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猛如虎

70.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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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勋见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又往屋里看了一眼, 屋里静悄悄的, 仿佛刚才那一声是他的错觉一样。
    他收回目光, 脸上挂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对陆承霆道:“从前对郡王诸多偏见,今日一谈, 才知郡王胸有丘壑,既然无论朝事家室郡王都早有打算,某也不再多言, 这就先告辞了。”
    陆承霆得了夸奖, 十分懂事地起身, 像个正派君子一般谦虚了两句, 便与李勋一同出了林江琬的门。
    然后……
    等李勋走到岔路与他分别之后, 他转了两个弯又绕回来了。
    他这一去一回, 不过片刻功夫, 进门环视一圈,一切都还跟他走的时候一样。
    再走进里屋。
    一踏进去果然就见地上撒了满地泥土, 桌案前花架倒了,插枝矮梅从盆子里跌出来,歪在屋子的角落。
    而屏风后的床上,林江琬睡得平平整整, 被子一直蒙住半个下巴, 连喘息声都无。
    他走过去, 在床边坐下:“装睡不是这样的, 至少要有些鼾声才像,你这样的是装死。”
    林江琬没动,只是脸唰地红了。
    陆承霆见她还要装下去,伸手去揪她被子角。
    林江琬果真防范严密,一把将被子抓回来塞进身体下头,睁开眼睛看他:“郡王不是随父亲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陆承霆没得逞,心中悻悻,但见她裹得像只大茧,只露出羞红的脸颊,一样也十分可爱。
    于是放过她的被子,道:“侯爷都走了,本王怎么好独自留在你屋里?让他看见要嫌本王不成体统——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林江琬见他居然说得认真,之前的伤感连同之后的羞涩全气忘了。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变成一个折叠的茧:“万一叫父亲知道了呢?”
    陆承霆惊讶:“你竟然以为他真不知道?”
    林江琬瞬间泄气,刚才父亲在外头说的话她都听见了,父亲听见花架倒了都装不知道,也是做表面功夫的高手。
    她哼一声,不说话了。
    陆承霆知道她心情本就不好,也不敢太逗弄她,隔着被子将她整个端起来,放到自己身边:“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外头的事自有本王与你父亲去做,你这两日什么都不必想,就安心休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只管张口。”
    林江琬愣了愣,轻轻叹了一声。
    她从来就不是个有目的有计划的人。
    小时候有一次听隔壁小七说家中做了肉丸丝瓜汤,馋得她流了半天的口水,回去央着母亲做。
    等到了晚上,饭桌上果然多了一道汤,只是汤中却没有肉丸,只有丝瓜。
    她居然压根就没发现,照样吃得心满意足,直到第二天跟小伙伴吹嘘时,张嘴发现自己想不起肉圆的味道,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这辈子,什么都没想得到过,就像那碗汤一样,给她肉丸也好,不给她也行。
    在今天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最想的事情就是弄明白父亲的案子。
    但她也就是想想,若真做不成,大约她也会就那样继续过她的日子。
    而现在,这么难的事也被她做成了,她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陆承霆等了一会,居然只在她脸上看见一片茫然。
    他隔着被子摇她:“醒醒,你别装傻,事情还多着呢。”
    林江琬被他晃得舒服,眯着眼睛看他:“什么事?”
    陆承霆声音洪亮:“绣嫁妆。”
    林江琬瞬间清醒:“之前借了太医院的医案,早晚要还,我想花功夫誊抄一些,还有我父亲留下的那位夫人,我也想接她出来照顾。我还想骑马出去玩,刚学会的,还没出过门呢……还想吃京里的鱼,听说你们这儿的鱼能过冬,过冬时候水特别冷,鱼就特别肥美,京城里烧鱼最好的酒楼是哪一家?”
    林江琬从第一次进宫以来就一直感觉重压在身,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要生一场大病,谁知被陆承霆一句“绣嫁妆”一逼,居然逼得整个人精神抖擞,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是必要排在嫁妆前头的。
    陆承霆一脸不痛快,凶巴巴瞪她。
    她却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他冷哼一声,面上仍旧很是不满,却能瞧出放心不少。
    “明日一早,本王来接你,咱们一同骑马出去转转,去悄悄接林家夫人回来照顾,去吃最好的鱼,抄书的事情就让你妹妹李玥抄怎么样,正好练练她那手烂字,也是为了她好。”
    林江琬眨了眨眼,以前没有他的时候,她都是将就的,想什么能成一半就不错了。
    而听他这口气,就像是她要了一碗肉丸丝瓜汤,他不但一点没克扣她的肉丸,还给她摆满了一大桌子菜——这种想什么就能成什么的感觉,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抿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点头:“听郡王的。”
    陆承霆这下非常满意了,看看时辰不早,喊人进来给她收拾地上的泥土,吩咐晚上厨房不间断地备上粥食,要是饿了可以随时取用,又将她重新推倒放平,这才再次离去。
    当晚,林江琬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她还睡在从前那陈旧闭塞的小屋里。
    父亲就在屋中,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尘封已久的官服,那官服许久没穿,连金带扣都拆下来换了银子又买了药材,去接济治疗那些穷人。
    父亲望着官服上被虫蛀了的小洞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但隔了很久,他还是起身将官服装进了一个包裹,背起他的药箱走了。
    药箱子是父亲从不离身的,不管只是去隔壁腿伤的大娘家,还是去更远处要翻山过河的村落,他都会寸步不离地带着。
    林江琬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知道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她想要哭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可就在她感到痛苦害怕的时候,父亲居然又回来了。
    他走到她的床前,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发,解下了肩上的箱子,放了在她的手边……
    -
    林江琬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赤着脚去把医药箱子抱上床。
    那只箱子实在算不上干净,惹得凤喜连连惊呼,却拦不住。
    她重新钻进被子里,将箱子放在膝头上,然后将脸贴上去,感受着箱子上淡淡的药材香味。
    她怎么那么傻呢。
    她只记得自己当年一觉醒来,父亲抛下她走了。
    就没想过,这个箱子为什么会留在了她的手上?
