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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德·夏尼很喜欢艾格蒙特夫人, 尽管对方的纤弱文静与她的健康红润是那么的不同。大概是她忧郁的面容太过动人了吧, 克里斯汀心想。
艾格蒙特夫妇新近来到巴黎, 多半是做丈夫那位渴慕浮华的缘故。而做妻子的那位, 对生活却显得兴致缺缺。克里斯汀发觉她精通艺术,却好像不愿提及似的。
在克里斯汀的眼中, 艾格蒙特夫人十分美丽。她的美丽便像是古代希腊雕塑中的那些女神一样, 高雅而迷人,只是更为瘦削些。她那头秀美的金发总令巴黎的贵妇们称赞不已, 但真正吸引住克里斯汀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宁静、温柔而悲伤的湛蓝中, 一闪而过的痛苦与智慧。
是在哪双眼睛里也见过相似的呢?克里斯汀刚要想起来,她温柔体贴的丈夫已经敲响了房门, 他在外间含笑问道:“梳妆好了吗,宝贝儿?我们的沙龙就要开始了。”
克里斯汀微笑起来。她戴好长手套,将冰冷的丝绸推到手肘, 并且整理好那些蕾丝的白花儿。她对着镜子整理过自己棕色的鬈发, 温柔地低语道:“劳尔,我很快就好。”
她小巧白皙的耳朵上, 莹润的珍珠耳环晃了一晃。克里斯汀又对着镜子确认了一遍自己仪容无误,带着笑意转过了身,推开房门。在外面,她心爱的丈夫劳尔·夏尼正在等待她。他们将会手挽着手, 共同出现在这场由子爵夫妇举办的沙龙会上, 招待巴黎各色的名流。
巴黎的上流社会已经认清一个事实, 那就是年轻的夏尼子爵对他妻子的爱意无法动摇。尽管对方在嫁给夏尼前仅是巴黎歌剧院的一名歌女,身世卑微,但这对相爱的年轻人有信心克服遇见的各种阻力。眼下,随着一次又一次夏尼家沙龙的举行,上流社会的贵妇人们虽不至于待子爵夫人多么亲切友好,亦不会像最初那样冷嘲热讽了。
相爱的人总能使事情越来越好,坚定的勇气足以克服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难题。任何迹象都显示夏尼夫妇的未来将会十分美满,并且愈来愈幸福。但是在挽着丈夫手臂走向客厅的时候,克里斯汀的眼前还是不期然地闪过了一对痛苦的眼睛。
那是……悲伤的海洋与冰冷的翡翠。
克里斯汀被这突然的幻觉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面上重又出现子爵夫人熟稔的微笑来。她微微侧过头,为了方便丈夫吻她的额头。
她已十分幸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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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龙乃是本世纪十分流行的一种上流社会社交方式。巴黎的名媛贵妇热衷于把客厅变成一种社交场所,邀请各式人物聚会一堂,谈笑风声。有些沙龙偏爱艺术家人物,譬如戏剧家与诗人、画家,而有些沙龙则喜好邀请评论家、哲学家或者政治家。出于夏尼夫人那众所周知的出身,她的沙龙向来便是美妙音乐艺术的鉴赏会。而这名美丽的沙龙女主人亦因此得到不少人的称赞。
眼下便是他们生活中一场寻常的沙龙,主题是音乐。这次的聚会从下午四五点钟开始,如今已是夕阳垂暮、灯影摇晃,客人们喝着侍女端上来的酒精饮料,高谈阔论。有美妙的乐声作为背景,却绝不喧宾夺主。这是独属于巴黎的风雅,做作而典丽,使人熏熏然陶醉。
克里斯汀总愿意坐在艾格蒙特夫人身边,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喜欢对方,但潜意识里艾格蒙特夫人的确使她感到亲近,就像是在她身上看见了故人一样。而对方总是过度苍白的面色也使她怜惜不已。但是身为沙龙女主人的克里斯汀实在太忙太忙,夏尼夫人不得不端着酒水走来走去,陪客人们谈论音乐、丝绸和珠宝的话题,偶尔还必须涉及流言。
