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级浮屠

24.曾是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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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脸色变得很苍白,连嘴唇的血色都很淡,陈申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噢,”珵海轻轻摇了摇头,她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太好,因为她感觉到身上扑簌簌的冷,“你能告诉这个东西是谁给你的吗?”
    “很久了吧,是一个大叔给我的。”那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了,陈申忘得七七八八了,每讲一会就要停下来想,所以他的话讲得断断续续的。他看出了珵海的焦灼,也看出了这件事情对她的重要性,所以他不敢太草率,即使回忆起来很艰难,但他还是尽力去想了。
    大概在五六年前,那个时候陈申还是一个大学生,他念的那间大学不在g市,难得放暑假,他去看望自己的同学兼好友文华,不料却在去文家的路上看到了一个倒地不起的大叔,他把那个大叔抬上了车,并且把他送去了医院,那条小船就是那个大叔给他的。
    大叔不算很配合,清醒之后不论医生护士问他什么他都不吭声,医院找不到他的亲属,只好又联系上了他。陈申不是一个非常会和长辈相处的人,他家里的那些长辈,亲亲疏疏的,无一都是过于黏糊,且关怀得太迫切的人,陈申受不了这样的束缚,久而久之就不去接近他们了,所以当他面对这个他救过的大叔,陈申是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的。
    古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不救都救了,只能继续救下去了,何况医院每天给他打电话也确实是太烦人了一点。在两个人相对无言几天后,大叔终于开口说话了,第一句是道谢,接着他就拿出了一个东西送给他,“谢谢你救了我,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个平安符是我女儿求的,她说带了这个东西以后就会一帆风顺,希望真的是这样吧。”
    陈申听到是他女儿的东西就不肯要了,但是那个大叔说她女儿每年都会求给他,而且那个纸船折得也实在是太漂亮了,即使陈申是一个大男人,平时对女孩子手工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但是还是忍不住拿在手里琢磨起来。
    大叔走得很突然,他是在看到病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后才知道他已经出院的,护士把一个信封交给了他,陈申打开来看,是他之前垫付的医药费,“不是说病得很严重,怎么让他出院了?”
    “哎,剩下的日子让他和家人一起过吧。”
    护士的回答听得他很不是滋味,虽然无亲无故,但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天,陈申很难想象这么活生生的人再过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他没有经历过亲近家属的离去,父母身体很好,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也很健壮,没想到第一次对这种事情深有感触是因为一个陌生人。
    听完他缓慢而冗长的话后,珵海缩了缩,然后把身体靠在墙上,“那总经理为什么也会在医院?”
    “文华?”陈申苦思冥想了一阵才记起关于他的事,“有一次我抽不出身去看大叔,我就让文华替我去了,你怎么知道的?”
    珵海的家庭比较复杂,她的父母在成为她的父母之前是兄妹,当然,只是名义上面的兄妹。
    爷爷奶奶经营着一家宾馆,在火车站附近,生意好的时候他们可以赚到见牙不见眼,生意淡的时候也还好,毕竟有地段优势,总不会吃亏,所以珵海从小的生活就很不错,不说大富大贵,每天吃好喝好,可也是很富余的,而且爸爸特别宠爱她,其他小朋友哭得眼泪鼻水直流都要不到的东西,他早早就会买给她,珵海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无忧无虑的,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妈妈老是不在家,而每次当她那么问的时候,爸爸总是微笑着说:“妈妈在忙,妈妈还有很多书要念。”
    珵海的妈妈身世很曲折,在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他们就曾经跟她栩栩如生的描述过,宾馆的卫生一直都是奶奶亲手打理的,可她没想过刚才退房的那对夫妇房间里会留下了一个小女孩,哭得也不大声,抽抽噎噎的,不打开门压根就听不到,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可有一些人还真的配不上当父母的,本以为只是大意,没想到是那么坏心肠的人,当警察告诉他们是遗弃后爷爷奶奶捶胸顿足地喊,“冤孽啊。”
    警察还说那对父母已经离婚了,谁也不愿意要这个孩子,他们打算把她送去福利院。
    那个时候的小女孩已经跟着他们在宾馆住了一段时间了,还和他们的儿子玩得很好,每天像是苍耳一样黏在一起,分都不分不开,警察要带走人的时候他还拉着人家的腿不让走,哭得房子几乎都要塌下来,邻居们看到这个场景都嗑着瓜子打趣道,“老陆啊,你儿子才这么小就知道给自己找媳妇了,可真行。”
