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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林江琬梳洗穿戴整齐之后, 就在院里支了张椅子, 坐在上面发呆。
冬季里, 阳光惨惨淡淡的, 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枯了,又十分的冷, 既不是合适在院子里乘凉的季节,更不是合适在院子里发呆的时辰。
可她却急需这冷风让自己静一静。
因为今晨醒来, 她终于想起来被自己忽略的那件重要的事情。
记得几日之前, 表姑娘苏琴柔来找她麻烦的时候, 见到那幅三姑娘的画像, 曾经对她说过那是三姑娘“表哥”亲手所绘。
她当时一听见表哥就厌烦, 根本未去多想。
可自从昨天小郡王料理了赵清荣之后,她心中没了障碍,脑袋也清楚了许多——这脑袋一清楚, 就发现三姑娘的表哥与自己那丧尽天良的表哥只怕有些不同。
单从那画像上来说,被画的三姑娘不难从眼神中看出信任与喜悦,而作画的表哥, 何尝不是一丝一缕婉转描绘画工细腻下笔传神,画得格外认真?
认真即是有情, 苏姑娘暗指他们不清白的话并不可信, 所以究竟是什么情还不好说。
但不管什么情总都算情分吧。
这么多天了, 这位表哥却从没入府来探过她这个“三姑娘”, 连句话也不曾有?
林江琬在大冷的天里, 手心一阵阵冒汗,简直不知自己现在是该期待小郡王把人找到,还是期望他找不到了。
再怎么说他们二人也是婚约在身,就算小郡王再不稀罕这婚事,按他那性子,若是知道三姑娘比他还不稀罕这婚事……
接下来会怎样,她想都不敢想。
这世上有些事确实不能想,因为想什么来什么。
林江琬也不知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正闭目头疼,忽觉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她唯一一点光线也笼住了,睁眼抬头一看,红衣银甲,还能是谁?
“郡……见过郡王。”她赶紧从椅子上起身行礼,一边又去看院子里的下人,起身的时候,斗篷上的大兜帽随着她起身而滑落,她慌张地用手又拉上来,掩了半张脸,慌慌张张做贼似的。
“别看了,都支走了。”他的声音从脑袋顶传来,“令尊要为本王设宴接风,本王多点了几个菜,府上便忙不过来了。”
没下人看见就好,要不又多一重解释,林江琬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又防备起来:“郡王此来是要……”
陆承霆微微抬手,打断了她。
他原本是打算吩咐下人喊她过去问话,但他身边人太多,怕她见了许娘子和其他亲卫反而放不开。
不怕麻烦大老远屈尊降贵从韶鸣院过来,又支走了她身边的下人,自然不是打算在院子里站着说话的。
林江琬只得侧身谦让出一条路,跟在他身后往屋里走——连侯府众人都在他翻手覆手的掌控之间,她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陆承霆毫不见外,一手顺便帮她把留在院里的椅子拎进去,也不顾及这是姑娘闺房,大马金刀在主位上坐了,又把手上那条可躺可坐的敞椅摆在自己身边,用下巴指指:“坐下说话。”
林江琬尽量忽略他恩赐一般的语气,目光悄悄测了测两人的距离,不远不近,跟昨天在马车上一样。
站着总不是办法,她有些贪恋地看了看离他最远的椅子,最后还是在他身边坐下。
陆承霆这才四下环视了一圈。
不得不说,屈尊降贵有屈尊降贵的好处,一进院子,就见她裹着件素色斗篷,冷风里如松如竹般坐着,头上未见装饰,脸上也未施脂粉,让人一看便觉得仿佛又回到了沙鸥坞那夜见她的模样,格外舒服。
现下进了屋,旁的也罢了,她那医药箱子在桌上搁着,更有一种她是她,而不是旁人的感觉。
“你这样穿着,不怕被人认出了?”他难得对无用的事感兴趣。
林江琬防他如防洪水猛兽,不管是什么问题都答得格外紧张:“出了院子自然是不敢的,郡王放心,既然答应了与郡王的条件,就不会出差。”
至少不会故意出差。
这样严丝合缝的回答,顿时将陆承霆心头那丝叙旧的兴致扫了。
“本王履行承诺,将三姑娘找到了,你是打算先去看看她,还是先给本王解惑?”