    父亲的世界太大,装的都是太后、皇帝这些她当年一辈子都遇不到的人,但除去那些人之外,在他心里还是当她是他的女儿的,他有他自己的选择,但同时,也把他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也是唯一能留下的,都留给她了。
    “姑娘在跟箱子说话?”
    一个声音忽然飘进来吓了林江琬一跳。
    她定睛一看,来人绿衣翩翩,脸上挂着和煦笑容,可不正是贺敬!
    也就只有贺敬能这样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她连忙将箱子放在一边坐正身子,有些焦急地看他:“你这些天去哪了,我之前还有事想找你帮忙呢。”
    贺敬微微一愣,笑道:“我这些天……无非就是在京中转转,寻访一些故人,姑娘找我有事?”
    林江琬郁闷了。
    她找贺敬要办的事,是之前想把被太后关在般虚寺里的长辈偷出来,给她治病,然后问出父亲一案当年的实情。
    谁知眨眼间事情就发生了巨变,这时候再跟贺敬说这事可就不合适了。
    她还有好多别的话想跟他说。
    可偏偏那些话又不能说!
    “都是些小事,你当时不在,我就找长风他们帮忙了。”她摇摇头,略过自己的事情不提,有些犹豫地问道:“你在京中还有故人吗?寻访到了吗?”
    说起这事,贺敬一直带着笑容的脸上也多了些感概。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卖妙郎的故事吗?后来妙郎找到他爹,他爹却已经死了,家中留下一个兄弟,只怕容不下他。”
    林江琬心中为难,几次话到嘴边还是转开来:“你上次不是这样讲的。”
    贺敬又笑了,笑容中却并没寻亲不得的凄苦,反而是有些意气风发:“这次不同了,他兄弟容不下他,他自己也要将家业夺回来的。”
    林江琬心中像是被捏了一把似的,那天她在宫中揭露的事情,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陆承霆事后必然也设法盘查隐藏了,以至于并没流传出去,看样子右相和贺敬那边还不知道。
    她紧盯着贺敬:“其实妙郎这些年自己一个人过得也挺好的,他有本事,不一定非得要去抢那份祖业。”
    贺敬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笑容终于淡了些。
    他摇头:“我以为姑娘也曾流落在外,应该是最懂妙郎之人——妙郎哪里是为了那些祖业死物?人生而在世,谁不想认回自己的亲族父母,况且那些都是他应得的,他为何要让?”
    林江琬暗暗捏被子。
    话是没错。
    可还不是因为你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
    天家哪能用寻常人的血脉人伦去定论谁是应得的——真正应得的,都是靠手段搏杀和天机运道罢了。
    只是走到这一步,谁劝得住谁呢?
    就像当时在太后面前,陆承霆不让她多问多说一样,她还是要问要说,哪怕明知一不小心会将性命填进去也义无反顾。
    贺敬见她欲言又止,正想再说点什么,就见陆承霆从屋外进来。
    “琬琬不懂什么妙郎,她从小寄在非亲非故之人家中,最后还是堂堂正正的长成了,说起来境遇倒是与本王差不多,就算要懂,也是更懂本王。”
    陆承霆说着,走到她的床边,挡住贺敬的视线。
    林江琬满脑门汗,不提到罢了,一提才发现感情这么一圈人,没一个是亲生亲养的。
    大家都是可怜人,谈什么懂不懂呢?
    她从背后拉陆承霆的衣角,陆承霆不理她,只冷眼看着贺敬。
    贺敬脸上仍是笑,只是那笑与从前不同,像张风干的糯米壳子面具。
    “看来郡王府已经不欢迎在下了,也罢,此番就当作是在下与郡王姑娘辞行吧。”贺敬目光扫过林江琬,带了些不舍,然最后还是落在陆承霆的脸上:“不过郡王莫要忘了还欠着在下一件事,若下次再见,恐怕便是郡王兑现诺言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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