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白骨精

106.桫椤草金蝉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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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年之前, 冥河之畔。
    白衣僧袍的俊美和尚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舍利子,那枚暖金色的石头在他掌心中握了许久, 一直到石头被捂得温热,金蝉子才微微皱着眉头, 如临大敌地握住了拳头,将那颗舍利子揉成了金色沙,然后缓缓洒在了冥河畔的那株生得可怜瘦小看起来像是根本活不了的野草上。
    这一幕若是让佛门中的其他弟子看见了,估计又免不了向如来告状说金蝉子目无佛法、不循规矩。要知道,佛门中的每位弟子一生能化的舍利子是有限的,那几乎代表了每个弟子一生所能达成的佛法修为,然而便是如此珍贵的舍利子却在前一刻被金蝉子拿去洒在了估计根本活不了的桫椤身上, 这不是目无佛法、特立独行又是什么?
    金蝉子盘腿坐在冥河畔, 双手反撑着自己膝盖,皱着剑眉苦恼地盯着依旧耷拉着脑袋的桫椤:“啧,怎么把舍利子化了也还是不行?不应该的啊, 难不成师父写的书出了差错?”白袍僧人无奈站起身来躬身去翻自己的背篓,在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奇怪发明下面,终于翻出了一本皱巴巴的古籍。
    “折下婆娑母树的枝叶插|入幽冥之土, 接昆仑之水浇灌,取烈狱之石松土,裁东海彩云一缎,剪青天月光一寸, 再以佛门灵光照之, 若有机缘此花便能活于幽冥。”念完一长段话, 金蝉子书拍在脑袋上,嘟嘟囔囔地说道,“难不成我的舍利子,不及佛祖点灯用的灵光来得亮?不可能的啊!还是说,师父那老头看见的幽冥和如今的幽冥变化太多,书中的方法兴许已经没用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不会就白费了吧?”
    然而在和尚看不见的地方,冥河畔那株本来活得奄奄一息的野草缓缓溢出了金色荧光。
    本来凌冽的狂风一下子安静下来,而向来脾气古怪的冥河也渐渐温顺地蜿蜒在这无间,而天上流淌翻滚的墨色水流努力地分开出支流,兴许是想要让光照在桫椤的身上,但是大概忘了幽冥之上已是地狱冥府。
    冰山沉默,寒风隐灭。
    那些被封印在冰山中的妖魔第一次停止怨恨,屏息以待着,那个在天地劫难之后还能于幽冥出生的孩子。这片毫无生气的死地上下都在期待着,期待着那个孩子的第一声啼哭——那是母树的血脉,那将是幽冥的小主人。
    金色佛光如同夏夜萤火般缓缓散去,而那棵冥河旁的小草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被封印的妖魔都忍不住地转动眼睛,紧张不已地看向冥河畔懵懂的小女孩,深怕她一不小心就会被寒风刮破、被冥河烫伤。
    寒风停息,冥河凝滞,周围寂静得甚至能听见冰山之中妖魔微弱的呼吸声。
    小孩的眼睛黑黑亮亮像是世上最甜美的葡萄,白嫩奶香的皮肤让人轻易想到白糯米团,而当她咧嘴一笑的时候会露出四颗整齐的乳齿,而脸颊上会出现比美酒还要甘冽醇美的酒窝。
    她的小脑袋晃了晃,转身入眼的只有荒凉沉默的冰山、黑色沉金的河流,还有一个背对着她神神叨叨的男人。于是,光着身子的小女孩一咕噜地从地上爬起来,迈着不稳的小步子,摇摇晃晃地朝那个和尚走了过去——
    然后,小女孩向前一扑就抱住了那人的小腿,奶声奶气地唤道:“阿娘~”
    金蝉子目光向下一瞅,歪着脑袋眉眼一弯:“这是哪里来的小女娃,怎么随便攀亲戚?”声音消失在他看到种在冥河旁的那株草不见了之后,金蝉子大概明白了正抱着自己小腿的奶娃是谁了。
    小女孩仰着小脑袋:“你是我阿娘吗?”
