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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涵忙道:“是,那我这就出发去吧,不知地址在哪里?”
春瑛给了他地址,又拿出二两碎银和一吊前:“这个你拿着,做路上花费,或是打点用的,晚上若赶不及回来,就在那里住一晚。千万要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小飞哥留在那里的小厮,我记得一个叫牧洵,一个叫牧安,现在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墨涵一一收好了,将带来的行李放下,只拿了两件换洗的衣裳,春瑛又告诉他雇车马的店,再给了他一份早饭。
他匆匆喝了碗粥,把两个包子往怀里一揣,便出门了。
“看起来腿还算俐落。”路有贵施施然从屋里走出来,“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的契书在你那儿?不如早些到衙门里上了档,也不必分是你的还是胡小哥的,横竖将来你们也是一家。”
“爹在说什么呀?!”春瑛不好意思地回了房间,路有贵哈哈笑着,喝了口茶,便出门去了。
春瑛回房后细想,觉得父亲所言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墨涵在路家名下,许多事办起来也比较方便,只是还应该征求一下墨涵本人的意见。
谁知道第二天墨涵回到路家,带回的消息让她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胡家大少爷?!他怎么会知道小飞哥置下了这些产业?!”
墨涵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先前在老爷……刘老爷那里时,因我父母还在胡家,我也听说过胡家的情形。早在二少爷回京的时候,胡家就已经大不如前了,只是勉强维持,家里的男女仆役卖了一半,到了今年,连几辈子的老人都卖了,我爹娘也……”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得到消息时,他们已经被人买走了,只听说是去了南边,主人家姓名住处一概不知。自那以后,因老爷病了,我便没再打听胡家的事。直到这回去清润店,我问了看宅子的小厮牧洵,才知道胡家自打那回京城动乱后,大少爷就被衙门抓了去,家里使银子托关系,足足关了两个月才放出来,但家里的铺子因跟叛党拉上了关系,全都被入官了,家中的钱财也几乎花了个精光,为了还清欠下的货款,竟连几辈子的祖宅都卖给了别人!”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有几分快慰,又有几分心醉,毕竟是服侍了几代人的主家,居然就被一个败家子拖累到这个境地!
春瑛倒没觉得意外,她早就知道胡飞的哥哥攀上了梁太师的同党,就因为那时候梁党势大,胡飞无法与胡家抗衡,才会在考虑再三后,决定南下另寻出路的,梁太师那伙人岂是好相与的?胡家不过是一介皇商,有油水时,还能抱紧人家的大腿,等到油水都被搜刮光了,自然是被人踢到一边的份。胡家大少爷运气算好的。在油水还没被搜刮干净前,靠山就先倒了,虽然受了连累,却只是失了财产,到底保住了性命。反正他已经享受了好几年权势的好处,又做尽了坏事,如今这个结局,只不过是小小的打击罢了。
她没怎么关心胡家的情形,“他家败落就败落了,这也是报应。你且说他怎么会知道小飞哥置的房产,又怎么会跑来说嘴?”
墨涵忙道“正因为胡家连祖宅都卖掉了,一家子无处安身,只能赁别处的房子住着,也不知道那胡大少爷是遇见了谁,听说了二少爷在京郊置产的事,便起了心思,好容易打听了地址,就带着一家大小跑过去,只说是二少爷的兄长,兄弟不在家,他要过来帮忙看房子,硬闯了进去。牧洵牧安两个小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要报官,谁知道官府的人来后,胡大少爷请了族长作证,证明二少爷是他亲兄弟,他母亲是二少爷的嫡母,孝顺母亲是天经地义的,因此他能做这房子一半儿的主。官府只好命他不许私卖,便没再管了。牧安那小子气不过,还要再往上告,胡大少爷便发了狠,说他奴大欺主,要把他卖掉呢。我去的时候,牧安已经被关进柴房好几天了,牧洵被他们打发到了门房上做粗活,听说我是二少爷的小厮,哭着跟我诉了半日的苦,听他说,胡家一大家子,连个进项都没有,正打算派人往江南卖掉那些产业好换银子呢。”
春瑛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觉得好笑,“当初是那个族长做主,把小飞哥逐出家门的,已经是断绝了关系,如今倒好,巴巴儿的上来认亲戚来了!这可不是有奶就是娘么?他胡鹏是不是糊涂了?无论是房子,田地、还是人,主人都是胡飞不是他!你凭什么卖?!”