是的,那些流言蜚语,尤其是桃色的总为贵妇人和娇小姐们所偏爱。当她们掩住口唇窃窃私语,手绢扇起细细的香风,眼神流露隐秘而细碎的兴奋快意,克里斯汀总是感到生活的庸碌与不平。但她已学会得体大方,不必为这些琐事破坏她和丈夫的幸福生活。所以她偶尔微笑忍耐,偶尔寻借口离去。绝不参与,也绝不阻断。
唯独关于一对夫妇的流言使她身心愤怒,立刻出言制止。那便是艾格蒙特夫妇的。对于艾格蒙特大公,克里斯汀不愿意多谈什么。这位大公的风流与轻佻她在初次见面时便已知晓。然而他那位妻子,那名可敬可爱可怜的女子——艾格蒙特夫人,闺名艾若拉的那位,却时常令克里斯汀感到身不由己的怜惜和感同身受般的痛苦。
约莫她那敏感的潜意识里亦对生活中潜伏着的庸碌之苦有所顿悟,克里斯汀才会待艾格蒙特夫人如此亲近,但她又深深知晓,尽管痛苦不可分高低大小,自己比起对方实在是幸福的。不,她不该将艾格蒙特夫人的痛苦同大公本人相连,这已是对那名女性的侮辱。
在克里斯汀看来,这桩婚事实在是她生平所见第一荒谬,无论她进入上流社会后见证了多少离奇的丑闻,也不抵这一桩来得轰烈和无声。艾格蒙特夫人何等高雅文静,而她的丈夫却显而易见的粗鄙浅陋。诚然他们外表上都是一等一的漂亮人儿,可那种灵魂截然不同的质感已然反映到外在,使克里斯汀在见到他们这对夫妇的第一眼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艾格蒙特本身的浅陋从何种地步来谈都是对于他夫人之风采的损毁——克里斯汀真奇怪为何只有她一人这么想。甚至连劳尔,她最亲爱的劳尔,都仅是认为艾格蒙特夫人高雅脱俗,但她的丈夫也没那么坏罢了。劳尔的心地总是那么好,可有些时候他看问题不够透彻。克里斯汀心想。
她又微笑了一下,心里想起自己关于这对夫妇听到的传言:艾格蒙特夫人乃是公爵之女,然而父母已故,唯有嫁给大公才能保住爵位。况且她身体向不康健,时有咳血之疾,兼之心脏和喉咙俱有病症。艾格蒙特大公仍愿娶她为妻,已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后面还跟了一些絮絮的恶意的揣测,说看艾格蒙特夫人的面色大约活不过这个冬天。到时候大公妻子之位空出,又不知哪位娇俏情人能够上位。这些,克里斯汀一概不理。
她仅是面含担忧与关切,在那名面色忧郁宁静的女子身旁落座,并发问道:“艾若拉?亲爱的,你还好吗?”
艾格蒙特夫人微微摇了摇头,她手里有一本打开的书。克里斯汀好奇地看过去,发现是《安徒生童话》,这让她不免生出些诧异。因为对方实在是文雅聪慧、见识不凡的罕见女子,竟会在这样时刻品读童话。她又仔细去看,认出那些是属于小美人鱼一篇的词句。
“很美啊。”她赞叹道。
“本就是美的。”艾格蒙特夫人回答。
话又止住了,克里斯汀不知事情为何会这样。分明她对那位夫人心存钦慕,而似是孤寂不言的她亦愿与她有一二回应,但她们二人的谈话总是说不过一两句便停止,徒余一片尴尬寂静。
克里斯汀又想努力找些别的话题来,她实在想和对方多谈谈,甚至只是待在她的身边,什么也不做,能够给她宽慰一二便好。她实不知道这等荒谬念头从何而生,但心中总觉得这就像是在补偿什么人。她刚想再说什么,艾格蒙特夫人却罕见地补充了自己的话。
“克。”她温存地说道,唤了她的昵称,几乎使克里斯汀受宠若惊,“那本就是美的。”
她细瘦而白皙的手指缓缓划过泛黄纸页上花体的印刷字:“我是说,一样事物的死亡如果是美的,那么一定是因为这件事物本身便是美的。丑陋的东西,它的死亡不值一提。而那些由美转丑的东西,如果想要拥有美的死亡,或者借死亡的形式保有美丽,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对么?”
