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夏末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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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现在，时隔六年之久，夏安终于坐上了开往小镇的大巴。
    她选择了深夜的列车，毕竟这趟车最便宜。这样的旅程，总带着疲惫的味道。而车窗外的一片漆黑，倒是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惹人兴奋。
    显然，前者说的是柯洛楠，后者说的是夏安。
    夏安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眼皮都要打架了却还是硬撑，倔强的可爱，“都说了让你不要跟来了，坐这么久的车真的很辛苦的。”
    “不辛苦。”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那你睡一会吧。”
    “不行，我睡着了谁保护你？”
    夏安语塞，心里却暖暖的。
    大巴车已经平稳的行驶在了大道上，夏安心情大好，看着窗外傻笑。
    见到她的笑容，柯洛楠自然也跟着开心，“看你的样子，这么开心啊？”
    “这感觉，就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亡。”说这话，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大巴还停留在车站时，她总担心会有什么人突然冒出来挟持她回家，而现在，终于有了种成功逃离这城市的畅快感。
    “我怎么感觉，我们俩像是要私奔啊？”
    夏安回过头，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玩笑话，倒是浪漫的很疯狂。
    夏安最初的计划，是希望顾锦程可以陪她一起。恰巧这个暑假，哥哥已经开始帮父亲分担工作上的事了，这样的顾锦程，实在让她犹豫，不确定他还会不会站在她这边。
    踌躇了几天，也没勇气对顾锦程提这个事。
    最后索性告诉了柯洛楠，希望借别人之口向哥哥传达。当时柯洛楠若有所思答应了下来，次日，却告诉她，顾锦程最近很忙，还是我陪你去吧。
    她大概也猜到了，这个少年压根就没向顾锦程提过这事。也罢了，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还能好好和老人家叙叙旧。于是当时谢绝了柯洛楠的好意，只是后来，却还是败给了他的一腔热血。
    “真要能私奔倒也不错，可惜我迟早要回去的。”夏安眼神里满是憧憬。
    “看你之前那紧张样，你父母都不知道你去小镇吧？”
    “无所谓，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察觉我不见了。”
    柯洛楠叹了口气，“有时候真觉得你不是亲生的。”
    被戳中了的夏安不免失落，她回过头，柯洛楠的面庞氤氲在深夜折射进来的光线里，他嘴角还保持着惯有的微笑，美好的如同神祇。夏安揉了揉眼睛，如同被蛊惑了一般，忍不住将这软肋全盘托出。
    “我本来就不是亲生的。”
    柯洛楠笑不出来了，诧异的看着她。
    “喂，你开这种玩笑，你爸妈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他们才不会伤心呢，再说了，我确实不是亲生的。这在他们生意人的圈子里根本就不是秘密，只是在学校里从未提及，才无人知晓。”
    “我……对不起……”柯洛楠不知所措。
    “没事，我无所谓。”
    大巴车里的乘客早已睡得东倒西歪，夏安摆了摆手，将头靠在玻璃窗上，闭上了眼睛。柯洛楠以为她终于累了想小憩一会儿，可是没一会儿，竟听见了她低声呜咽的声音。
    柯洛楠就那么不知所措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当着他的面就这么哭了，这可怎么办？
    难道要霸道一点，一把把她拉过来，然后将她的脑袋按到他的怀里？还是应该温柔一点，摸摸她的头发说她傻瓜没事还有我在？
    嗯，不管怎么说应该先递一张纸巾过去吧……于是柯洛楠开始笨手笨脚的从巨大的双肩包里找纸巾。然而就在他满头大汗怎么找也找不到，急得也快跟着一起哭的时候，夏安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找了，我没事了。”
    柯洛楠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又觉得心疼。这个女孩子，一直都是在假装坚强吧？
    夏安望着窗外再次陷入了沉默，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你可以说，我就当你的垃圾桶。也许说出来就会好很多，不然你要用这样的心情去见外公外婆吗？”
    夏安愣了愣，终于笑了笑。
    “我刚离开小镇的时候，觉得遇见顾锦程真不是件愉快的事儿，我总觉得是因为遇见他，才害的我不得不跟家人分开。而现在，我竟觉得那遇见也是很愉快的，因为遇见他，我才认识了这么美好的你。”
    “咦，你是在告白吗？”
    “哈哈，你想多了，我的心里只有我哥的。”
    “哼，这么说还真叫人嫉妒啊，明明你们都不是亲生的。”
