如何。
“娘。”宝宝直接扑了过去,抱住她的腿,撒娇地笑着。“我们没有发出声音,不会打扰大哥读书的啦。”
“等明年,少傅也会教你们两个,这么心急?”秦长安故意这么问。
闻言,宝宝顿时皱成了苦瓜脸。“少傅看上去好凶呢。”
龙琬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再加上龙厉教养儿子女儿的方式截然不同,儿子以后要继承皇位的,尤其是龙羽,更是不能放松对他的要求。而龙潜可以宽限一点要求,却也不能太差,毕竟还指望龙潜以后成为龙羽的左右手,在朝政上有所贡献。至于这个女儿,长的那么像秦长安,又可爱,就连对孩子耐心不多的龙厉看了她,脸上就有止不住的笑意。只要女儿一撒娇,他对女儿读书这方面很是随意,就差明说了龙琬只需要认字就成。
秦长安哪里看不出来,龙厉已经中了女儿毒的瘾,哪里还有年少时候的戾气,只是她并不想对女儿毫无要求,唯一的公主就算不是才女,也不能太愚钝无知。
龙潜跟妹妹的反应,则是不太一样。“娘,我想跟大哥一样,跟少傅读书求学。”
秦长安垂眸一笑,转头对着身后的翡翠说道。“先把点心送进去。”
“是。”翡翠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师父周奉严曾经在她去医学院,考察半年一次的考试时候,曾经问过她,是否想过在自己的孩子中,挑选一人亲自教授他学医,继承自己的衣钵。
她考虑了许久,吐出四个字。“顺其自然。”
是啊,学医是她此生最大的爱好,也是她想用终生心血好好完成的一件事,只是,她想要的人生,不见得是孩子们想要的。
她四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学习认识百草,热爱,是潜移默化的影响,而非是爹陆仲强加在她身上的,正因为是自己提出来的,她才能坚持这么多年。
龙凤胎至今都五岁了,她在忙活药材的时候,他们虽然常常在外看着,好奇的问题也很多,但似乎只是一时兴起,问过就算了。
她只有龙琬一个女儿,若想把龙琬培养成下一个女医者,并非不可行,可是看龙琬一副被龙厉宠的娇气的模样,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倒是儿子龙潜,年纪不大,挺沉稳的,有时候还主动提出帮她一起晾晒药材,她跟他说起药材的名字功用,他也很认真地听着,不像女儿,很快就没耐心了。
这样的观察下来,她认定若是以后龙潜说他想学了,至少还能学成点样子,至于女儿嘛,她是真的不指望了。
再说了,这世间每一个人,各有各的活法,有人一无所有依旧乐天知命,龙琬上辈子不知道攒了多少福气,才能当他们的女儿,既然女儿无心于此,她又何必赶鸭子上架。
养一个天真浪漫的女儿,似乎也不算太坏,毕竟龙琬这孩子,当真是人见人爱的,谁也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阿潜,你先在这里看着妹妹,娘进去跟少傅说两句,等一会儿。”她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浅笑盈盈地说。
“好。”龙潜乖巧地答应,朝着妹妹伸出手,两人相亲相爱地牵着手,让人欣慰的是,龙凤胎生下来之后,就一直相处的很好,龙潜从未欺负过自己的妹妹。
不光如此,龙潜对这个妹妹很是包容疼爱,龙琬虽然有些娇气,却不跋扈,是整个皇宫每个人恨不得捧在手掌心的小公主,或许他们之间当真比一般的兄弟姐妹更多了心灵上的契合,往往龙琬一个眼神,龙潜就能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见了谢敬之,秦长安询问了长子最近的情况,老太傅去年就离开皇宫了,正如龙厉所言,自从那次逃课烤红薯事件之后,龙羽却反而学习认真了许多,甚至在老太傅走的那天,亲自去送人,还哭的稀里哗啦,连老太傅看的都有些手足无措了。
那一日起,秦长安想,儿子是真的开始懂事了。
这一年里,龙羽在读书上越来越精进,而谢敬之又是出了名的严厉,即便如此,她却再也没听到龙羽私底下对少傅的抱怨,这一点,让她咂舌,更让她欣慰不已。
“皇后娘娘,大皇子最近很是勤学,您请放心。”
她弯唇一笑。“听皇上说,羽儿对兵法很有兴趣,对吗?”