墨涵低头道“他有族长和一干亲眷可以证明他确实是二少爷的亲兄长,夫人也是二少爷的嫡母,二少爷如今不在家,若是他来硬的,咱们又有什么法子?你……”他偷偷抬头看了春瑛一眼,“你终究是路家的女儿,还不是胡家的媳妇,做不得这个主。”
“谁说我做不得主?!”春瑛冷笑,“房子,田产,还有那几个小厮的卖身契,都在我这里呢,我倒要看看,没有这些东西,胡鹏凭什么卖人,又凭什么处置人家的财产!”
墨涵吃了一惊,“什么?你说这些东西都在你这里?怎么会……”明明还没过门,二少爷也太过相信她了吧?
“自然是在我这里,小飞哥要出洋,总不能把这些东西都带去。除了我,他还能交给谁?”春瑛一点害羞的感觉都没有。既然是彼此相爱,又约定了要结婚的男女,一方将财产交给另一方掌管,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墨涵小声提了个名子“二少爷跟你们侯府宗族里的叙少爷最要好……”
“这话不错,因此满面的地产和铺面都是叙少爷管着,租子给他一半,不过契约文书都在我这里。”春瑛想了想,道“这种事还是要通过官府才行。当初他们已经通告所有亲友,赶走了小飞哥,没理由现在趁人不在,就占人私产的。顺天府的人,我还认得几个,有一个叫申小四的衙差,跟小飞哥最要好,你去请他吃一顿酒一,把事情跟他说说,再许他几两银子,让他去跟胡鹏打交道。”
墨涵有些迟疑,“一个衙差,又算得了什么?胡大少爷怎肯听他的?”
春瑛笑了笑,“从前他狗仗人势,自然不会把一个小小的衙差放在眼里,但如今他吃过亏,一个衙差就够对付他了,他可是叛党的同伙!不安安分分夹紧尾巴过日子,还敢去做违法之事,不抓他抓谁?!你还可以跟申小四说,胡家是皇商,虽然败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应该还有油水可挤的。我们只要他一家人离开,不再来碍眼就好,官府要对他们做什么,我们一概不管!”她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心中冷哼:叫胡家人欺负小飞哥,如今他就要替他好好出口气!
墨涵呆呆地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这会不会太……似乎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春瑛没好气地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他跟叛党没关系?他占人私产不是违法?官府对这种人自当时时刻刻盯着的,衙门的人会怎么做,与我们什么相干?”
墨涵也是在刘家久了,耳濡目染,受了不少“正派”的影响,此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他到底是在皇商之家长大的,也有些明白了,“放心,我会办好的。”又问“要不要跟路大叔说一声?”