真找到了?
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不但瞧不出一点得意,反而带着十足的不高兴。
莫非真被她猜对了,三姑娘不但平安无事,而且还跟表哥在一起,说不定被他找到的时候,正吟诗作画十分快活。
这样想着,便难免对陆承霆生出了点同情。
“要不我先为郡王解释药方吧。”她心中当然更愿意先去见三姑娘,但是看他这样也挺不容易的。
陆承霆顿时气结。
找她是为了药方没错,但按理说她应该百般推诿才是,推诿不过,再提一提找三姑娘的事情当做条件,这才是她。
今天听说找到了三姑娘,反而不急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方才我来时,你坐在院子里,想什么呢?”
林江琬从没遇上过这么难缠的人,一句话就像掏进她心里似的,差点就挖到她隐藏的秘密。
她在想三姑娘是不是被别人先救走了,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三姑娘计划好的,苏琴柔,陆承霆,都只是她的借口,她与那表哥才是真正的同谋。
她这般想,当然不告诉他实话,便胡诌了一句:“我在想我该如何为郡王解惑,才能不负所托。”
陆承霆茶水刚送到嘴边,庆幸自己没喝。
这话太假,而且她看他的眼神还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同情……
自己都朝不保夕了,居然敢同情他?
还用说么,定然是也知晓了三姑娘的事。
他受不得这种窝囊气,正好也想见见那位害人不浅的三姑娘,起身就朝外走:“先带你去见人,也省了你那些猥琐心思。”
林江琬求之不得啊。
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尽心尽力不就为了这一刻?当下赶紧收拾了情绪,打起精神整整衣服跟上,一时连猥琐这词扣在头上也不分辨。
出了双筝院,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大约是他真的下了狠心点菜,侯府又从没伺候过这么难伺候的主,所有下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也不知忙成什么样。
陆承霆走得飞快,他人高腿长,按他的想法,走不多远就能把林江琬甩掉。
可他走到二门马车处,回头一看,林江琬就粘在他背后。
见他回头,她朱唇半启,微微喘息,还不忘指着马车冲着他笑:“郡王先请。”
陆承霆还是第一次得她这种轻松灿烂的笑容,脑海中却还是浮现出“猥琐”二字。
他黑着脸钻进马车里,闭眼养气,再不跟她说一个字。
这回驾车的人仍然脸生,林江琬却一点没顾忌,几乎是跳了上去,在他身边找好位置,稳稳坐好。本想与他说话,见他闭口不言,也学他的样子,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一路驶出侯府,林江琬本以为是很远的地方,谁知只觉转了两圈一眨眼的功夫,便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下了。
下车疑惑地四处看看,看见了站在路口的长风。
她连忙迎上去:“他们在哪里呢?”
长风没有说话,眼神先是看向了陆承霆。
林江琬还在往前走,她已经看见前面有个后门了,应该是从那里进去吧。
可谁知她走了两步,身后两个大男人说了几句话,却都站住脚你看我我看你,不走了,俨然一副要反悔的架势。
林江琬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难不成之前的话都是骗人的?
她尤不敢相信,一脸期待望着陆承霆:“郡王爷若是不便,请告知地点,我自己去也可。”
陆承霆被她看得受不住,转脸看向别处,顺便伸手把长风推到她面前。
长风深吸了一口气:“三姑娘跑了……”
林江琬瞬间瞪着陆承霆,那目光里的怀疑十分□□:是跑了,还是被你们怎么样了?堂堂八尺男儿竟然这样不守信,她这个做贼的都不怕与正主见面,他们居然用这种不入流的借口来骗她!