“娘娘,这是好事。身为帝王者,虽然不见得必须亲自征战东西,但兵法若是能融会贯通,可以开拓一个人的头脑,使之更有远见。”
她下颚一点。“我赞同少傅的见解。”
简单说了几句,在一旁花厅吃完了点心的龙羽走了过来,见到秦长安,脸上瞬间有了欢喜。
“母后!”
“读了一天书,是不是肚子饿了?”
“是啊,母后来的真及时,红豆汤圆很美味,就是少了点。”龙羽不再端着小大人的模样,在秦长安面前,他还能是个孩子,但是在父皇面前,他就不能如此撒娇了。
龙羽是天生的铁胃,吃的不少,几乎什么都吃,不过随着他年纪增长,身子抽长,不再是过去那个圆乎乎的小胖子,加上那张让人惊艳的俊俏五官,的确跟龙厉越来越相像。
至少,跟秦长安第一次见到龙厉的少年时期,已经有八分相似,就连她瞧着,偶尔都会陷入遥远的回忆,忍不住赞叹这血浓于水的力量。
“还有一个时辰就吃晚饭了,点心就是给你垫垫肚子的,你还想吃饱啊?”她神色一柔,跟儿子调侃。
时光流逝,证明了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龙羽虽然有点古灵精怪,但还好没有养成龙厉偏邪的性情。
只是,每当看到儿子如此认真读书,他家老子却打着主意要儿子早点接管国事,好让他们可以出去游玩……她就难以克制地新生内疚,总觉得他是被他老子坑了,坑的很惨。
“羽儿,以前你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她小心试探。
龙羽沉吟许久,才说。“大多不太记得了。”
秦长安的心,暂时落了地,也是,当初他们说了十年之约的时候,龙羽才两岁大,两岁的孩子的确还未懂事呢。
“不过,我只记得一件事。”龙羽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事?”她心中咯噔一声。
“这是我们的秘密,母后,对不对?父皇答应我,等我长大后,要带我去看大海呢!因为不能带弟弟妹妹,所以我连他们都没说。”说起这件事,龙羽的眼底冒出了火光,那双眼睛闪闪发光,一脸难以拒绝的期望,看的秦长安心口猛地紧缩了下。
秦长安扯出一道笑。“原来你还记得啊。”她就是狠不下心来说谎,儿子这么耿耿于怀,可不就是放进心里去了吗?她若是跟龙厉一走了之,儿子心里该有多难受?
“母后,你在想什么?”龙羽仰头看她,总觉得娘亲的表情有些讳莫如深,迟疑地追问。“该不会是父皇反悔了吧?”
话音刚落,龙羽的眼眶就微红了,秦长安心一下子软了,手掌贴上他俊俏的面庞,笑道。“父皇答应你的,当然会办到。”
“嗯,可是弟弟妹妹们看不到大海,好可惜。等他们长大了,我让父皇也带他们去……”龙羽早已浸淫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大海是他年幼时候的美梦,这个美梦让他愿意专心读书求学,盼着自己早早长大成人。虽然对弟妹们有点愧疚,但他还是不忘帮弟妹们寻求福利。
秦长安俯下身子,三个孩子的性格南辕北辙,正如每个孩子都是她怀胎十月,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希望孩子们获得快乐,却又不可避免要他们尽早学会承担属于他们的责任。
一时间,她五味陈杂,百感交集。
其实呀,弟弟妹妹看着龙羽已经是个大人了,可是,在她面前,还是半个孩子啊。
她如何忍心,戳破他期盼多年的梦想呢?她比任何人还清楚,那种落寞失望的感受,是多么难熬。
从腰际解下一个东西,她压下身段,亲自系到龙羽的腰带上,龙羽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忍不住叫了声。“母后,你这是?”