春瑛想了想,摇头道“爹跟申小四并不相熟,而申小四却与小飞哥交好,找他比别人强些,这件事……我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传出去了,人家就知道我有小飞哥的契约文书在手,这样不好。”
墨涵心领神会,第二天便去顺天府衙门找人,那申小四几年下来,已经升了班头,平日里多的是巴结他的人,起初也没把墨涵当一回事,后来听他自报家门,说是胡飞的小厮,又有春瑛的名号在,他才换了笑容。“原来是他们两个?去年过年时,我还跟胡兄弟一处吃酒呢。春姐儿却是几年没见了,如今也大了吧?却是不好见外人了,难为她还记得我。”听说墨涵要请客,心里有数,想了想时间安排,便答应了,两人往附近一家有名的酒楼来。
墨涵在春瑛那里得了足够的银子,自然是要的上等席面,申小四见酒菜俱是自己爱吃的,笑得更欢了,“女孩子家就是心细,这样的小事,她居然还记得。”便高高兴兴地敞开了吃。
墨涵小心地陪着,又聊着家常,中间奉承他几句,捧得他飘飘然。不过申小四毕竟是酒桌上历练惯了的,还能稳住,“我也知道,你们平白无故,不会请我吃酒。必是有事相求,说吧,能帮的我自然会帮,好歹是老朋友么。”
墨涵这才缓缓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申小四一听便怒拍桌面,“岂有此理!胡兄弟那个哥哥,几年前我就看不惯他,没想到如今落了魄,还是这般可恶!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墨涵见事情就如春瑛说的那般顺利,倒有些踌躇了,“其实……说来也是一家子骨肉,倒不是非要把人逼到绝路,只是觉得那家人实在歪缠,又怕他们将我们二少爷的产业都占了去……”
申小四一摆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打断骨头连着筋嘛,不会害了性命的!”
不会害了性命,但其他的如何,就难说了,墨涵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改了口,说了一大通奉承话,又给他倒酒,心里想起自己不知下落的父母,那一点的不忍心,便全数化为乌有了。
吃了一顿顺心如意的酒一,又得了春瑛二十两银子的“谢银”,申小四的动作很快,连顺天府衙门的其他差役也参与了进来。本来。这种与叛党相关的案子,连审理、判刑外加抄家押送都是刑部与大理寺在管,顺天府衙门顶多是协助一下,打个酱油,没什么好处落到手里,如今胡鹏一案却成了他们的好机会,借着铲除逆党的东风,再把当年胡父之死的疑团挖出来,放出风声,要将胡夫人与胡鹏打成杀亲重罪,吓得他们将手里全部的财物都拿出来打点疏通。连胡鹏续娶的妻子好不容易从娘家要来的钱也都花尽了。
胡鹏四处借债,借到族长与宗老们头上,后者便犹豫了,他们一直站在胡鹏这边,完全是为了荣华富贵,如今福贵早就没有了,再被他缠上,万一被官府当成逆党余孽,说不定要杀头的!当即找借口回绝了,等胡鹏再上门,他们就索性闭门不理,气得胡鹏在门外大嚷,声称必会报复。他们心中害怕,胡鹏的债主上门时,他们马上就将胡家的新住处地址告诉了对方,债主们就一路追到了清润店的宅子,胡鹏不得已,加上衙门逼得紧,手头上又没钱了,索性将母亲和妻子仅剩的嫁妆以及暂时用不着的秋冬衣物都卖了,换得几两盘缠,便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了京城,打算先往南边胡飞的田庄上安身。
墨涵一直留意着事情发展,见此便安置好宅子与牧洵牧安二人,又请了大夫给后者治伤,然后立刻赶回城中把消息报给了春瑛,春瑛皱起眉头,有些头痛。
在京城,她还有人脉,有靠山,能够把胡家人赶走,但是江南对她来说,却是个太过遥远的地方,那里的官她也不认得,如果胡鹏带着家人过去,还真有可能唬住田庄上的人。让人以为他真是半个庄主。如果他将庄子卖给别人,倒麻烦了,胡飞拿命拼来的财产,她怎能眼睁睁让别人占了去?!
咬咬牙,她转身回屋,打算要跟父亲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无论如何都要说动他陪自己南下一趟。
一进正屋,里面没人,春瑛正疑惑间,忽然听到暖间里有声音,似乎是父母在说话,忙走过去,便听到父亲道“……有什么可报怨的?我正好借机会贩些南边的货物来卖,也能赚一笔,虽是侯爷吩咐的,但东府二老爷也在场,他既点了头,我只管去便是了。”
路妈妈仍旧小声报怨,“都离了府了,还要你办什么差事……侯府那么多人,难道就没别人能派了?”