“啊……”克里斯汀哑口无言。她感到自己有些毛骨悚然,可与此同时升腾而起的竟是强烈的关心意志,仿佛在忧虑她的悲观态度。这善良而年轻的子爵夫人憋红了脸,才讷讷回道:
“可是,不还有希望么?”她说,继而灵光一现,“希望,只要活着肯定就有希望。那么谁知道丑陋不能变为美丽,谁知道美丽不能重归美丽呢?死亡那才叫绝望呢。”
她看见艾格蒙特夫人微微摇了摇头。
“不,不。”她低语着,“已经没有希望了。我看见过,完全没有希望了。”
克里斯汀想要再说些什么,但这时候艾格蒙特夫人已经抬起了头,她的美丽而忧郁的蓝眼睛凝视着她。克里斯汀好似被这目光望进了灵魂,竟然动弹不得。
她忽然感到一阵哀伤,仿佛自身也有某种东西在摇摇欲坠,在剥离或者崩裂,于寂静无声中必须选择生死的结局——但这只是幻觉,周围是不绝于耳的欢笑与音乐。艾格蒙特夫人仍沉静地读着那本安徒生,仿佛不曾和她说过那些话语。
克里斯汀的大脑嗡鸣一片,艾格蒙特夫人的话像是在告别,又不那么像。在相处的短暂日子里她已信服对方坚贞的品格,明知生之苦痛与无望仍不肯放弃。即便她认为死亡是美之保有自尊的最后手段,亦骄傲于尘世之痛苦庸碌决不能侵袭她的灵魂。但是,为何她因此感到这么悲伤?她究竟又因此想起了什么人,想到了谁?
她实在不能在这个角落耽搁下去,因为她心爱的丈夫已经叫过好几次她的名字。克里斯汀起身时脚下有些发软,头昏沉沉的,但她还是扯出了笑容,礼貌告别过艾格蒙特夫人后,又像一只优雅的百灵走向她的丈夫,听他问她:“怎么聊得很开心吗?那边居埃尔夫人想找你很久了。”
“艾格蒙特夫人的谈兴比往常好一些,但我反而更糊涂了。”克里斯汀微笑了一下说道,又问:“劳尔,沙龙到什么环节了?”
“哦,你实在不必规划这么细致,回回还安排好游戏来活跃气氛的。”她的丈夫随口嗔道,“现在夫人们在品鉴曼恩小姐带来的新扇子呢,据说扇面是东方来的上等丝绸做的。等她们聊够了,或许会用一些甜点。不过临时有别的活动也说不定。”
克里斯汀点点头。她和劳尔吻了一下,又微笑着同对方告别,继续去忙碌和照看后厨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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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龙的后面果然又出了新点子,是最活泼风趣的图卢夫人提出的。当时她摇着羽毛扇子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音乐聚集到这里,又被夏尼夫人这么精心招待,那为什么只是品鉴几位乐手的功底,而不亲自来弹唱一二呢?”