那一枚玉佩,他是知道来源的,听说是当初父皇追求母后的时候,给了她这块上等玉佩,上头雕刻着麒麟图纹,称之为麒麟玉,是一块通体血红的玉佩,更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定情信物。往日里,母后可是很爱护这枚玉佩的,几乎每天都不离身,身为皇后,她身上的首饰只有几件,唯独腰带上一定会系着麒麟玉。
“羽儿,自打你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常常喜欢把玩这块玉佩,过了年你就八岁了,母后把这块玉佩送给你当礼物。”
龙羽当时真是愣住了,父皇当然送给母后不少珍宝,可是麒麟玉的意义重大,他当然喜欢,可是却不太敢要,生怕父皇雷霆大怒。说起来,几年过去了,父皇母后不但是容貌上没有太大的改变,感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恩爱,这样的恩爱感染了他们几个孩子,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很好。
“最近你表现很好,功课上也用心,理应受到嘉奖。”
“可是,这是父皇送给母后的信物……父皇那边……”龙羽面露难色,不管他几岁,他对父皇的敬畏之情从未减少,他已经七岁了,可是上次让父皇不爽快的时候,父皇还当着众人的面,赏他一记火爆的栗子呢。
如果知道他抢走了送给母后的定情信物麒麟玉,父皇会不会把他的腿打断?!他光是想到,都觉得瑟瑟发抖。
没办法,他从两岁的时候,其他琐碎事情,或许没啥印象了,唯独有一件事,自己小小年纪就引以为鉴,那就是自己摊上了一个脾气时好时坏的父亲,家里的女人才能得到父皇的宠爱,比如母后,又比如年幼的妹妹。
“你父皇那边,当然是母后来出面,绝对不会让父皇为难你的。”她微微一笑,那张脸上依旧光洁娇美,就连眼角都甚少细纹,明明已经二十七岁了,但若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外人只会认为她约莫才二十岁。
话音未落,她的动作利落,很快系好了,上下打量了一下,龙羽今日身着宝蓝色的长袍,身段修长,腰际挂着一块正红色的麒麟玉,的确很相称。
秦长安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开始,那个印象中活泼好动,又喜欢爬上爬下胃口很大的胖小子,马上就要长成巍峨少年,肩膀也渐渐坚硬,像是个小男子汉了。
“母后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这块麒麟玉,是我们之间的一个信物。不过这个信物,在四年之后,才能生效。四年后,跟父皇母后提出一个心愿,这个心愿只要是我们能够为你实现的,母后一定会力排众议,一定会答应你。”
龙羽低声呢喃,若有所思:“四年之后?”那时候,他可要十二岁了。而且,他暂时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心愿未曾达成。
“到时候,说不定你就有其他的想法了呢?别急着拒绝母后。”她的眉眼尽是笑容,跟龙厉去出海,是龙厉这个大男人的心愿,可是一旦他们出海,没有小半年是无法回来的,群龙无首,长子龙羽是注定要被留下来的。可惜,她一边是妻子,一边是母亲,不能一次兼顾双方,但是不能忽略了儿子多年来的憧憬,因此,她提前几年,把麒麟玉交给儿子当信物,到时候,用麒麟玉来交换一个心愿。
若那时候,儿子还是念念不忘要出海,他们已经回来了,大可成全他。当然,若是他提出其他的心愿,她也愿意尽量满足。
当天晚上。
龙厉用完了晚膳,打量着窝在榻上看医书的女人,总觉得她今日身上少了点东西,这种感觉十分奇怪,惹得他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三十有二的他,依旧不曾蓄胡子,正因为自家女人不喜欢他留胡子,他的下巴依旧光滑,因此,看上去时光不曾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看了半天,总算看出了名堂,他开门见山地问。“今天你没戴麒麟玉?”
秦长安没想骗他,放下了书籍,直直地望向他。“我把麒麟玉给羽儿了。”
“给羽儿了?为什么?”龙厉的脸色沉下几分。“这小鬼跟你讨的?他想要玉佩,库房里一大堆,朕记得他身边也有好几块,为何偏偏要你的东西?”
“错了,是我主动送给羽儿的。当初麒麟玉是先帝给你的宝贝,眼下羽儿是你的长子,给他是理所应当的。他以后成亲了,有了儿子,还可以把麒麟玉转送给我们的孙子,一代代传下去,成为我们的传家宝,不好么?”她怡然自得地回应。
龙厉似乎嗅闻道一丝诡异的气味,他抬了抬眉头,拉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正色道。“这么简单?”