    金蝉子十分干脆地摇头:“不是。”
    小女孩有些失望地瘪了瘪嘴巴,又不死心地问道:“那你这么好看,一定是我阿爹咯?”
    ……这误会有些大了。但是,好像确实是他折下母树的一根枝叶种在了冥河畔的。
    金蝉子啧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奶娃解释高深的问题,只好低头哄道:“小妹妹,你能先放开我小腿吗?我垂着脑袋说话时,有点大脑供血不足。而且,我不太习惯有人抱我大腿。”
    仿佛认准了金蝉子就是她爹,女孩伸出两只白藕般的小臂,糯声道:“我要阿爹抱!~”
    看着那光溜溜的身子,不习惯和旁人有肢体接触的金蝉子终于为难地伸出手,左比划右比划半天才勉强将她举了起来:“小僧已入佛门,终身不能娶妻更不可能有孩子,小妹妹我告诉你,我呢既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娘。”女孩就这么被他这么高高举着,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脚丫子还胡乱地蹬在和尚宽阔的肩膀上。
    小姑娘撅着嘴,有些不高兴:“那我阿爹和阿娘呢?”她开始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想要从金蝉子卡着她咯吱窝的两只大手里钻出去,“你既然不是,那我便要去找阿爹和阿娘。”金蝉子只觉得手中仿佛握着一个圆溜溜的白糯米团,一个劲地往下坠,但自己又不敢抱重了。俊美的和尚故作严肃地盯着小女孩的眼睛:“咳,关于你的阿爹和阿娘,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
    金蝉子长长呃了一声,索性把女娃娃放在了一块石头上,然后他蹲下来和女孩直视着:“我只能告诉你,其实,你是一个孤儿。”他伸手拍了拍女孩傻住的小脑袋,笑得像只大尾巴狼,轻描淡写道,“你没有爹,也没有娘,你只是一株十分可怜的小野草。但是好在,你还有一个家。”
    女孩瘪着嘴巴盯着眼前这个俊美又可恶的和尚,半响在确认他眼神里没有半点玩笑的痕迹时,更加用力地瘪着嘴巴,两只葡萄般的黑眼睛瞪圆了,里面迅速涌上来一层水汽,看起来可怜极了。金蝉子端着两只手,指着周围道:“你既然出生在幽冥,所以幽冥就是你的家,但是很不幸的是——”金蝉子好以整暇地看向已经濒临崩溃的奶娃,补刀道,“经过我多年的观察,这里什么都没有。”于是,在金蝉子含蓄的微笑中,沉寂了千万年的幽冥迎来了孩童第一声响亮的啼哭。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嚎啕声里,金蝉子索性盘腿席地而坐,手撑着下巴欣赏小姑娘的哭相:啧啧,他金蝉子耗费了上千年的心血在那株野草上面,就为了看一看传说中的桫椤花到底是什么模样,还为此搭上了自己一颗舍利子,没想到直接跳过了开花结果的过程,反而原地蹦出来一个乱认亲的小奶娃出来,感情这么多年的心血全部泡汤。
    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哭的,索性就让这个小奶娃替他来哭一哭。
    等到小女孩哭得累了,金蝉子递上一袋水,笑道:“哭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先补充一点水分吧,待会儿继续哭。”没有照顾过小孩经验的金蝉子本来想让她自己拿过去抱着喝,没想到小姑娘凑过来一张哭得像个花猫的小脸,嘴巴对着水袋的口就开始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金蝉子有些不自然地捧着水袋,眼睛盯着那张软嘟嘟的小嘴巴,只觉得小孩子身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奶香。
    “咳咳咳!”小姑娘喝得太急,呛得咳起来。
    金蝉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拍她光溜溜的小肉背:“你慢点儿喝,别急,没人跟你抢。”
    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他:“那大师你是谁啊?你真的不是我阿娘吗?”她凑了过来,像只幼兽般本能地耸了耸鼻子,朝他胸口一拱一拱的,疑惑道,“可是你身上的气味……真的很熟悉啊。”
    金蝉子强忍着不适,微笑道:“小姑娘,你就算再怎么拱,我也没有奶给你吃。所以……请你别再拱了。我不太喜欢别人这么粘在我身上,那会一种窒息的死亡感觉,所以呢,拜托你离我远一点。”说完,他大手放在小女孩的脑门上,然后不必用多大力气就将她平稳地往后推了回去。
    小女孩哀怨地望着他,嘴巴撅着:“可是我现在好饿诶,怎么办?”