陆承霆也是刚得知的这个消息,之前还嫌她猥琐,此时被她正义凛然的目光逼得节节败退,直皱着眉头给长风使眼色,让他从头到尾去细说一遍。
长风被推在前面,不得已,只能在林江琬的逼视下将经过说了。
亲卫们寻到这院子并没花费多大力气——先是沿着沙欧江附近水域上的船家打探,打听到几日之前有条江船一直停在侯府内湖与沙欧江相连之处。
起初其他船家还以为那里有鱼,便也凑热闹去瞧过,结果只是瞧见一个清秀少年在船上读书,又像是在等什么人。
而后有一天,那船不见了,紧接着便是侯府挖了内湖,一路从里面找出来,说是有人投湖自尽。
他一听便知有异,四下打听那少年公子的住处,倒也不难寻,亲卫的本事,不出一个时辰便摸将上门。
之后就见到一个斯文少年,与一个和林江琬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两人就住在离侯府不远的地方,同屋起居分床而眠,看上去关系十分不错。
不用说,那当然是三姑娘无疑。
林江琬急了:“然后呢?”
“然后属下就回来复命了,”长风比林江琬还抓狂,“然后今早再去,人就不见了,连屋子都空了。”
陆承霆听完这句,心中把那三姑娘和少年已经骂了不知多少遍。
原本找到她,自己的承诺就算尽了,接下来想怎么使唤林江琬就怎么使唤林江琬,想到能带着她验伤验毒分辨药方,公事公办也可,不开心还能踩上一踩,公器私用也可,何其爽快。
但是现在,成了个什么局面?
成了他拿这等小事骗了人家姑娘,让人家乌眼鸡似的杵在他面前盯着他?
他几乎要怀疑“三姑娘”就是个咒语,谁顶上这个名头,谁就吃了熊心豹子胆,一个赛一个的胆大。
可恨归恨,现在暴躁狂怒都于事无补,欠的承诺一时还真不知拿什么去还。
林江琬提出要去三姑娘住的地方看一看。
长风已经看过那屋子,当真是什么都没留下,原本是没这个必要了,但谁让他们有些理亏,她非要看,也就只好让她看。
他将林江琬和郡王引进去,空荡荡的屋子果真只剩下大件家什。
林江琬望着空屋,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
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顺手摸了摸桌子。
指尖一尘不染,长风没骗她,这确实是才住过人的。
她不甘心,又去抠桌上的妆奁。
女子的小物件都爱放在这里头,但走的时候也定然不会落下,她所以伸手去翻,其实只是本能,并未真想能找出点痕迹来。
谁知刚拉开第一个小屉,一张花笺就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屋子里三个人都愣了,包括林江琬自己。
她一时又惊喜又郁闷,惊喜的是这确实是三姑娘的举动没错,之前在侯府,她也是从妆奁这个位置抠出来一张三姑娘鬼画符一般的花笺,她当时还照着练字来着。
郁闷的自然就是自己晚来一步,没能跟她见上一面。
“看看上面写的什么?”陆承霆走近两步站在她身后。
自从得知三姑娘跑了,他语气就客气了很多,林江琬不情不愿地让开一点,跟他一起辨别花笺上的字迹。
她用手指着,皱眉读了两个字:“父欲……”
陆承霆接着读下去:“父欲杀琬,不得已而逃,姑娘小心。”
林江琬手一抖,她没看错吧?
这字虽然是丑了点,但每个字她都认得,陆承霆也没读错,但连起来怎么就不懂了呢?