春瑛心中一动文盲掀帘子进屋问“爹,你要出远门吗?去哪里?”
路有贵道“是李家六房的小姐要南下苏州嫁人,侯爷命大少爷送嫁,让我跟着,顺道从侯府的南洋船队里带些东西回来。因是避人的差事,他就不派府里人去办了,我出了府,不算府里人,却是正好。二老爷也吩咐我好生办事呢,不好推辞。我想着近日流言恼人,我也不方便做生意,又要等官府发卖店铺,正好躲几个月,等我回来了,谁还记得那些闲话?”
春瑛眼中一亮,暗暗回忆着苏州与常熟之间的距离,笑着对父亲道“爹,我也跟你去好不好?”
两只旧船缓缓顺着宽敞的河面向东南方向前进,船上分别站着数名头顶白头巾、身穿印度服饰的青壮男子,正机警地留意着两岸的情形。一个穿着大明服饰的青年从其中一艘船舱里冒出一个头,与其中一名男子交谈几句,又环视周围一圈,使迅速钻回舱房内。
这是仓皇从亚格拉逃离的大明使团一行人,以及同样逃避三王子奥郎则布迫害的一群印度教徒。自打离开了首都亚格拉,途中又会合了大明的随团武官及二十名士兵,他们的人数便大大超过了预期,只得在河岸上临时花高价买下一只旧船,方才顺利离开了。一路走来,虽然也遇上了几波袭击,所幸都有惊无险,只有几个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进入恒河河段后,大明的副使想着这里已经远离都城,反而离榜葛刺近些,追兵也似乎少了,便大着胆子打出了大明的旗号,追兵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众人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敢掉以轻心。
胡飞揍着一个钵,低头走进全船最大的一个舱房,为了避免撞到头,不得不佝偻着身体,局促地在门边行了个跪礼,房里的人已先发话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外头怎么样了?”正是温郡王,他半躺在草草铺就的床上,脸色苍白。
胡飞小心地走过去,轻声道:“外头一切安好,想来追兵已经放弃了,王爷不必担心。方才经过船尾时,小人叫他们煮了一点吃食,想着王爷已有一天一夜未进粒米了,请王爷用一些。”
温郡王呲牙裂嘴地支撑着身体要坐起来,胡飞忙放下钵,上前搀扶。待温郡王坐稳了,看一眼土钵,眼中闪过一丝嫌恶,便扭开了头:“别又是那什么咖哩吧?好好的饭菜,偏要放一堆香料,弄得又红又黄,油腻腻的,看了就没胃口!我不吃,你拿走!”
胡飞赔笑道:“小人知道王爷不爱吃咖喱,特地嘱咐了不叫放香料,这是米饭掺水,熬成的白粥,虽然简陋些,倒还算清淡。只是这盛粥的器皿是盛惯了咖喱的,因此带了点咖喱味,实际上并未坏了粥的味道。请王爷多少进一些吧,不然您的身体如何受得了呢?”
温郡王这才勉强看了那砵粥一眼,接过吃了两口,觉得米饭太硬,水又带着咖喱味,怎么吃都叫人皱眉头,不过比起这些天的饭菜,已经算不错了,便不情不愿地吃了半砵下去,挥挥手:“剩下的赏你吧,难为你想得周到。”
胡飞脸色僵了僵,便笑着谢过,然后将粥放到一边,打算过一会儿混到剩下的粥里,送给别人吃。
温郡王叹了口气,道:“我这辈子最固执就是这一回,无论王妃和孩子们怎么劝,我都坚持要来一遭,如今倒有些后悔。那日在马上遇险,差点儿没把这副老骨头给折腾散了,幸好有你护着我,不然如今我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呢!”