    “可是，顾锦程是我从小到大，唯一对我好的人呐。”夏安顿了顿，终于开始了这场喋喋不休，“当时，顾家以领养的名义带我走，我还以为他们是真喜欢我呢，可是很快，我就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养父母对我，倒也说不上反感，就是冷淡，不及对顾锦程的万分之一。我也知道，怎么能跟亲生的比呢，我也无所谓，但是和他们之间真的很陌生。”
    “但顾锦程的爷爷是真的讨厌我，还有他的青梅竹马苏佑熙，从小没给我好脸色。”
    “小时候，我就喜欢偷偷赖在哥哥的房间，他常常会偷偷地把好吃的东西带给我。”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穿哥哥穿小了的旧衣服。以前他有很多深颜色的衣服，后来为了顾及我，就索性拜托妈妈买浅色系的衣服。还美名其曰，是他自己喜欢。那时候呐，我就盼着他快快长高，那样那衣服就归我所属了。”
    说到这，夏安想起了有次，顾锦程穿着一件柔黄色的棉服。十来岁的男孩子了，看起来却奶气十足，惹的她偷笑了半天。
    现在想想，心里却暖暖的。
    “他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存在。”
    柯洛楠轻启唇，犹豫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我只是难过，我怕等不到我有能力的时候，外公外婆就已经……不在了……”
    柯洛楠想了想，还是伸出胳膊，将夏安搂在了怀里。夏安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拥抱。
    如果说顾锦程是触手可及的暖炉，柯洛楠就是遥不可望的太阳。夏安觉得，她就像是一个坏孩子，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光芒。
    那就这样吧，就让自己隐匿在这夜色下，贪婪的触及着这温软的人儿吧。
    柯洛楠此时将下巴抵在夏安的脑袋上，启唇说出一句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时他突然很希望，自己也可以快快长大，长大后，他希望夏安会嫁给他。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将她带离那个家。
    他说，等我，带你走。
    清晨六点，天早已大亮。
    夏安从大巴车上蹦下来，兴奋的全然不见舟车劳顿的模样。
    柯洛楠跟在夏安身后抄近路，钻过矮树的缝隙，沿着一条人为走出来的小路。那小镇的样子终于在眼前豁然开朗。
    小镇的轮廓就氤氲在熹微的晨光中，一片旖旎。
    夏安从小山坡上奔跑下去，长长的头发在风中荡起，她回头，朝着柯洛楠挥了挥手，兴奋的大喊，“这里没变！一点都没变！”
    柯洛楠浅浅的笑了。她小心翼翼活了这些年，千方百计凑够路费，现在终于站在了这里，倒真有几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味道。
    终于来到熟悉的院门前，夏安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敲了敲门。随着屋里脚步声的临近，心跳竟也莫名的加快了。
    来开门的是外婆，虽然多了许多白头发但身子骨还很硬朗。夏安终于快控制不住，泫然欲泣，“外婆，我回来了，我是夏安啊，外婆你还记得我吗？”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夏安，真的是你，你回来了……老头子！老头子你快出来，快看看是谁回来了！”
    外公闻声从里屋出来，也乐呵呵的笑个不停。
    柯洛楠看着扑在老人家怀里的夏安，终于放心的笑了。
    正午时分，当夏安看清门外来人时，竟莫名有些欢喜。
    顾锦程风尘仆仆，满脸倦意。毕竟他深知自己此行，对夏安来说是来者不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夏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然呢？你还能去哪？”
    夏安心里竟然还闪过一丝窃喜，看来这个当哥哥的，对她还是很了解的。
    “和我回去。”顾锦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的不带任何喜怒哀乐。
    “啊？”夏安诧异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顾锦程努力让自己耐心的去解释，“家里有事，需要你，所以必须要回去。”
    “这是什么话？”始终在旁边保持缄默的柯洛楠终于忍不住插嘴，“夏安多想回来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坐了那么久的车，到这才几个小时，你就让她回去？顾锦程你不是认真的吧？”
    “以后还有机会来的不是吗？但是我们家这次的事情真的需要她。”见夏安始终耷拉着脑袋恹恹的样子，又觉得于心不忍，“夏安，这次就当是我对不起你，你乖乖跟我回去，改天，我再陪你过来，好吗？”
    夏安终于微微抬头，轻声问，“一天……都不能宽限吗？”
    听到这话，柯洛楠无奈的苦笑，看来这个善良的孩子，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顾锦程想了想，“那就一天，最后一天，明天，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啊。”
