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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阳城破, 王陵被毁,震荡了整个梁朝。南方的永乾朝廷恨不得继续往南迁徙,而在北方, 这股动荡更是强烈。
残留在北方的抵抗势力似乎一夜时间进入了寒冬,不少城郡直接投降赛罕, 更有大批官吏倒戈,军队也提不起任何斗志。这次战败带来的影响与当年承平帝下令南迁时不相上下。它打击的不仅仅是一个王朝的军事力量, 更是直接摧毁了他们的精神支柱。
整个北方陷入了低迷,这个冬天显得格外寒冷。
柳淑淑的病情时好时坏,她努力想要爬起来, 奈何力不从心。吴嬷嬷见她这般不甘心又无比自责的模样心疼的想哭。连连劝道:“郡主现在好好养病,您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强,有什么事儿不都要等病好了才能做吗。”
李女官也劝道:“府衙里还有公子在呢,他办事老成, 您别人不信, 还能信不过自己的兄长吗?”
柳淑淑叹道:“这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她没说,吴嬷嬷与李女官也不敢多问, 只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错眼的盯着她。
柳淑淑也是努力治病, 乖乖喝药, 乖乖休息,奈何历代鲁王神位被毁实在是让她大受打击。一旦想到王陵里也被赛罕挖了, 那股刺痛感更是令她寝食难安, 那里埋葬的都是她的家人。
她从来都不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 也不是冷情之人。自她在襁褓里睁开眼看清楚自己这一世的爹娘时,她能感受到那对夫妻眼里的喜悦。
虽然被迫自幼离宫,可鲁王与王妃对她的疼爱丝毫不减少。没有哪位藩王会将兵权虎符交到女儿的手里,可她的父亲这样做了,就是为了让她能在危机时候在宫外有自保的能力,也是让她有朝一日能够回到鲁国,哪怕那个时候作为父亲的鲁王已经不在了。
她生来不幸,因为体弱多病,不能像健康人那样生活,多少次游走在生死边缘,喝的药比吃的饭还要多。
她生来幸运,她拥有这个世上最好的父母,有这个世上最好的兄长,如今也拥有最好的爱人……
“除夕前我必须要能站起来。”柳淑淑对大夫道,“不管用什么法子!”
大夫很是犹豫:“郡主如今还是多卧床休息为好。”
“不行!”柳淑淑果断否定,“我必须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而且必须是最好的状态!”
大夫犹豫不决。
这次诊脉,柳淑淑将所有人都挥退出去,只留下这位医术高超的御医。
大夫垂眸低声道:“郡主若想除夕前下床,自如行走,必须是要扎针,而且要下猛药。可这样对您的身体负担太大了!”
“那就这样做!”柳淑淑态度坚决,但还是嘱咐道,“还请您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就说这是普通治疗。”
大夫张了张嘴,他想说,这种治疗方法实际上是在透支一个人的生命力啊,可对上柳淑淑那平静的眼眸,大夫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除夕,这个辞旧迎新的日子。
然而今年谁也没有心情放在过年上。
萧慕延正在军营里安排开春后的政务,突然只觉得余光里走来一个人影,抬眸一看,一身戎装的柳淑淑正站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他。
萧慕延大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这冰天雪地的,不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出来又想生病吗?!”说着,赶紧走了过去,确认柳淑淑手心是暖的,这才松了口气,又眼神不善的看着随行的吴嬷嬷等人,“郡主不懂事,嬷嬷是老成的人了,也不跟着劝着点?”
柳淑淑抢在吴嬷嬷说前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都在床上躺了快十来天了,我这不是好了吗?哪有那么脆弱了!”
“那你也不用来军营啊,有什么事派人喊我一声不就成了。”萧慕延对她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一点重话也舍不得,“等会儿记得喝完姜汤驱寒。”
“你们啊……”柳淑淑无奈道,“你们总是拿我当小孩子,还当我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呢?都说鲁国被破,鲁王一脉的气运断了,我要是在躺下去,怕是再过几天外面就要传言我这个便宜郡主也死了呢。”
“胡说什么!”萧慕延是真急了,“那些风言风语理他做什么!”
“风言风语不止,势必会影响军心民心。”柳淑淑轻轻握着萧慕延的手背,“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呢,若是身子真不舒服了我肯定立刻告诉你。”
萧慕延不放心的又仔细打量着柳淑淑。她面色红润,背脊挺拔,的确是一副健康的模样。
“明天你要去校场?”柳淑淑问道。
萧慕延点头。
这也是越骑军的惯例了,新年全军会有三天假期,但今年情况特殊,大军也就是除夕休整,随后就会进入备战状态,每日操-练。在除夕这一天所有主将副将以及府衙官吏都会去校场鼓舞士气。
柳淑淑太清楚鲁王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了。凡是与鲁王宫有关的事情,都会牵动着整个北方,更别说是与鲁国紧密联系的越骑军了。
“就像去年那样,明日我也去吧。”柳淑淑说道。
萧慕延一愣,下意识反驳:“你是知道校场的,那里可是一大片空地,吹上半日冷风,你是不要命了吗?”