    金蝉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一株草只需要喝水就能够存活下去,何况你还是一株桫椤,你根本不需要食物。”
    小女孩更加委屈地望着他,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可是我真的好饿啊。”说着,她还伸手拍了拍肉呼呼的肚子。
    金蝉子揉了揉眉心:“……你打算吃什么?”
    小女孩十分实诚地回答道:“我想吃肉。”
    金蝉子眉心揉得更加重,语气无奈:“你是一株只需要喝露水就可以活的野草,而我是个有原则的和尚。”
    小女孩有些委屈:“可我就是只想吃肉嘛。”
    于是,大人小孩相互瞪着对方,半响之后,金蝉子还是先举了白棋,十分挫败地捏了捏眉心:“好吧,你要等我一会儿,我出去给你买。不过你要答应我,要乖乖呆在这里,不可以随便乱跑,知道了吗?”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你早点去,便早些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哦。”
    金蝉子被她这样一番话说得一怔,随即失笑着抬手揉了揉她脑袋:“聪明的小鬼头。”
    说罢,金蝉子便转身离开。他看起来走得从容不迫,可却是走得快极了,像是乘风一般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只成了一簇小小的影子。等在原地的小姑娘伸长了脖子望着金蝉子的背影,眼神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期待。
    而此时,冥河蜿蜒出一道水痕,而水痕渐渐腾升出了一个人形。
    一个老者现身出来,缓步走到小女孩的身边:“看样子,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小女孩转过小脑袋朝老者咧嘴一笑,甜甜唤道:“河伯。”
    她是生在冥河之畔的桫椤,既然承了冥河之水,自然识得冥河的河伯。
    老者杵着拐杖,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的风暴:“金蝉子煞费苦心种植桫椤,到底有什么企图?”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道:“想种就种咯,能有什么企图?我以为他是阿娘,结果,他说自己不是;我又问他是不是我阿爹,结果他又说自己不是,可我明明就识得他和你身上的气息。”
    老者指着不远处的那棵婆娑树,幽森道:“那个和尚不是幽冥之人,他同我们都没有半分关系。你的娘亲是婆娑母树,她就在那里。”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每过五百年,金蝉子就会奉如来之令前来幽冥加深封印,那些佛门子弟满口仁义道德,却没有一个是真的好心,所谓慈悲善良,却都是铁石心肠!”
    小女孩不解道:“可我觉得,他待我很好呀。”她忍不住伸出嫩白的小手,扯了扯老者衣袍,“河伯,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老者苍凉地笑了起来,伸手摸着孩子额头:“我感觉到冥河之底的意识正在慢慢苏醒,甚至,他正在一点点地蚕食着冥河,蚕食着我。”
    小女孩睁大眼:“他是谁?为什么这么可怕?”
    老者摇头道:“那是一个能让幽冥重见天日的神。虽然三界见证了他的死亡,可他那被满天神佛都畏惧的灵魂还在这里。孩子,母树虽然不再,可我会替幽冥来保护你;若有一日我亦不再,我会央求那位神来照拂于你。”老者蹲下身,淡紫色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的孩子,“这里所有的妖魔都在等着你,等你长大解开这里的封印。”
    小女孩懵懂又疑惑:“可是刚才那位大师说,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神佛,也没有妖魔。
    这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死境。
    老者眉眼凝重又认真,手指着女孩心脏的地方,又化作了一团水泽隐入冥河:
    “不,他们还在……他们,一直都在这里。”
    -
    等到金蝉子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回来时,发现本来应该等在原地的小女孩不见了!