她不是因为喜欢表哥,不想嫁给陆承霆,所以借着苏琴柔的挑拨投湖跑了。
而是因为侯爷要杀她。
陆承霆摇头:“说不通,宣平侯你我都见过,他或许有些恼你不长进,但绝无杀心。”
林江琬点头,她虽然不知道他们所谓的“杀心”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她也觉得三姑娘似乎弄错了。
想杀一个身边的人,至少会对她有一些特别的关注,可宣平侯平时就像正常的严父一般,偶尔遇上,行礼之后问上两句起居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会不会是因为她不喜欢我?”林江琬想了想,“这最后一句,应是知道我的存在。”
被长风发现藏身之处之后,不得已迅速离开,心情一定不好。
这样想,这字条也许是恐吓之意。
陆承霆轻哼一声,他又不认识那位三姑娘,哪里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再者,他在这上浪费的时间也太多了。
别说她,林江琬也觉得单凭这字条胡乱猜测,真是能猜出成千上万的答案,最后等于还是没有答案,反不如静观其变。
她想了想,其实不管他们在哪,对她来说,只要她活着就行。
找到固然好,但跑了也有跑了的好处,而且三姑娘或许傻,但看样子那表哥挺聪明,希望他能护着她躲好,反正侯府这堆事总会结束,小郡王也不可能一直在汝城盘桓,等小郡王走了,他们二人再回来就安全了。
兴许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呢。
回去的路上,林江琬从马车里翻出纸笔:“郡王算是找到了三姑娘的下落,之前答应与郡王解释的药方……”
她在他面前低头信手默了个方子出来,语气中有些焦急:“郡王请看。”
这方子正是她写给老夫人的,被他盗走了一张,现在又写了一张,一共三遍,感觉闭着眼都能写了。
陆承霆原本想着回去之后还要再想个法子逼她说话,这样看来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他认真凑近:“愿闻其详。”
林江琬被在纸上圈出一段:“前头这几味是药材,郡王想必也找人查看过,虽不常见,但确实无误。”
陆承霆从未这样聆听一女子的指点,强正了心神,才让自己不去关注纸面上她小而柔软的手。
他点头承认自己查过前面的药材:“关键是后面那些像描绘地图一样的诗句。”
“郡王可听说过富贵之症,”林江琬说起病症一事便格外认真,眼里也不□□份高低了:“一个人若吃喝太过油肥甜腻,再加上心无忧、体无劳,便会得上这种病症。”
陆承霆还是头一次听说一个人吃好喝好,不忧心不劳作便会生病:“这与那地图诗句又有何干?”
“得此症者,初时疲乏无力口渴多饮,日久气阴两虚五脏燥伤,更有甚者,自足下开始溃烂,绵延向上无休无止。”她说这么多,先让他明白这病的可怕之处,见他听得进去,随后又道:“男子多行四方,交游广阔,得此症者极少,女子后宅中琐事烦心,相夫教子更是体力活,得此症的也不多。但唯有一种人……”
陆承霆似有所悟。
便是像侯府老夫人那样的,衣食富贵,儿女孝顺,无妻妾争端已成一家之主的。
而这样的人,多是不愿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病。
林江琬见他真的能懂,心中有些惊喜,指着药方上那几句词:“要治此症,便要少食少躺,多行多动。所谓地图,便是要她们照着行动。”
又要治病,又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会烂肢的怪病,便只命行医者将方子写得隐晦。
她初次见到那张方子的时候,也觉得十分稀奇,所以从未多想过,现在回头去想,才知道病者也许是比老夫人富贵千百倍的贵人。
陆承霆终于明白了。
病者为了隐瞒自己得了这种骇人的病,所以令医者写了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子,他手上那张里所述都是皇宫内院殿宇之名,也就是说,病者便是宫内之人。
而且还是个衣食无忧从不劳作的主儿?
这么说起来,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从前他几次进宫请安时……似乎,确实……
林江琬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知对他来说有没有用处,但只见他面色越来越沉,她一时不敢开口询问,只得安静地候在一旁。
等马车临近侯府的时候,陆承霆的表情已经重新平静下来。
“还有一问,望能如实相告。”他直看着她的眼睛,“假设都如你所说,那此病极少,医者手段必然不俗,敢问姑娘究竟师从何人?手上可有与这方子有关的其他事物?”