她这话有些拿克里斯汀先前歌女身份打趣的意思,但恶意也不重。有趣的想法引得众人纷纷叫好,图卢夫人又提出许多规则,如大家轮着弹唱不许推拒,就算不会也得表演着玩儿。还有就是只许用六弦琴,从首席开始往下传着来。
身为女主人的克里斯汀自然是不能推拒,尽管这让她想起那些已被刻意遗忘的岁月,但夏尼夫人仍是笑容大方地接过仆人递来的六弦琴,弹唱了一曲。刚开始几个音才有些生疏,到后面已展露出之前名动巴黎戴耶小姐的芳华来。
“that's all i ask of you……”
她唱完之后与丈夫劳尔相视而笑,十分甜蜜。这首歌正是当时二人的定情之曲,曾回响在巴黎歌剧院落雪的天台上。克里斯汀面泛红晕,她忽地捕捉到记忆里那时忽略的细节,不由一惊。
“到下一个啦。”图卢夫人喝过彩,高高兴兴地说道。
克里斯汀于是交出六弦琴,而这把琴便这么一路传了下去。后来者中自然也有精于此道的高手,但多数则是本领泛泛,众人水平参次不齐,倒引出许多乐子,气氛立时活跃不少。客人们轮流手持六弦琴,唱歌和谈笑,又有熏熏然的红酒咖啡,夏尼家的沙龙和乐融融。
不知多了多久,气氛已被炒得十分热烈。轮到艾格蒙特夫人了。她丈夫并不在她身边,而是出去寻乐子了,而众人也并不关心这个。他们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艾格蒙特夫人,克里斯汀亦是有些心生紧张,不知道艾格蒙特夫人的弹奏将是什么样的呢?她预感这必定是天籁之声。
然而她的预感不幸落空。
“实在抱歉。”艾格蒙特夫人放下手中的书本,无力一笑,“我唱不来这个。”
她见众人又是失望又是起哄并不慌乱,只安静道:“我手指实在没有弹奏的力气,而且我有些心疾,稍稍动用气力说话唱歌便可能咳血不止,自小便没唱过什么歌,还是不打扰大家兴致了。”
沙龙的来客们虽然玩闹得有些失了分寸,总明白话到此处不好勉强。然而图卢夫人还不肯放过对方,她说:“如果不能唱歌的话,那好歹念一首诗给大家听吧。”
这一回,艾格蒙特夫人答应了。
她说道:“我爱我没有的东西,你如此遥远。”
没人有知道她念的是什么,但也没有人去追问了。他们总感到她有些毛病,沉浸在精神的幻梦里。而图卢夫人亦对她没了兴趣。他们又开始继续传递着六弦琴弹唱取乐。
之前善乐者多半弹奏的是优美的曲子,而眼下这一位却别出心裁,唱起一首欢快粗俚的小曲。气氛一时热烈,人人拍手跟唱。克里斯汀在这样的欢乐之中,却难得地走神。她仍然在思索艾格蒙特夫人的那句诗,里头究竟有什么意思?她摇摇头,简直觉得自己着了魔。
灯的影子又在摇晃,红酒的香气使人头晕。那些嘈杂而欢快的歌曲,及不上她曾聆听的万分之一。克里斯汀惊讶地睁大眼睛,但是在头脑能运转之前,她已猛地捂住口鼻干呕起来。
“怎么了?”乐声忽然之间停止,劳尔匆忙赶过来扶住她,蓝眼睛里满是忧虑,“亲爱的,克?你身体不舒服吗?”
克里斯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感到这一会儿工夫之前压抑的不适便如潮水一般猛烈涌来。她实在无法支撑了,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那我先陪你去休息一下?”劳尔体贴地问道。在克里斯汀点头同意之后,他先是吩咐人去请最近的医生,接着再向满座客人诚恳道歉。再然后,夏尼子爵便面色忧郁地扶住他珍爱的妻子离开了客厅。
“谁能有她有福气?”图卢夫人轻笑起来,又漫不经心流转了眼波,“好啦,我们继续玩吧。”
于是弹唱说笑之声重新响起来,比先头更热烈。艾格蒙特夫人的角落仍是寂静的,没人主动和她搭话。不过她那位俊俏的丈夫倒是回来了,大大咧咧坐她身边,扯着低俗的笑话。
艾格蒙特夫人寂然地笑了一下,又将书本合上了。
客厅里热烈的谈笑歌声持续了许久,人们都已薄有醉意。面上烧起浅浅的红,而言谈举止更加欢乐放肆、出于心地。这时候气氛已达鼎盛,但忽然之间客厅外传来一阵欢呼笑声。那里正是夏尼家的花园。客人们正在感到诧异,一名侍女已经笑着进来。
“子爵命我来同大家告罪。”她满面盈着真切的喜悦,“他一时不能前来了。因为他的妻子,夏尼子爵夫人刚才已被医生确诊怀孕。子爵现在高兴得不得了,怎样都舍不得离开他的夫人呢!”