胡飞谦逊地道:“王爷洪福齐天,自当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小人只是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温郡王笑了:“你这滑头的小子,说什么套话!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胡飞自然心里有数,只是嘴上仍旧谦卑守礼:“不是套话,这是小人的心里话。那日的情形,若是换了别人,早吓得昏过去了,王爷却一直撑了过来,镇定自若,如今精神还这样爽利,我们一干人等回想起当日的情形,都对王爷十分佩服呢。”
温郡王就算明知道他是在奉承,心里还是妥帖,笑骂道:“好了好了,这些话不必再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昨儿守了一夜,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胡飞应了声,恭恭敬敬地依礼退出舱房,回过头来,暗暗吁了口气。
武官熊教头迎面走了过来:“王爷可好?”
他点点头:“一切安好。”想到手上的粥,“厨房做了些米粥,大人和兄弟们都进一些吧,昨儿夜里辛苦了。”
熊教头放缓了神色:“多谢你想着,还是先请王爷用饭吧。”
“王爷已经用过了,说赏给大家呢。”
熊教头这才应了,他看着胡飞,眼中带着一丝欣赏:“胡兄弟认得的那个姓穆的商人,带的人都是好手,我们能与他同行,真真是烧了高香。胡兄弟好眼光!好魄力!若不是你早有准备,我们说不定就要困在都城了。弟兄们私底下都在感激胡兄弟呢!”
胡飞忙道:“我可不敢居功,说到底,若不是熊大人与众位兄弟英勇善战,我们这些文弱之人哪能顺利逃出来?我才应该向大人与兄弟们致谢呢!”
他在这里客套,熊教头先不耐烦了:“我不惯跟人闹虚礼,总之我说谢你,就是谢你。这件事,我心里记下了,且看以后吧!我回房打了个盹,有事叫我!”便转身走了。
胡飞苦笑,心里却暗暗思索。早听说这位熊大人外家在军中颇有声望,他本人的脾性也还对胃口,若是结下了这个朋友,将来也有好处。便决定在回程中要再找机会跟对方好好攀谈攀谈。
他正打算回底舱去,略歇息一下,还没走到地方,便被气味熏出来了――底舱本来就狭小,又挤了七八个人,大都是在半个时辰前换岗的士兵。夏日的白天,太阳十分猛烈,晒得人人都是一身大汗,挤在这么小的空间里,那气味足可以毒死蚊子!
胡飞虽然吃过几年苦,到底是个爱洁之人,从小儿也是讲究惯了,那脚便没法迈进去,只得重新出了船舱,顶着白头巾跑到船尾处吹风。岸上十分平静,几乎不见人烟,他看了一会儿,渐渐放松下来,便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看到了春瑛,双手叉腰,脸上带着嗔怨,又有几分气恼:“你说了这一趟出洋会平平安安的,还说会尽快回来,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你到底在哪儿呀?!”
他不由得叫道:“我这就回来了,这就回来了……”却忽然被人大力一摇,春瑛便立刻不见了,他正要叫她,却再被摇了几下,整个人清醒过来,却是副使大人在摇自己。他迅速起身:“可是有动静了?!”扫视周围一眼,河面上风平浪静。
副使摇头道:“没事,安静着呢,我看那些人是真不打算追了。”顿了顿,脸上带着不安的神情,小声道:“胡兄弟,不瞒你说,这些天我想了又想,觉得我好像做错了。”
胡飞胡乱拿手擦了把脸,闻言有些不解:“大人这话怎么说?”