林江琬微微垂下眼帘,她知道他们的本事。
侯府寻了多日的三姑娘,被他们一夜找到,自己那点事也藏不住。
只是她从未想过,经年封存在她心底的父亲的名字,会因这事再被重提。
“林茂……郡王可听过林茂此人?”她轻咬了下唇,“五年前,他因罪下狱,后被抄斩……我无门无路,多方打听也不知他所犯何罪,后来,有人告诉我说他欲用虎狼之方毒害圣上行谋逆之事……”
别人口中的真相,林江琬就知道这么多。
但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会害人,更不会用药方害人,她知道这才是真相。
可那罪名已定,父亲也已身首异处。
“郡王要我如实相告师从何处,其实,我叫林江琬,乃林茂外室之女。”
罪臣之女,这是她最深的秘密,一直不敢对人言明。
今天不得不说出来,说出来才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怕,反而似乎离父亲更亲近了些。
她说完,终于鼓起勇气去看陆承霆,等着看他如何打算。
她洒脱了,陆承霆倒是一脸复杂起来。
这方子要出自林茂之手,便没什么稀奇了。
四品院首,进出皇宫内院,替某人隐藏个身上的病症秘密,同时对各个宫殿十分详熟,这合情合理。
况且,那高墙深宫之内的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他却是对上了。
她未失言,果真将他的疑团解开了。
这样一来,在这药方一事上,他便可以书信回去复命。
但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她又给他扔下了另一个谜团——林茂哪来的女儿?
林茂之案震动朝野,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陆承霆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是林茂本人,虽然与他差了辈分,但却与国公爷关系及好,他小时候也是打过交道的。
抄斩并非只斩林茂一人,除却林茂正妻乃是宗女,又借合离保住一条性命。剩下的三族之内,那可是照着家谱斩的。
说句无情的话,当时林家连洗脚婢都验身问罪,未破身的充发奴役,破身的一概不留。
是以就算是外室也不可能落下活生生这么大一个女儿在外头,还活得如此精神。
不过,这问题再问下去,便是打人打脸骂人揭短专门戳人痛处了。
但不问,他就需要自己去查,而且还必须越快越好。
她今天所说之事,实在是已经超乎他的意料。
侯府和国公爷的作乱嫌疑眼看就要洗清了,这时候又冒出来个林茂,这药方或许还涉及了宫中的某些秘事……
但她终究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又见她喜悲难辨地站在那里,陆承霆平生第一次生出安慰一个人的念头。
他轻咳一声,拍上林江琬的肩膀:“你也别太难过,要说这世上最无用的两件事便是翰林院的文章与太医院的药方,太医的方子向来都温吞,又怎么会扯上谋逆,林茂他兴许也是代人受过罢……”
想了想,单是一句无用的安慰也太小气了,见她眼神复杂地朝自己看来,他连忙又补充道:“三姑娘的下落已经查明,你之前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本王,本王也不怪罪你了。”
林江琬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在她也不是从今天才难过的,要不然听了他这番安慰,怕是真的要难过死了。
一件事在心中藏了五年,早就在灵魂上烙了印,平日里不大影响她喜怒,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已失去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人。
她还得照样过日子,照样吃喝哭笑,更何况,她也不擅长在陌生人面前难过。
感受着肩膀上大手的力度,林江琬想飞速跳过这个话题:“此时已了,郡王还是早早解决刀伤一事。”
等解决了那事之后,就可以早点回京城了。
陆承霆暗暗观察她神色,见她并没呜咽着哭出来,心下稍松。
她说得对,这件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她功不可没。不过现在他急于要将今日所知药方一事告知京中,而且又忽生了念头要再查查林茂——越是功不可没的人就越不想放她走。