    那一刻,和尚下意识地皱紧剑眉,环视着四周茫茫一片、寸草不生的地方——没有小姑娘的踪迹,甚至,连半个影子都看不到!这里是幽冥,寻常人等自然进不来,可若是佛门之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人来到这里并且见到了那个小姑娘,那便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作为幽冥之主婆娑母树的血脉,神佛两界若是知道桫椤成精,怎么可能会让她平安活下来?!
    一想到这一点,金蝉子就扔下了手中的大包小包准备去找人!然而和尚刚一转身,却又冷静下来——如果有人来过,那么这里一定会留有他们的痕迹;但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但如果是幽冥之中的变数呢?万一有什么妖魔复苏,第一个拿小娃娃祭口怎么办?
    金蝉子一拍脑门,想起来那小姑娘身体里还有自己一颗舍利子,随即和尚闭目捻指,伴随着他嘴里的口诀,一粒金色的光芒便从他指尖盈盈飞出,霎时又化作了一只千纸鹤,缓缓地飞向了天地中心的那棵婆娑母树。
    金蝉子一愣,眉宇微微一松,随即迈开步子随着纸鹤而去。
    支撑着幽冥这片天地的母树树身很大,犹如巨柱好似城墙,而那些铺展延伸的枝干虬髯密布地铺满了整片天幕。金蝉子手捻着佛珠,怔怔地望着头顶上冥河流淌的一幕——他还记得那一日,婆娑母树为了庇佑幽冥,以一己之身堵住了天上的冥河之雨,千万片叶子被烧成了火红的流霞,就像是七月流火,虽然绚丽灿烂但是已为谢幕终点。
    白袍僧人缓缓踏过那些裸露在地表的虬髯枝干,平静而从容地走了过去,却见一个小小的女孩靠着树身徒自睡得香甜。金蝉子剑眉微微一皱,但又随即松开,苦笑地摇了摇头,自嘲着自己的杞人忧天。他缓步走了过去,脱下自己的素白僧袍轻柔地披在了小姑娘身上,又找了一个干净但离她不远的地方盘膝坐下。
    他算得上是佛门的第一美男子,神情中奇妙地糅合了疏离淡漠与离经叛道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最难得的是那双眉眼生得极好,深邃动人恍若星辰但又不失男子英气。而这样一个和尚,正静静注视着树下睡得香甜的女孩,半响,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弧度,疏离之中却又带着三分骄傲和宠溺的味道——
    这是他瞒着众佛,费尽心思在幽冥之地种下的桫椤。
    本想它能够为这片死地带来些许生机,但没想到,她会长得这样好。
    “……嗯。”女孩叮咛一声,揉了揉眼睛,“大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幕上的冥河缓缓流淌,而树下的和尚笑得温柔,伸手抹去女孩嘴边的口水印子:“没有多久,见你睡得香,便不想打搅你。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想了一件事情,想了许久……我想给你,取一个名字。”
    小姑娘眨巴着惺忪睡眼:“什么名儿?”
    金蝉子柔声道:“从今以后,你就叫小善。”
    女孩嘟哝问道:“大师,是善恶不分的善吗?”
    金蝉子微微挑了一下左眉,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善良的善,善缘的善。”
    女孩眼皮微微耷拉着,反驳道:“可河伯说,善那是天底下最没有用的东西。”
    ……冥河的河伯?金蝉子有些骄矜地撇了撇嘴巴:“那是河伯乱教小孩,你别听他乱讲。咱们就叫小善,记好了,是善良的善、善缘的善。”
    小善终于彻底清醒了:“大师……为什么会想叫这个名字?”
    金蝉子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嘴角微翘——
    “因为这是我对你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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