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策·青栀传

第三百八十章: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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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伤了没有?”卫景昭并不叫起任何人,开口只问这句话。
    青栀眼里打转的泪,这时候悄然滑落,但依旧是笑着的,“没有。景昭怎么起来了?”
    卫景昭的眼睛在宫灯和火把的映衬下,像夏夜里的流萤,他声线微沉,“朕说过,要与你偕老白头,再晚点起来,你就要食言了。”
    青栀莞尔,压着哽咽努力道:“没有,没有食言,我已经想好了,退到那一处角落里,尚能死战片刻。”
    卫景昭抬手,将她发间的雪花轻轻掸去,然后道:“到朕身后。”
    颇有威势的眼神扫过地上黑压压跪倒的臣子,卫景昭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许多人生了一身冷汗,“朕不过是身体不适想休息片刻,特嘱咐皇后不要让人打扰,这大顺就已经有人要反了天了?”
    没有人敢答话。
    卫景昭又说:“贺益平谋反,除了刘渊慕怀风,无人敢阻拦?”
    这一下被问责到的更多,冰天雪地里只剩战战兢兢。
    贺益平忍不住了,“皇上,臣有要事启奏!”
    “不准奏!”卫景昭厉声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诋毁皇后的那些话。诸位爱卿听好了,从今往后,朕与皇后,夫妻一心,皇后所言,便是朕之旨意,皇后所到之处,如朕亲临,若有不敬之人,以谋反之罪论处,诛九族!”
    这是一道极其之任性、甚至有违礼法的圣旨,但眼下的场景,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贺益平已经身在黑暗,只有继续往下挣扎,刚刚露出一抹凶厉之色,却忽闻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撑着心气儿往回看,竟是城防大军被调入宫中。
    衰老的身躯一下子倒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为首的将官大步过来,跪倒在地,“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卫景昭指了指那些参与谋反的人,“杀,跟着贺益平的人,都给朕杀了。”
    青栀立刻明白过来,因为他们胆敢对自己动手,所以卫景昭一个也不愿留。
    有些大臣的脸上当即露出一丝不忍。
    青栀上前一步,握住卫景昭的手,心里却一惊,那只手太过冰凉,几乎没有一点儿鲜活的气息。她努力稳定心绪,道:“皇上,臣妾以为多造杀戮于国不利,皇上一向是仁德之君,不如留他们一命,只需惩罚首要之人。如今天寒地冻,臣妾觉得很冷,不如皇上先陪臣妾回乾明宫?”
    有她这句话,卫景昭不再坚持,回身往轿上走,“贺益平诛九族,其余参与之人,流放三千里,永不可回京。”
    大臣们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在两个人身后此起彼伏地响起,“皇上仁德!皇后娘娘仁德!”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以血染禁宫收尾,贺家这一桩事牵连了数以千计的人命,从那一天开始,菜市口的地每天都是鲜红的色泽,持续了三四个月。
    而青栀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今儿谁死了,谁不能瞑目,谁在那里高声咒骂了贺益平“死了还要拉他人垫背”。她只是坐在猗兰殿里,以从容的姿态接过大理寺卿呈交的名单,一个一个勾红。
    如今大顺的朝廷,几乎已经是青栀在管了。虽然御门听政的依旧是卫景昭,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娘娘亦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听着所有的一切。
    因为端坐在龙椅上的卫景昭,不仅是被內侍抬过来的,还常常会睡过去,可批复的奏章上,都有针砭时弊的评语,那是非常娟秀的簪花小楷。
    面对卫景昭身体上的病弱,大臣们是无可奈何,唯有青栀每每看到这样的情形,心里都会痛苦到揪成一团。
    她不会忘记那天她陪着卫景昭上轿之后的场景,卫景昭少了支撑的那口气,整个脸都变得苍白。青栀冻僵的脸接触到温暖,这才发觉轿内燃了三盆炭火,如同夏天般炙热,想来为了制造出身体尚可的假象,卫景昭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他看着青栀,软软地歪了下去。青栀咬着牙撑起他,小声地安抚,“景昭,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丈夫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卫景昭的嘴也在蠕动着,却仿佛没有力气一般,念不出多大的声音,只有低沉的气息。
    青栀将耳朵贴上去,才听清这句话,就已经滑下两行清泪。
    他一直在说的那句话是,“放心,我不会食言。”
    后来青栀才知道,卫景昭所食的云里香,比傅崇年当年吃下去的,因着调配方法的不同,要烈性得多,连穆元良都说:“皇上能在那样短的时间清醒过来,多亏三皇子听到消息,直闯猗兰殿,在殿外大声求见,说皇后娘娘您性命危急。赵和拦不住,皇上才被喊醒。自然,若是皇上自个儿意念不强,也是醒不过来的。”
    自那一晚开始,青栀便搬去了猗兰殿,将后宫交给白初微后,担起了成堆的奏章。
    初初什么都不会,拿着朱笔不知该如何下笔,好在赵和跟着卫景昭理政多年,大小事宜心中很有成算,在他的帮忙下,短短几天,青栀已能做得像模像样。
    再几日,卫景昭身体稍好了些,青栀就常常坐在床边,把要紧的奏折读给他听,并凝神记住卫景昭所言,给予批红。
    这一天午后,青栀正在看北方传来的战报,明艳失魂落魄地被小顺子引进来。
    小顺子自从上次被柳亦容咬坏了手,被太医院看过后,说是从此再也使不上力气,几乎等同已经废掉,也很是颓丧了几天,一则是没救下怡芳的颓,二则是自己无用的颓。然而青栀从没有嫌弃他,依旧把他当成心腹,且反复强调,自己再不能失去他和梳月中的任何一人。
    “怎么了?”青栀合上手中的东西,轻柔地问。
    明艳沉默了一会儿,蹦出来三个字,“他死了。”
    青栀立刻明了那个“他”指的是谁,“舍不得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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