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白骨精

61.他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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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牢中, 火光明灭。
    “你们已然是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向我来提要求?”面容覆着黑纱面巾的女子嗓音沙哑地说道, “和尚,你不是之前说你把铁云珠扔到了河底吗?怎么, 现在快死了,又想拿一颗铁云珠来换你们师徒五个人的命?世上男人大多花言巧语,果然,就是皈依了佛门的男人亦是如此。”
    玄奘微微皱眉,有些对付不了油盐不进的女巫。
    我有些紧张地握住铁栏,目光犹豫地望着那个女人——她看起来那么高高在上,冷漠而不近人情, 同河底那幕记忆中的姑娘天差地别、南辕北辙。
    只见依罗挑起细长的眉:“呵, 不必着急,回头等你们死了,我自然会想办法拿到铁云珠。而和尚你刚才提到的那些筹码, 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说罢,她便没什么兴趣地站起了身准备提裙离开。那一刻,女子提裙的动作神情, 像极了多年前那个掀开珠帘款款走来的少女!
    便是这种熟悉感,让我忍不住出声问道:“你难道不好奇,这颗珠子是谁给我们的吗?”
    女子脚步一滞,裙摆的流苏相互碰撞纠缠:“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眉目轻触地问道:“你等了这么多年, 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最后的结果吗?当山鬼契约结束, 这份赌局最后到底是怎样的结果?”
    巫族和人族的寿命一样长, 可是她却容颜不改地活了这么久……活了这么多年。
    我想,大概她对那个结果一直心怀不甘着。
    终于,依罗转身直视着我,藏在袖角底下的拳头微微发颤:“契约的结果,我早就知道了。在结果出来的那一天,我便输得一败涂地,从此一无所有。所有人都选择放弃了我,留我一人在云萝断崖之上受尽山鬼的折磨。西梁国放弃了它的公主,母后放弃了她的女儿,我的未婚夫选择了我的妹妹,还有——”
    我认真地盯着女子发红的眼眶,抢过话道:“你大概不知道的是,那个男人他死在断崖之下,百年过去也没有转世投胎。他害怕忘记了你,所以把记忆封存在子母河中。他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可他却还记得眼角有疤的姑娘。”
    依罗身子微微发颤,如同大雨打在盛开的曼陀花上。
    “山鬼之所以最后没有杀你,不是因为他的怜悯心,而是因为按照订下的契约,必须有人将铁云珠祭献给他,你才能够平安下山。是那个人,他带着珠子死在了云萝断崖之下!虽然珠子没有到山鬼手中可不算违反契约的约定,当年山鬼无法伤害你,可他骗了你!”
    我抬起了胳膊,手指如同花瓣的层层绽放,最后露出了掌心中安然停放的珠子——
    “你说你一无所有,可那个侍卫却把一生之重都毫不吝惜地给了你。他一直记得要把铁云珠送上云萝断崖,哪怕死了百年之后,他都依然记得。”
    玄奘眼底含着莫名的悲悯,手指轻转檀木佛珠,一如年轮的漫长。
    整个地牢安静得可怕,静到甚至能听见白烛燃出袅袅青烟的声音。火苗噗嗤一声压弯了腰,整个地牢先是暗了下去,明明暗暗地映在了黑纱女子身上,当再次亮起的时候,我和玄奘都清楚地看见一滴清亮的眼泪从依罗女巫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坠落下去,转眼,杳无踪迹。
    “带我,去找他。”
    依罗女巫抬起手缓缓摘下了面纱头巾,露出一头如瀑白发,还有女子眼底曼陀花的瘢痕。女子绝美的面容平静无波可是眼眶却是发红,再次重复了一遍,“请你带我去找他。”
    玄奘看向我,黝黑的眼底带着人世眷恋的温暖。
    在他的目光中,我心底生出了莫大的勇气,深吸了一口气,直视依罗女巫说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若是仅仅只有我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你真的想要亲眼见证最后的答案,那么你必须要放了我们所有人。”
    依罗抬起手,我手脚上的枷锁应声而断:
    “好。”
    -
    月色薄凉如雪,洒在宫檐之上,宛如铺了一层皑皑白雪。
    依罗女巫坐在窗前,仔仔细细地梳着自己的白发。半响,女子出声问道:“白姑娘,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很后悔的事情?”她虽然答应放了玄奘师徒,但却让我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这是多疑之人的通病,不过我也没有多考虑便答应了这个条件。
    我撑着下巴望着天上月亮,道:“暂时,还没有吧。”妖生三百年,除了天生的命途坎坷,可是却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事情。
    依罗女巫动作一顿,半响,幽幽问道:“白姑娘,关于我的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常听老戚说,知道秘密越多就越短命。
    我规矩地放下手:“真的不多,就一点儿。”
    女巫抚上了自己眼角的疤痕:“那你知道我这个疤,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吗?”