她既不可能是林茂之女,又长了这样一张脸,他便有个其他的猜想。
比起花时间去找三姑娘,他现在更愿意花时翻翻她的来历究竟如何。
马车停下,林江琬知道他还有事要忙,便自己下车回府。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小郡王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变化,下车的时候还说要送她一程。
她自然是连连摆手拒绝,催促他赶紧去忙正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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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接风宴,陆承霆果然就没出现。
侯府来了不少人,在外院正厅里摆了酒席,因为邀请的人多,连相连的厢房和偏厅中都摆满了。
林江琬又穿回了三姑娘的衣服,坐在用屏风隔开的女席之上,虽然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接风宴,却也觉得除了饮酒闲聊互相奉承之外,似乎也没别的意思。
她浅浅喝了两杯淡酒,觉得身上冷,便搁下筷子听着周围人对侯府的议论和对小郡王陆承霆的猜测。
议论最多的,是男席那边说侯爷要起复入朝,也说郡王愿意结亲,便说明圣眷浓重,前途无量。
而女席这边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从前真的三姑娘人缘似乎不好,整个席面上,一个认得她跟她打招呼的都没有,坐在身边一位提督学正家的千金与旁人小声说起三姑娘的名字,神情中满是不屑。
“都说小郡王看重李琬,还一同亲去来仪楼采买首饰,哼……我看却是侯府往自己脸上贴金。”她说完还看了一眼林江琬,“这都开宴多久了,小郡王连面都不露,让大家这样干坐着。”
林江琬连连点头附和,可不是么,若有他在,狂放不羁身材飞扬的,至少是道风景,大家也就不会有空说她坏话了。
见有人点头,那位千金顿时更来了高谈阔论的兴致:“我猜呀……”
这回话没说完,就见凤喜从屏风外大咧咧地钻进来喊林江琬:“三姑娘,来仪楼的钱掌柜也来赴宴了,说上次的账目没算清楚你们就走了,再拿回银子太过小气,便做主给您折换成了两套金钗。”
林江琬被喊穿了身份,回头再看那千金俏脸变得跟盘子里酱排骨似的,顿时也知道没故事听了。
她客气地抱歉起身,离席跟凤喜去见钱掌柜,走出屏风挺远,还能听见身后哄笑中传来那千金的哭声。
出了屋子,外面空气清新渗凉,夜晚又静,往前走两步,就像是将酒色浊气都抛在身后似的。
她吩咐凤喜让她把人请到院子一侧的回廊那里去见,一方面安静,另一方面与这边遥遥相望都看得见,也不犯忌讳。
凤喜答应一声去了,她便一人先往回廊走去。
走着走着,忽觉得身后似乎有个很轻微的脚步声在跟着。
这样的脚步声放在以前,她是绝不会注意的,只是最近与陆承霆和长风处得多了,对这种刻意放轻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反而更加敏感。
她心中有些疑惑,想是不是小郡王或长风忽然回来了,又觉得他找自己时从不顾及,说不定离得老远就喊住她了,必不会这么默默跟着。
那脚步声越近越轻,林江琬捏了捏袖子里的针,在转角处故意停了下来。
果然,身后人完全没想到她会停下,直接从转角处撞了出来,看见站在那里的她吓了一跳。
黑暗中,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面相端正儒雅,既不是她要等的钱掌柜,更不是其他宾客。
是宣平侯爷?
林江琬只道自己是多心了,将手中银针隐去连忙行礼:“父亲。”
来人愣了愣:“我是你二叔父。”
林江琬顿时大窘,她只见过宣平侯一两面,每次都是匆匆一眼,至于二老爷,她更是一直无缘拜会。
直到被二老爷说明后,她才发现两人相貌不像,但身材轮廓乃至声音都很像。
黑暗中只看一个影子,确实容易认错。
她连忙再次行礼:“侄女刚在席面上喝了些酒,头晕眼花的,二叔父见谅。”
“无妨,”二老爷不以为忤,摆手道:“席内酒气太重,叔父也多饮了几杯,怕被人缠上敬酒便从这边离席。”
说罢,又对她点点头,眼神在她身上流连片刻,笑着走了。
林江琬冲着那背影行了礼,隔了好一阵看不见了,才沉默着往回走。
二老爷之前,明明就是再跟着她。
他跟着她做什么呢?