客厅里讶异一阵,之后便响起响亮的欢呼和祝贺声。所有人都对子爵的离席表示理解,又对他夫人的怀孕十分恭贺。他们先头就玩得很开心,这下更是热热闹闹要庆祝起来。艾格蒙特油腔滑调地起哄,不少小姑娘竟然很吃他的账,都凑过来说笑。艾格蒙特夫人稍显疲惫地按了按额角。
“你怎么啦,艾若拉?”艾格蒙特丢下那些小姑娘转头问道,言语里亦有几分真心关切。
艾格蒙特夫人疲倦笑着摇一摇头。
这时候席上突然间又生变故,只见末席一名黑衣客人忽然起身,劈手夺过之前依次传递的六弦琴,叫众人大惊。这名黑衣客人细细说来谁也不曾见过,但他的确出现在了这里。
他穿着粗陋邋遢的黑斗篷,料子细看不算太差,却十分难看。身形怪异地佝偻着,弯曲的手指呈现不自然的蜡黄与紧绷。他长了一张十分平庸的脸,甚至有些卑微猥琐之处,叫人一看便觉得是地下水道爬出来的老鼠。这面容有些死板僵硬,透出可怖,可嘴唇尚算灵活,张合时便扭曲起来。
艾格蒙特夫人亦被引去了目光,但觉黑衣怪客浑浊的棕色眼球里有黯淡之光。对方矮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这名之前一直不曾出声、被众人忽视的黑衣怪客,怀抱着他抢夺而来的六弦琴,手指在上面轻轻滑过,十分珍爱。口中却漫出一声呻|吟来。
那一定是天使同魔鬼的歌声。
黑衣怪客的嗓音是嘶哑的,但这丝毫无损他歌曲里的奇异魅力。他唱的是先前那人唱过的俚曲儿,粗鄙欢乐,稍作改动之后又有些许苍凉之意,伴着六弦琴声,在夏尼家的客厅里回荡。众人皆是不由自主屏息凝神,听这怪人的弹唱。他浑浊的眼珠里分明有水光,但最后却是伴着这奇异的,欢乐而苍凉的歌声一颗颗落下。
当他放下六弦琴的时候,黑衣怪客脸上的最后一丝光彩也消失了。
而客厅也终于从他奇特的魔法之中醒过神来,开始交头接耳地称赞和感慨了。
黑衣怪客将六弦琴交给它本该轮到的主人手上,默默退回自己的末席坐好,一言不发。但这回无人再敢轻视于他,纷纷想要搭话却不知从何言说。客厅沉默惶然了片刻又再度欢乐起来,因为在聚会之中只有这样东西是永恒的。
歌声谈笑之中,艾格蒙特大公仍在关心地询问他的夫人:“你也不舒服么?究竟是怎么了?”
艾格蒙特夫人摇头未语。从她湛蓝明净的眼眸底,忽然跌出一颗极大极饱满的泪珠,砸在繁丽华贵的波斯地毯上。而眼泪也只有这一滴了。流完这滴泪后,艾格蒙特夫人任丈夫再怎样关切询问也不曾开口说话。
她仅仅是抬起头,朝那黑衣怪客看了一眼。而对方似有默契,亦是转眸对视。刹那间,二人仿佛交谈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并无对话。他们各自垂下头,回到自己的世界,又沉默不语起来。
外头的花园里仍然是喧嚣的欢腾,夏尼夫人怀孕的喜讯到现在仍在发散开来。而里间的沙龙聚会也重成欢乐之海洋。人人高谈阔论、大声歌唱。
唯有爱意被深深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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