    我老实地摇头:“不知道。”
    女子沙哑着嗓音,缓缓说道:“一个姑娘最好的年纪里,因为一场大病,我的眼角生出了像黑色曼陀罗的伤疤。因为这个疤,我被视作了不详的化身,一夕之间被幽禁在自己的宫殿里。”
    我真诚地说道:“可我觉得那个疤痕很好看啊。”
    依罗女巫笑了起来:“但在当时,这道疤从我的眼角蔓延开到了半张脸,没有人会愿意再见到这样一张脸,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女子抚着额头,仿佛回忆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王室无法忍受一个容貌丑陋的女儿,子民不愿接纳一个受到诅咒的公主。”
    在人看不到的一幕中,满头白发女子本来如同羊脂般凝软的肌肤开始迅速地枯萎,仿佛失去了水分的花朵。当铁云珠完成了契约,她会因为巫力的流失而迅速苍老。也许还会有其他办法让她再次恢复容貌,可是她已经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因为我的容貌,我不能再继承君位。可是王室中还有另一位美丽聪慧的公主,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我的王位,也将替代我嫁给云朗,那个与我指腹为婚的爱人啊。”
    依罗女巫重新戴上了面纱,眼神中亮晶晶的,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亮起又快速地陨落。
    “无法再忍受自己不人不鬼地活着,我鬼迷心窍地选择了向山鬼许愿,请求他帮我恢复容貌。可是山鬼告诉我,他可以让我让伤疤不再蔓延下去,但是他不可以消除那个印记,因为我脸上的伤疤是有人请求他在我脸上种下的。”
    “王城中的子民们说我受到了诅咒,原来他们说的没有错。如果有两个巫族的子民同时向山鬼祈愿,而他们的愿望又恰恰背道而驰,那么俩人便要同时出现在山鬼面前做个了断。而我,终于看见了毁了我容貌的人是谁。”
    我下意识地睁大眼:“是谁啊?”