脑海中忽然想到三姑娘留下的那张花笺,上面说侯爷对她动了杀心,所以她不得不逃。
花笺上的字她全没信,而今看见这样的二老爷……三姑娘会不会也同她一样,认错人了呢?
如果是这样,那刚才……
林江琬开始往回走,走了不多时,就遇见凤喜领着钱掌柜过来了。
她连忙迎了上去:“回廊里太暗了,看不清金钗的款式成色,辜负了钱掌柜的美意。”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对方重新带回了席上。
从暗处走进光亮处的时候,林江琬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条漆黑的回廊,极阴暗处隐约像是真有双眼睛在看着她似的。
她忽然就有点盼着陆承霆快点回来了。
有他在,至少不用一个人瞎猜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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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霆是第三天才回侯府的,他在侯府就是一尊活神,进出只有人伺候,没人敢干涉过问,比如这一回宴席一事,之前分明是他点了一堆菜色,最后人都找不到了。
就这样,侯府从上到下也没人敢说他半个字的不是。
甚至连问一声他去了哪里都不敢。
他这样身份,连同跟他一起的长风和许娘子,也都是备受礼遇。
不过这一回他回来的时候,许娘子却不见了。
韶鸣院里,长风有些不解地问道:“郡王,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为什么就让许娘子亲自回去回禀?”
回禀一个半截的事情,不说圣上会不会不满,右相又要挑拨离间了。
而且这边万一还用得着呢?
他猜不透郡王的心思,但总觉得,自从那日郡王说要去查林茂,还非要亲自去查,回来之后就变了一个人。
也不急着让他们去抓人了,也不急着回京城了,尤其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之下总像掩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承霆躺在床上,似乎压根没听见他说话。
他双手枕在脑后:“三姑娘这两日在府里做什么?”
“反正没跑。”长风摇头,大家各自都有事情做,不是真用得着的时候,谁会去关注后宅女子在做什么?
八成就是在绣花做女红,或者林姑娘特别一些,也许在熬药?
其实自从知道林江琬不是三姑娘之后,他觉得私下还是喊他林姑娘合适,要不然分不清啊,郡王刚才问三姑娘,要不是加了“府里”二字,他还以为又要他们去找人了。
陆承霆对他这敷衍的回答居然很满意似的,长风仿佛看见他嘴角提了提,但仔细去看,又变成那种“平静无波且不可告人”的表情。
长风帮不上忙,摇着头叹气:“郡王要真想知道,让许娘子去请人过来问问不就得了。”
这话一出,他忽然想到许娘子已经被郡王派遣回京城了。
他瞬时一脸惊愕:“郡王爷,不是吧,你专程把许娘子弄走的?”
李承霆翻身从床上起来,脸上还是那套表情:“许娘子不在,是有些麻烦,罢了,三姑娘那我麻烦些亲自走一趟罢……”
他说着就朝外走去,想了想,又绕回来瞧了一眼镜子。
长风琢磨着他执意要管林姑娘叫三姑娘的用意,又看着郡王大步流星哪有一点嫌麻烦的背影,整个人都炸毛了,也不管跟上去会不会惹人讨厌,只飞速奔出去:“郡王爷,替属下问问姑娘,吃什么药材能补脑,属下近来脑袋似乎不大够用!”
陆承霆再到双筝院的时候,林江琬果然正在捯药材,见他回来也是愣了愣。
她对他露出笑意:“郡王回来了,来得正好。”
从前她见他时总是想躲,今天竟笑着,陆承霆心里浮现一丝异样情绪,端正神色走过去,存了点希冀:“你在等我?”
林江琬点头:“是,等郡王很久了。”
她说着,目光扫过他身上的衣服和盔甲,那眼神直直透过衣物像内看去,就差没上手了
他压下想翘起的嘴角:“等我做什么?”
林江琬被他这话问的稀奇:“等郡王自然是给郡王验伤,郡王要是再不回来,肩头伤口好全了,便什么都看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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