“哪有那么弱不禁风了。”柳淑淑自嘲一笑,随即肃然道,“我若不出席,你猜外面会有多少流言出来?果然啊,不仅现在的鲁王刘昱瑾是个怂蛋,那个鲁国郡主也是个经不住事的……”
“胡说!”萧慕延急急打断她,“刘昱瑾也配当鲁王吗?!你何必与这种人比,自降身份。”
“你这是关心则乱。”柳淑淑顿了顿,认真道,“你要相信我,好吗?”
萧慕延依旧迟疑不决,却听到柳淑淑笑道:“这样扭扭捏捏可不是我们萧大将军的作风哦。”
萧慕延哑然。
理智告诉他,柳淑淑能够像去年一样出现在校场,对人心与士气的鼓舞都是巨大的。
如果说萧慕延的世界都是一笔一划计划好的,极度的理智,极度的克制,那么那个唯一变数就是留给了柳淑淑,他丝毫不想将她牵扯进这场战争里。
“就这样说定了。”柳淑淑直接帮他做出了决定。
萧慕延轻轻摇头长叹。经历的事情越多,他就越明白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也越多,比如这个天下的命运,比如柳淑淑的决定……
永乾三年
远离战火的南方小朝廷照旧庆祝着新年的到来,虽然朝不保夕但更加刺着这些贵族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更加放纵自己沉溺于享乐之中。
退至行宫的刘昱瑾更是醉的不省人事。大臣不敢相劝,只好去请教王妃,奈何颜若彤此时对刘昱瑾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压根也不想管这些事。
“不过是个废物罢了。”颜若彤嫌刘昱瑾恶心,“连王城都丢了,他还有什么用?”
其兄长颜淮无奈道:“他好歹是你的夫君,你注意些。”
颜若彤翻了个白眼:“这种不中用的人,呵,也只能在女人面前摆摆架子了。”
颜淮道:“赛罕攻势实在是太快,连求援的信件都来不及发,他们便攻到了城下,不过他们并没有守城,等到开春,我们还是可以回到靖阳的。”
“若不是林世山带走了近五万的人马,靖阳可至于兵力空虚至此?!”颜若彤恨道,“这可都是拜我们那位郡主所赐啊!”
颜淮心道林世山带走的人就没几个是守靖阳的,自从刘昱瑾继任鲁王王位后,靖阳守城的都是刘昱瑾自己的人。不过现在,颜淮果断闭了嘴。他本来就不如自己妹妹聪明,能爬到现在的位置无非就是听话而已。
“我已劝了刘昱瑾让他写信向靖平求援。”颜若彤道,“开春后,靖平那边也会出兵,助我们夺回王城。”
颜淮:“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你以为那位郡主大人是吃素的吗?”颜若彤心里一百个不情愿,“靖平出兵后,她郡主的身份就彻底坐实了。”又瞪了一眼颜淮,“若是当初你能将那方鲁王印带回来,现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颜淮果断垂下头。
当初灵泉寺里他们一步错,最终导致步步错,他还是不要在惹颜若彤生气为好。
二人正商议着,门外宫女悄悄走进,附在颜若彤耳边低语了几句,却见颜若彤脸色顿时浮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模样,最终道:“我们的郡主大人,还真是喜欢写檄文呢……”
“檄文?”颜淮不由接了句,“她又要向赛罕宣战了?”
颜若彤不悦的点头:“可不是么。”
颜淮很是好奇,小心翼翼的问道:“她……写了什么?”
颜若彤将那檄文公函直接扔了过去,颜淮仔细看了数遍,不由道:“这真是,真是……”
最终的话语没说出来,可语气里满是艳羡。
羡慕什么,颜淮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那份他一直都没有的勇气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数千年来,我们都傲视着这片土地。我们的敌人窥视了这片土地了数千年,但时至今日,在这土地上的生息劳作的依旧是我们的百姓!难道诸君要将先辈们的土地割予他人吗?难道诸君要将先辈们数千年来的胜利拱手让人吗?无论战况如何,我们绝不投降,绝不屈服!”
“……我们将面临一段艰难的日子,不可否认,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但战争不是靠着投降与撤退获胜的,此时此刻,除了胜利,我们别无选择!除了胜利,我们不做任何选择!”
颜淮默默收起那封来自靖平的文书,过了一会儿,又暗自打开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道:“这不是檄文。”甚是算不上有文采,因为这封文书就是用了一种连乡下妇人都能看懂的大白话写的。
靖平的校场上,柳淑淑一身宗室大典装扮,没有搀扶任何人,没有借力,默默与众人一起在猎猎寒风中站了近一个时辰。此刻她微微喘着气,背脊依旧是挺拔的,神情庄重肃然,当她念完最后一个字时,耳边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我军必胜!”
鲁国的确被攻破了,但鲁国从未屈服!
只要她还站在这里,鲁国就不会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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