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喂养你的人鱼[星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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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这与潜意识有一些关系，您都在什么时候会有这样的感觉？”霍利医生说：“毕竟人的精神就像一台庞大的机器，我们总是能从那些零碎的部件里发现各种各样的小问题。”
    他的病人揉了揉眉心。
    “我曾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说：“我曾经以为睡眠应该是纯粹的，意识消失，身体沉睡，整个人对外界一无所知，就像死亡。”
    “但后来我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的病人说：“我曾在很多场合，对我所不熟悉的东西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我曾经操作过它们、使用过它们……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但当我面对一个陌生的机器，却对里面的每一个零件都知之甚详，就……好像我曾经彻头彻尾的研究过它们一样。”
    “也许你只是读过这方面的书籍，或者见过有关的资料。”霍利说：“我们的大脑其实很会骗人，有的时候你认为自己没记住的东西，其实都已经被大脑偷偷的藏在了记忆迷宫里。”
    “我之前也这样想过。”他的病人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但这并不合常理，先生。因为后来，再次出现在我的脑子里的东西不再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我的脑子开始时不时地闪过一些片段。”
    “我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属于谁，可那不应该是我的记忆。”他的病人缓缓地说：“我的人生一直都很完整，我记得我所应该记住的一切，那么——多出来的东西到底是属于谁呢？”
    ……
    咨询结束的时候，霍利送他的病人出门。
    “我很抱歉，没能帮到你什么。”
    “和您谈话很开心，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他的病人穿上外衣，“我叫林，很高兴认识您。”
    “你告诉了我名字。”霍利对他眨眨眼睛，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那么作为交换，我把这个送给你。”
    他手里拿的，是那盆能结出蓝色晶体的小花。
    林这回没有推让。
    “那我就收下了。”他笑着说：“家里有个小朋友。”他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我想他应该会喜欢这个小玩意。”
    ……
    林恩回到家，屋里的感应灯渐次亮起，角落里充电的机器人感应灯一亮，哈利已经从他的星际云上转移回了本体。
    “先生。”哈利拿了一条热毛巾给他。
    林恩接过来，他仔细擦干净每一根手指，慢慢地问：“今天已经周五了对么？”
    “是的，先生。”哈利回答。
    “接通多莱的星际云。”
    哈利老老实实的执行指令，星际云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多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他之前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精神很好，他眼睛亮晶晶的喊了一声，“先生。”
    林恩沉默了一下，右手轻轻抚摸着左手指节，“多莱，你放学了么？”
    小人鱼兴冲冲地说：“半个小时前就放了，我在和安池做近代史分析报告。”
    林恩的目光在桌子上停顿了一下，那上面放着他从霍利医生那里带回来的东西，他重新把视线移回多莱那里，“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已经周末了。”
    多莱显然也没忘掉这件事，但他并没有很快回复林恩，小人鱼犹豫了一阵，赧然地说：“先生，我这周可以不回去么？”
    林恩说：“如果原因合理的话，可以。”
    多莱磨蹭了一会儿才说：“……安池周末要去和《我们的人鱼》的制作人签合同，我觉得很有意思，想跟着一起去。”
    林恩说：“可以。”
    “咦？”多莱本来还想了一堆话要说服林恩，没想到林恩答应的这么干脆，小人鱼开心的说：“真的么？”
    他看起来要比刚才还开心一倍。
    林恩忍不住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多莱开心着开心着，又有点低落下来，“可我也很想你，先生。”
    “那就周一晚上回来吧。”林恩说：“到时候我让哈利去接你。”
    两个问题都有了完美的解决办法，多莱心满意足的挂掉了连接。
    屏幕彻底黑掉，林恩却迟迟没做出下一个指令，哈利安静的待在原地待机。
    “收拾一下这里。”过了好久，林恩才淡淡地说了一句，站起身向楼上走去。
    “先生，这个要放哪里？”哈利指着桌上摆的小花。
    林恩看过去，“放书房吧。”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人鱼室的湿气太大，不利于它的生长。”
    他一个人上了楼，只有晚饭的时候下来了一次，剩下的时间都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楼上。
    这间房子曾经热闹过，也沉寂过，那条小人鱼让这间房子再度变得热闹，却也让它沉寂的时候安静的越发让人难以忍受。
    不过还好，林恩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好，他很快能再度习惯这种安静。
    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双手交握于腹部，是躺在休眠舱中的标准睡姿。等呼吸刚一变得绵长，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就蜂拥而至。
    周围是尸山血海，鲜血堆积在脚下，踩一脚就像陷在泥里，能拉出黏稠的细丝，蚊蝇在死去的人身上嗡鸣盘旋，产卵孵化，代代繁衍并且生生不息。
    林恩面无表情地拨开挡在头上的尸体，从尸堆中坐起身。
    又是这个梦，他已经重复做了数十遍，也已经可以清晰地描绘出这梦里的每一处细节。
    来了，他心想。
    他的手臂被一个微弱的力量拉动。
    他看过去，那是一个青年，他的脸上带着一个奇怪的金色图腾面具，穿着被染成灰黑色的白色长袍，全身上下只有脖子上的肌肤异常洁净。
    白的诱人。
    真是奇怪，林恩想着。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一次把那副面具摘下来看看的想法呢？
    然而这次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因为记忆的主角没那么做。
    那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青年把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强行塞进他的手里，林恩看向自己的手，那明显是一双少年的手，白皙、修长、柔软，松松地握着一把匕首，指腹处甚至没有茧子。
    这绝对不可能是他的记忆，林恩想，他不会有一双这样的手。
    那么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么？
    自己为什么要臆想出这样一个场景？
    那个青年开口了，他的声音也不像一个垂死之人，冷静、镇定，透着难以察觉的引|诱。
    他说：“拿着它，走出去，活下去。”
    “胜利者只有一个人，所以那必须是你。”
    青年的生命止步于这句话的结束。
    他操纵着这具少年的身体，或者说是这具身体操纵着他的意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和身体像是两个相容又不同的个体，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主人的所思所想，这具身体的主人的记忆就像是一张白纸，他不懂杀戮。却能干净利落的让敌人一招毙命，他未见过血腥，却对血流成河的画面毫无惊惧，甚至平静至极。
    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随着死在身体手下的人逐渐增多，身体开始逐渐感到疲惫以及厌倦。他终于收起了最后一丝恻隐之心，把杀人看的像呼吸一样寻常。
    无论他杀的是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孩子。
    这里的人都不是好人。
    林恩莫名其妙冒出这样一个想法，然后他悚然一惊，意识到他在这里的时间太久，可能已经开始渐渐被身体的意识同化。
    不过他也知道，每次当他出现这种感觉不久，这个梦就要结束了。
    终于有一天，梦的主人停止了杀戮。
    因为此时这个星球上，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舔了舔匕首上的血污，惬意地躺在尸体堆成的山峰顶端仰望星空。
    日升日降，身体的主人在这里等待着自己的死亡，而林恩在等待着梦的醒来。
    快了，他心想。
    身体忽然站了起来，这时正是午夜，林恩用身体的眼睛看向星空。
    在那夜幕尽头，他看见了一颗星星。
    然而那其实不是星星。
    那是一艘飞船，船身上的标志是两根交叉的骨头。
    是反联邦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