    依罗女巫转过头来,那双攀上岁月沧桑的双眼里出现嘲讽的笑意:“原来,向山鬼祈愿毁了我容貌的人是弥箩,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啊。”
    原来向山鬼祈愿毁了她一生的凶手,是替代了她所有的妹妹啊。
    那句话里,我下意识地发抖,忍不住抬头怔怔地望着那个黑衣女子神情平静地起身和衣躺到了床榻之上。当一对姐妹以这样讽刺的形式出现在山鬼石窟中,当她知道毁了自己所有的人竟然会是自己妹妹时,这份怨恨又将被岁月如何打磨才能归于话语地云淡风轻之下。
    女子低沉喑哑的声音缓缓流淌在整个空旷的大殿中,让人无端从骨子里发寒。
    “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弥箩她恨我。恨我从来都是天之骄女,恨我能够继承西梁国女君之位,更恨我……和云朗指腹为婚的姻缘。”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妹妹已经恨我到宁肯折损二十年的阳寿,也要和山鬼订下契约来诅咒我。但我知道,她是为了得到云朗。”
    回忆到当年少女被揭穿后的惊惶与毫不掩饰的怨恨,依罗痛苦地闭上眼。
    女子侧躺过身子,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而白发仿佛水藻般散在了牙床上——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敞开心扉地说过秘密了。
    “不得不说,姐妹反目这种恶俗又猎奇的故事成功地取悦到了那个老山鬼。他改变了让我们互相残杀的主意,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个游戏。山鬼让云朗在我和弥箩之间做选择,他只能带一个姑娘下云萝断崖,而剩下的那一个就要死。当然,云朗也可以带走一个后,再用西凉王室最贵重的宝物来换剩下的那一个姑娘。”
    月色如水,灯光明灭。
    夏夜萤火,帷幔摇晃。
    仿佛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听见了女子语气带着难以言说的痛苦:“同我指腹为婚的云朗,他选择了我的妹妹放弃了我。而云朗他临走之时,他说让我等他,他会带铁云珠再次上来。”我眉目轻触地望着指尖的琉璃珠,谁能想到,它曾经是一个少女对于人世最沉重的希望。
    床榻之上传来了女子梦呓般的一句话,伴随着入睡的呼吸声:
    “可他骗了我。”
    我躺在矮榻之上,双手枕着脑袋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为何突然很想自家屋顶上的风雪,还有玄奘他绵软得像是白虎崖月光的笑容……然后,窗台上就冒出来一个锃明瓦亮的光头!
    “嘘——”玄奘趴在窗户上,朝我眨了眨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声说道,“我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你。”
    我小心翼翼地往里殿看了看,看起来女子已经沉沉睡去。再次惊讶地凑过去,我惊喜地睁大眼:“依罗女巫她住的不是空中殿阁吗?你是怎么上来的?”
    玄奘有些得意地:“我早就来了,见你在听故事就也跟着一起听了会儿,没想到还挺有意思的。当然啦,就这点高度,还难不倒我!”
    下面传来一道没好气的声音:“死秃驴,你不觉得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我一听那声音,趴到窗前往下一看——玄奘脚踩在孙悟空的肩膀上,孙悟空踩在猪八戒的肩膀上,猪八戒则踩在了沙悟净的肩膀上,而小白龙则负责在一旁望风!
    “我去,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搭人梯做什么?”
    玄奘刚想说什么,最下面的沙悟净就艰难地喘气道:“还能做什么,来找你啊!有话快说,我脊椎都要给你们几个踩断了!下次我再也不要当最下面的了!”
    猪八戒朝我抛了个媚眼:“师父说你编瞎话把那个女巫骗得一套一套的,让我们过来商量对策,万一明天你真把事情搞砸了,也好有个解决办法。”
    孙悟空没好气地说道:“就是死秃驴他半夜想你想得睡不着,非要把我们折腾起来找你!”
    敖烈冷漠地抱着胳膊:“那群女人还有三十秒就要到达战场,你们要是不想再次被那群女人关起来,我认为现在跑还来得及。所以,请你们长话短说。”
    一人一句,每个人说得都不一样。
    我一言难尽地望着娇羞不已的玄奘:“所以,师父你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啊?”
    玄奘抿嘴一笑,揉了揉我脑袋:“想问你,到底有多大把握能让那个女巫见到河底的鬼怪?”
    “如果有三师兄和小白龙在,我大概有——”然而概率还没有想出来到底有多大,我就一脸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而额头上传来他嘴唇柔软的温度。玄奘退了回去,歪着头打量着我,剑眉星目笑得好看极了:“好啦,今晚终于能睡得着了,记得想我!”
    “大胆!你们在干什么!”
    只听辛夷将军的一声暴喝,外面便是一阵手忙脚乱的撤退。
    “又是你们这群人!站住,别跑!”
    我捂着额头被亲的地方,忙不迭探出身去,只见玄奘被大师兄驮在背上,还不忘回头朝我用力招了招手。我瘪嘴一笑,撑着下巴看着下面的兵荒马乱的逃跑,而脸颊上便露出了两个甜甜梨涡。啧,没想到取经的这一群疯子,偶尔还是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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