“那天晚上……若是我听了你的话,早些离开,便也罢了,却偏偏在火起的时候走!想来我们与那三王子无仇无怨,顶多不过是彼此看不顺眼,那些士兵也是在英吉利使团那边闹的,不是说,有个王子的随从进了他们馆里么?我事后才想到,那些士兵是要追捕那个随从的吧?放火烧馆,也是为了把人逼出来。他们是大胆了点儿,可事情跟咱们没关系啊?!哪怕是火势蔓延过来,咱们逃出来就是了,为何要往河岸上跑呢?!”副使越想越不安,“你说印度人会不会把我们当成是那个王子的人了?以为我们是心虚要逃跑?!怪不得他们二话不说便把利箭射过来,直到我们挂出大明旗帜,方才收手。毕竟两国还是邦交,那四位王子,听闻每一位都是聪慧过人的,没理由犯这种傻,对咱们下杀手……”
胡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他倒没觉得后悔:“大人多虑了。那日的情形您也瞧见了,若是我们走得慢一点儿,就要葬身火海了。既然几位王子都是知道轻重的,也知道我们的来历,为何三王子还要放火?只怕心里也存了借机泄愤的主意吧?这种事不是一句误会便能消解的,毕竟他们是真的放火烧了这使馆,而此前却毫无征兆。如今理亏的是他们,待回到榜葛拉的撒地港,与宝船上的官兵们会合,大人再遣人与印度新君商谈吧。若真是误会,把话说开,再谈商事;若非误会,言词指责一番,咱们便就此离开。皇上也不会怪我们。”
副使觉得有理,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还有些不安:“此次出使,本是为了贺皇上三十大寿……”
“无妨。”胡飞笑道:“使团回程还得经过数个小国,每国请一两位宗室或大臣为客人,一起回京朝拜就是了。万国来朝,岂不是比一条西洋商道更威风?”
副使抚掌大笑:“妙极!就这么办!”当即也等不及了,立刻起身要去跟随员们商量,等商量出一个最佳方案后,再去向温郡王请示。
胡飞松了口气,重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心道:“我又来了,好春儿,你千万也要来才好!”
春瑛这会儿虽没听到他的心声,却与他一样,也乘船走在河道上,往江南而去。
她是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点头的,接着自然又要回东府请安,向二老太太说明自己要离开的事。原来以为这只是一件简单的差事,没想到父亲的任务背后,却是十分复杂的秘辛。
无论是侯府,还是东府,都有足够的人手,却偏偏找上了路有贵,这原是两位男主人权衡再三后,做出的决定。
侯府的南洋船队,人多、货多,资格也老,其中难免有几个不肖的。刑部和大理寺审理恪王府与梁太师逆谋案,在一个管家的供词中,偶然发现了梁党中有人将手伸到了侯府的南洋船队里,买通了一个老资格的管事,打算在进贡宫里的货物中换上自己准备的,好寻机陷害侯府甚至是李氏一族。只是事情还未成功,梁党便倒台了,侯府也逃过一劫。
知道了真相,侯爷自然是要清理门户的。可麻烦就在于那位老管事,他是侯爷与二老爷祖父那辈的大管家的独孙,差不多算是陪着堂兄弟两个长大的,他的父亲还管着南洋船务中几样重要事务。若是贸然去抓人,只怕他家里会狗急跳墙,闹出什么秘辛来。因此,侯爷便请了二老爷过府商议,要借送嫁的名义,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一方面让大少爷李敬安抚住那管事的父亲,另一方面,则迅速将一些不方便见光的东西处理好,再将那个管事秘密带回京中处置。
若是派府里的亲信家人去,家生子家族之间联络有亲,就怕他们相互传递消息,泄露了风声。二老爷想起最近用过的路有贵,便把他提了出来,正好他兄弟就是李敬的管家,又在两府中都执过役,虽然放出去了,却是世代的老人,最是可靠。侯爷没犹豫多久,便答应了――他还隐约记得,路有贵曾经给自己办过差,是几时跑到东府去的?又是几时出府的?怎的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路有贵就这么南下了,而春瑛,则打着给新娘子做伴儿的名义,一起南下。同行的还有给路有贵跑腿的墨涵,以及新买来的媳妇子荷嫂。路妈妈担心丈夫女儿路上没人照料,居然把新买的两个人都给他们带上了,自己请了邻居家的一个婆子来做伴,晚上便带着小儿子睡觉。她虽然答应了春瑛,让春瑛随父出行,但心里还是十分不高兴的。她总觉得女孩儿家不该出门抛头露面,没事跑什么江南?就算是胡飞的产业出了问题,把契约文书全交给自家丈夫,他自会处置,女儿不家什么不放心的?