“唉,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虫么?”秦长安笑着叹气,端正了身姿,将自己的担忧一一说出。
龙厉听了,秦长安的担心的确有点道理,他这个当老子的,当年龙羽才两岁,他是一点也不心虚地出卖了自己懵懂无知的傻儿子。
不过如今傻儿子长大了,不傻了,他们在几年后,的确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走的潇洒,可是他们回来之后,估计儿子要跟他们生气了。
他固然喜欢捉弄别人,但龙羽是他的种,在龙羽成长过程中,他虽然严厉,还不忘偶尔捉弄一下儿子,这是他的乐趣。
眼下距离他们的十年之约,只有短短三四年了,先哄哄儿子,才能让儿子以后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继承人。
“既然你都答应他了,那就这么着吧,反正以后整个江山都是他的,朕想他不会提出什么让人为难的要求来,让朕难做。”
秦长安没好气地在他胸膛上拍了下。“你骗了儿子,给你当牛做马的,还有脸在这里说风凉话——”
捉住她的手,龙厉身子往后仰,把她抱在怀里,气定神闲地说。“儿子迟早要成为男人,既然入了龙家的门,就要当龙家的子孙,就算我们不在他身边,那些内阁大臣,也会帮他一把,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她抿了抿唇,不说话了,靠在他的肩膀上,沉默了半响,重新开口。“小夕今年都十九岁了吧,进了军营足足三年,这个月休沐回来,我打算让他进宫住几天。”
龙厉不置可否,那小子的确有点韧性,虽然无法在二十岁之前成为将军,但他学了六年武艺,是陆青铜亲自提拔起来的徒弟,在军营当个小副将。不过陆青铜曾经在自己耳边提过,再过几年,小夕的确还有不少潜力,朝中有几个年纪大的将军要辞官,如今正是挖掘年轻人的时机,想让他留意一下。
秦长安对于小夕,一向是把他当成是弟弟一样看待,但小夕跟龙厉则不太对盘,这几年一贯如此,后来小夕去了军营,两人碰不到面,则是好了许多。
这几年内,周边无战事,去军营磨练是为了增强体魄,熟悉军营生活,但是没有人需要去战场上洒热血,这反而是国家的福气。
半年后。
昨日,龙厉非说要带她出来游玩,两人到了郊外,马车停下来,她看了一眼,四周有些荒凉,见不到什么出色的景致,实在不太清楚龙厉再打什么如意算盘。
他取出一条黑色绸带,系在她的眼睛上,继而拉着她的手,嗓音有笑。“走吧。”
秦长安虽然心情忐忑,还是笑了。“你可别给我带到坑里去。”
“朕当然舍不得了……”他给秦长安准备的,是一个小小的惊喜,一转眼,他都到了而立之年,而秦长安也在宫里整整六个年头了,拘着她够久了,他可从未放弃过夫妻之间这点情趣。
走了一阵子,她虽然无法看不到,但隐约觉得空气里更加湿润,仿佛是到了河边,夏风徐徐吹过,倒是解了夏日的闷热。
“来,往前跨一步。”龙厉紧紧地牵着她,有着常人无法见到的耐心。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自打自己十九岁嫁给他,两人一道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若说她此刻最信任的人,她一定是把龙厉放在第一位的。
说句可笑的,就算面前是个坑,她也是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往前走了。
脚下踩着的地方,让她身形不自觉微微摇晃,随即她敏锐地听到些许细微的水波动荡的声音,心里落了几分明白,想来,他是带自己游船来了。
不过,即便心里猜到了,老夫老妻还能有这份闲情雅致,她自然不能太早戳穿,想当初刚成亲的时候,龙厉总是说她不懂闺房情趣,不过,就算她是个木头,在这么多年的某人调教下,多多少少明白他为何乐在其中了。
龙厉扶着她小心坐下,紧接着,她感受到小船在动,心中咯噔一声,毕竟,他们就算游湖,多半是坐的豪华的画舫。
只是小船晃晃悠悠的,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小船过度倾斜,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掉到水里去了,两人水性都不错,该不会他准备的惊喜,就是到水底游一圈吧?
如果是这样的惊喜,那还真的挺……特别的。
只是,又过了一会儿,秦长安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哪里来的船夫啊,这是橹船呢,还是摇篮啊。”
龙厉的嗓音略显紧绷:“马上就到了,忍着点。”
她轻轻应了一声,夏夜里,坐在船上吹着凉风,这小木船晃着晃着,渐渐地沉稳了许多。
“好了。”龙厉走到她的面前,解开了她眼睛上的绸带,她缓缓睁开眼,脸上的笑容一分分地流逝。
他们此刻,并非在湖中央,而是在一片芦苇丛中,里面有一只扁舟,而船上也没有她刚才嫌弃划桨技术不过关的船夫,只有他们两人。
刚才摇船的,居然是他?!
但是,真正让她惊喜的,是下一幕——
此刻,天已经黑了,越来越多的萤火虫从芦苇中飞出来,犹如星光璀璨,照亮了这一片天地。流萤飞舞,微风轻抚,这一幕情景美的让人窒息,秦长安隐约有种感觉,这样的景色会让她记住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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