    夏安乖乖点了点头。
    顾锦程走开后，夏安叹了口气，还是悄悄走过去，拉了拉柯洛楠的衣角，“谢谢你，帮我说话。”
    柯洛楠忍不住笑了打趣道，“这有什么啊，放心，以后我来保护你。”
    夏安一愣，脸颊似乎有些发烫，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再往里屋走的时候，瞥见那屋檐，忽然间就想起了她七岁那天的夏天，和顾锦程在屋顶上度过的那个夜晚。恍惚间，那句顾锦程说过的话，和刚才柯洛楠所说的话重合在了一起。
    夏安低头莞尔，突然明白了什么。
    恐怕以后，不是每次出事，顾锦程都会站在她这边。毕竟，他对她的一切袒护，都一定是在不伤害家人的前提下。
    夏安之所以会那么觉得，还要从她离开小镇的第一个夏天说起。
    她对苏佑熙的第一印象是非常深刻的，当时她穿了一件粉红色带有蕾丝花边装饰的公主裙，擦得锃亮的粉色小皮鞋，皮肤娇嫩白皙，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个洋娃娃。
    她说起话来却甜的发腻，但大人们似乎都很喜欢这样的孩子。
    苏佑熙站在顾家客厅中央，拉着顾锦程的胳膊一晃一晃，“锦程哥哥，你怎么都不来找佑熙玩呢？”
    当时夏安就忍不住笑了。
    在小镇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现在看苏佑熙竟觉得很是新奇。
    苏佑熙却很不友好的回过头瞪了她一眼。
    于是，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便不欢而散。而自从苏佑熙知道夏安的身份后，更是冷嘲热讽。最初夏安还偶尔反驳两句，时间长了，连吵架都懒得吵，索性任由她去，这样一来，反而更是激怒了苏佑熙。
    偏偏夏安的冷淡就是对苏佑熙最强有力的打击，苏佑熙不禁觉得自己占了下风，索性搬来了救兵。
    那天，夏安依旧和往常一样，窝在顾锦程房间的落地窗边上，晒晒太阳看看书，好不惬意。客厅隐约传来了一阵骚动，夏安听见了也无动于衷，不好奇不关心。
    顾锦程回房间的时候却似乎沉重了不少，“夏安，我爷爷来了，他要见你。”
    “哦？就是你那个传说中重男轻女的爷爷？”夏安挑了挑眉毛，将手上的书放在一边。
    顾锦程点了点头，老气横生的拍了拍夏安的肩膀，“没事，有我在呢。”
    “我没说怕你爷爷啊。”夏安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乍一看倒是气势汹汹，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个爷爷，肯定不喜欢她。
    刚准备下楼的时候，苏佑熙就已经看见了他们，朝着夏安的方向咧开一个狡黠的笑容。
    夏安记得当时她捅了捅顾锦程，“你喜欢她吗？”
    顾锦程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对上苏佑熙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突然觉得这样在爷爷面前说夏安坏话的苏佑熙确实惹人讨厌。
    “现在不喜欢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夏安倒是很开心，连下楼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爷爷背着手站在客厅中央，不怒自威，“你叫什么名字？”
    “顾夏安。”她好像真的不害怕了，竟然还笑的一脸灿烂。
    “谁允许你姓顾的！”老爷子生气了。
    夏安的笑容硬生生的被堵了回去。不知如何作答，于是看了宋逸芸一眼。那时夏安还不知道宋逸芸在顾家地位低，也难怪那时候她唯唯诺诺，好像自身难保的样子。
    “你们有了小程难道还不够吗？”
    “还想要个孩子？再生一个不就行了！”
    “领养也就算了，竟然还是个女娃子。”
    “就算要领养，孤儿院不行吗？非要从那什么山沟子里随便捡一个回来吗！”
    老爷子终于爆发了。夏安默默向后退了两步，希望火星子不要波及到自己。
    夏安百思不解，顾锦程的父母把她带回家到底是为了什么。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最后作罢。索性开始暗忖回小镇要不要带点什么，可能自己马上就要被送回去了吧。
    可是夏安最后留在了顾家，是因为顾锦程。
    顾锦程一把握住她的手，就像他做出承诺时一样坚定，“爷爷，我喜欢他，我只想要她做我的妹妹。”
    后来，每当夏安想起那年八岁的顾锦程，就是耍赖皮也要将她留下来的模样，总会忍不住想笑。
    就在那年夏天，她曾经无数次的问过顾锦程，为什么要那么坚持留她在这。他却总是一笑而过，什么都不肯说。
    时间久了，夏安也渐渐不再好奇这个答案。
    以至于很久以后的那一天，顾锦程终于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的时候，夏安都要记不得自己曾那么喋喋不休的好奇过了。
    想到这，夏安看了一眼已经跑去帮外婆做家务的柯洛楠，会心的笑了。
    如此看来，确实要感谢那时的顾锦程。如果没有那时候的他，那肯定不会有现在这个，因为遇见了柯洛楠而会心微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