春瑛只能苦笑以对,如今坐船离京城远了,一想起来,也仍有些郁闷。
望着青绿的河水,春瑛发起了呆,心里对胡飞道:“为了你的财产,我顶着老妈的怒火,千里迢迢的跑过来,够意思了吧?你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呆了一会儿,船渐渐放慢了速度,过了两刻钟,便在一处小镇边上停了下来。春瑛知道这是要补给食水了,撑起窗子瞧了瞧外头,见外面人多,却也不过是寻常村镇的光景——她这一路上已经见过好几个了——便提不起兴致去逛,只把窗子关了,坐回床上,继续发呆。
噔噔噔,脚步声急急传来,有人一把拉开了舱门,却是荷嫂,两只手都堆满了东西,兴冲冲地进来道:“春姐儿,外头好热闹,听说今日这里的寺庙要举行佛像开光大典,因此有庙会,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春姐儿要不要上岸去逛逛?”
春瑛笑了笑:“你去玩吧,我今天没什么精神。”京城的庙会她也参加过几回,比这里的庙会自然热闹得多,她倒不是太感兴趣。瞄了一眼荷嫂手里的东西,她又笑了:“怎的买了这么多东西?”
荷嫂有些不好意思:“瞧我,眼皮子浅,真真没见识,只看着东西有趣,便忍不住买了些。不过是些风车、糖人、荷包还有竹根做的小玩意儿罢了,不值什么。只是这里的人不实诚,一件我们是外地来的,便把价开高了几倍,打量着我是不知行情的,哼,我才不跟他们客气!这里原本也值几百文呢,我愣是只花五十文钱便拿下来了!”
前日靠岸时,春瑛曾给了她一百文钱做零花,却没想到她还是个砍价好手,当即便笑道:“那真了不起,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好口才,在家就让你去采买了。”
荷嫂低头笑了笑,把东西放在桌上:“春姐儿来瞧瞧,可有喜欢的?”春瑛摇头:“我已经有了,你拿去玩吧,也可以送些给其他人的。”
她指的其他人,是指同船的的慧君小姐的陪嫁婢仆们。虽然六房家业不兴,但因为慧君小姐要嫁的是杭州市舶司的官员,而且婆家又是苏州一带的世家望族,侯府与东府都送了不少人和东西过来。如今陪嫁的仆从,除了她本人从小使唤的一个丫头,还有侯府老太太送的一个小丫头和一房家人,以及东府送的一房家人。不过这些都是两府的家生子,荷嫂一听便有点不自在:“我……我又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一见她们的气派,便连说话……都不会了……”
春瑛不以为然的道:“这有什么?咱们家只是小门小户,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讲究礼仪,况且差不多的礼数我都教给你了。当着小姐的面,讲究些也就罢了,跟其他人结交,还是放松些好,用不着束手束脚的。”都一样是为人奴仆,谁又比谁高贵一些?她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虽然都是寻常的东西,可长年在府里当差的人呢,有几回能出门看见这些?多半会觉得新鲜。你只管拿去送人,放开胆子跟她们说笑,就像在咱们家里一样就行。这一路南下,都是走水路,大家在船上怪闷的,几个人在一块儿说说笑笑,也好打发时间不是?”
荷嫂这才去了,不一会儿,便听到附近舱房传来女子的说笑声。
春瑛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口气,认为自己应该打起精神来了,便起身往外走。
这船原是两层的舱房,六房的慧君小姐住在上面那层,又是个斯文性子,这个时候只怕还在自己房里发呆呢。春瑛便去找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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