    “哎呦,你快别胡说了,两兄妹呢。”每次听到这种话爷爷奶奶都撒着手这样回,没错,爷爷奶奶后来把那个女孩给收养了,住了一段时间,他们已经对小女孩有了感情,福利院那种地方,他们是舍不得让她去的。警察同志自然是同意的,他们之前把女孩交给这家照顾也是因为信任他们,所以收养手续办理得很快,女孩成了爷爷奶奶的另外一个孩子,也成了爸爸的妹妹。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被邻居一语中的,两个孩子的感情越来越要好,小时候就算了,到了十来岁的时候还经常拖着手,爷爷奶奶找他们谈过,当面他们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转眼又粘粘糊糊,奶奶夜不能寐,一想到他们那个情况心就慌,爷爷倒是没觉得什么,反正又不是亲的,他们要真的喜欢也没多大问题,顶多会被亲戚好友笑一下。
    奶奶对爷爷的话不敢苟同,可她除了好言相劝,让他们专心学习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转折点出现在高考结束,大学开学之前的那个暑假,爷爷被诊断出患了重病,活不了多长时间了,而他唯一的心愿是想看到儿子成家,在两个老人泪眼婆娑的说服下,他们举办了婚礼,因为年龄不够,所以只在自家摆了一桌,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就算结成了夫妻。
    怀孕的事情虽然不在计划之下,但是却给这个家添了一丝喜庆,特别是爷爷,总是看着看着儿媳妇就潸然泪下,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么完了,没想到上天还给他留了这么一份礼物,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她办理了休学,生完孩子之后才风风火火回到大学校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的到来让爷爷太高兴了,本来病怏怏的人整天都喜庆洋洋的,连走的时候嘴角都还带着笑意。
    爷爷走了,儿子和媳妇去了学校,家里就只剩下奶奶一个人操持,她要带孩子,要管宾馆的事情,还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对亡夫的思念,这些都让她累得喘不过来,她总想着等两个孩子毕业了就好,毕业了她就没那么累了,可惜的是她没等到他们毕业她就随着亡夫去了。
    还差一年,可是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爸爸肄业回到了家,接手了父母留下的宾馆,一面抚养她一面经营,而妈妈则继续留在学校完成她的学业。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经常回家,后来就少了,工作以后就更是连电话都不常有,爸爸要她体谅,他不厌其烦地跟她说工作是怎么怎么辛苦的一件事,妈妈是怎么怎么忙碌,忙碌到没有时间回来看他们,珵海听进去了,除非他提起,否则她不会再问起她的事情,因为只要一问她,那他就会变得很悲伤,这种悲伤他没有说过,可是珵海能从他的眼里清楚地看到。
    她成了一个名人,珵海经常能在电视里面看到她,只要一有她,那她就会快速地转台,可是如果爸爸也在,那她就没法转台了,他会紧紧盯着电视屏幕,一眨不眨的,她不敢转台。
    他们正式分开那一年珵海八岁岁,差几天就要过九岁生日了,爸爸决定将今年的生日提前过,他说:“给孩子留个回忆吧。”
    其实珵海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回忆,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女人,更不想和她一起过生日,她有爸爸就够了,但是她知道她还只是个孩子,在大人面前,她只能顺从。
    那天的晚餐很丰盛,是爸爸做的,蛋糕也是他做好饭之后出去买的,而她的妈妈,也比爸爸轻松不了多少,一直拿着手机讲电话,珵海望着她猩红色的唇彩不自觉地打了冷颤。
    爸爸的心情却出奇的好,整个晚上都在说说笑笑,还不停给她们两个人夹菜,连她走的时候他都笑着替她拿行李送行。珵海以为这是死心过后的豁然开朗,可是当天晚上她就听到了他的哭声,坐在她小时候的那个房间,抱着她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哭哭啼啼地喊,“囡囡,囡囡……”
    他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珵海用了好一会才从他手上把那件衣服拿开,他收拾过自己了,病魔将他折腾得很厉害,这几年他老了很多,也不怎么走动了,连房间门口都少出,但是这次他却走了好远,头发染得黑亮,胡子刮得干干紧紧的,走出去找她。
    可那个女人连话都不让他说就把他轰走了,如此的狠心,他为什么要对一个这么狠心的女人魂牵梦萦呢?珵海坐在床边摸着他的手,“你太傻了,爸爸。”
    葬礼的那天她还是回来了,睁着微微发红的眼睛喊,“我没有负他,是他负了我!他说过要和我一起去闯世界的,他跟我说会陪着我实现梦想的,可他做到了吗?他孜孜不倦地呆在这个小宾馆里,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离开,是陆天他辜负了我!”
    珵海跪在地上,将手上的黄纸一片片地扔进火盆,“求你不要再说话了,别让他走都走得不安宁。”
    “我要说,为什么不说?我就是要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没错。”
    珵海抬头去看黑白色的遗照,照片是她选的,她喜欢他微微笑着的样子,儒雅俊逸,像是一个没有烦恼的少年郎。下辈子吧,希望他下辈子真的可以做一个没有忧愁的人,没有在双十的年纪父母已亡,没有妻子离散,没有幼女需要养育,做一个只为自己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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