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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我是一块假糖】补订可以早点吃真刀 在场的只有埃里克清楚她在说谎,因为同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咳得如此吓人厉害——但他并没有戳穿。或许是因为隐约的猜测令内心不安, 或许只是本能的维护。他还想要再关心几句, 伊妮德已然面含微笑地转过身向克里斯汀, 轻言细语地说道:
“那么克里斯汀, 今天的试唱之后,你愿意接下《海的女儿》里丝忒乐公主的角色吗?”
“我当然愿意!”尽管还没从先前伊妮德剧烈咳嗽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克里斯汀还是凭借本能毫不犹豫地做了答。但同一时刻响起的还有她恋人的声音——
“让我们再考虑一下。”夏尼子爵皱着眉, 这显然已经是克制之后的礼貌说法。他听到克里斯汀的回答, 立刻转过头用制止的目光看向她:“克里斯汀!”
在夏尼看来, 无论埃里克究竟是不是“魅影”, 两者间都一定有着某种令人不安的联系。理想状态是克里斯汀离他们越来越远。而克里斯汀出演《海的女儿》的决定,太轻率也太冒险了。更何况哪怕他承认伊妮德的歌唱宛若天籁,身为赞助人的子爵依然本能地不愿意让恋人担任配角。这两种情绪交织之下, 劳尔的反应简直再正常不过。
然而克里斯汀却抿紧了嘴唇, 棕发少女难得显出一些执拗的坚持来:“劳尔, 我想要唱丝忒乐,我真的想唱这部歌剧。”
劳尔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 他竭力温柔地哄劝道:“克里斯汀……好歌剧并不只有这一部, 巴黎歌剧院里满是随你挑选的剧目, 而且个个都是足以发挥你全部天赋与魅力的女主角。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小角色如此执着呢?”
克里斯汀坚决地摇头:“你不明白,劳尔, 你不明白。”她注视恋人的目光既奇异, 又悲哀, 好像今天才从某种程度上认识了他, “你不明白的,劳尔,一百部歌剧也抵不过一部《海的女儿》的光辉。况且你听过伊妮德的歌声,你真的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不明白和她一起出演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在看到曲子的时候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出演了,更何况在她演唱后的现在?也许角色和我的计划有一点差别,但是相信我,劳尔,加入这部歌剧是一种伟大的事业——”
“你已经着魔了!”劳尔吼道,“你完全被那个鬼魅——好吧!你完全给他迷惑住了!”
“可我要唱,劳尔。”克里斯汀分毫不让,“我要唱,你明白这对我意味着——”
伊妮德没有加入他们的争执。她就仅仅是抛出了话头,然后在一边沉默地注视着事情的发展。克里斯汀不顾夏尼子爵的阻止坚持要出演,夏尼对她的关心和担忧溢于言表,同样的还有无法理解。他不能理解克里斯汀为何会对《海的女儿》如此狂热,却最终不能拗过自己的恋人。差不多开场的时候就能看到结局了,但还是要看下去。唯一无法看清的是自己的命运。
她看到埃里克在争执起后如梦初醒般地找回了对克里斯汀的激情与爱恋,加入她的阵营,同时更加激发了夏尼的不安。看到埃里克注视克里斯汀的目光——孤注一掷式的狂热与迷恋,想要小心翼翼地藏好,但在同样怀有这种感情的人面前却免不了露出端倪。是的,伊妮德心想,到这个时候,她已经很明白自己对埃里克产生的是一种何样的情感了。
她趁着无人注意展开了手心的帕子,那上面已经浸染了殷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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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傍晚,伊妮德侧坐在窗边。她的金发依旧耀眼,蓝眸依旧明亮,但她的面容却逐渐地失去了血色。她的头倚靠着窗台,沉思着,仿佛要离开一个即将坍圮的梦境。最后她靠着窗子,唱起了歌来。
“曾经有一个无休止的梦,流浪的女子永远自由自在。”她的嘴唇是微笑的,但神情既宁静又忧郁,略带恍惚,“一首歌藏了一个秘密,抵达星空是如此容易。”
“但是事情已经改变了,现在沙子缓缓流动。”伊妮德的脸颊贴在窗上,她凝视着天空,“纯真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我知道河流不会永远的流动。”
“时间的风吹进我的眼睛,孤独的爱情屠戮我的心灵。”她唱,还是那么无忧虑,但眼角带一点不明显的泪光,“我的花枯萎了,其它所有也一样。”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我将永远看不到自己的命运,”她悲伤而平静地说道,“故事的结束就是一切的真理。”
夕阳的余晖暂时地为她的面容浸染上了一层虚幻的血色,但是当她的衣裙缓缓移开此处时,一切虚幻都消失了。光束里那些细小漂浮的尘埃间,只余下许多细碎未明的叹息。
这是敲定克里斯汀·戴耶出演《海的女儿》后的第二日,伊妮德敲响了埃里克的房门。
少女有着金色的长发。当她歌唱时,优美的颈项向上微抬,那头海藻般的长发便如阳光泼洒,灿烂耀眼。
她的睫毛是微微打开的,露出湛蓝的眸子,好像是明净的天空倒映在海中。那眸光便也如海波一般,时而宁静安详,时而惊涛骇浪,但固然不曾失去海的开阔平静,就像海啸之时海底其实最为寂静一样。
她洁净的面容上有一种光辉,使她具有超越凡人的美。这种光辉便是画家用光环来表现的圣洁宁静,在她歌唱时尤为明显。冬日的阳光为她的面容打上一层暖光。
她身上的灰袍明显有着行路人的风尘,裹住瘦削的腰身。此刻,这个美得不似凡间的少女正在歌唱。
她正赞颂光。
埃里克在她面前十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聆听那歌声——那副画卷再次在他眼前展开。一个女孩,有着透明的灵魂以及好奇的目光。她站在幽深的海底,展开双手,打开心灵的目光,然后望见了太阳。她的歌声里仿佛是天生便具有海洋与日光的气息。
吾之血与海洋同潮,吾之心并日火齐烧。
而埃里克聆听这歌声。
灰袍少女站在雪地里歌唱。她的面前有一只篮子,用来遮蔽的布掀开一半,能够看见里面是最简单不过的黑面包和清水。她的神色是如此从容安详,又是如此沉静于歌声,埃里克堪堪意识过来少女是在卖唱。
他看向周围。
雪中巴黎的清晨,并没有多少行人。但时不时,依旧有脚步声经过。路人们行色匆匆,脸色疲惫,对这天籁似的歌声充耳不闻。偶尔有一两个停下的,也等不到歌结束便走开。
埃里克感到刚才的那阵恐慌又袭上心头——他们是同样听不到这少女的歌声吗?不,他们听得到。但是,他们又为什么走开呢?这带着海洋与日光|气息的美妙歌声,分明不逊色他的天使之音啊!
也许他们听到了,但是他们无法听懂,或是无法得到触动。埃里克这样想。他们忙于生计,或忙于寻欢作乐。埃里克固然能理解这一点,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什么比音乐的力量更伟大呢?也许是爱情吧,但这样激动人心的歌声还不足以令人停留么?
他站在那里静静聆听着,从不解到愤怒,愤怒歌声被这样糟蹋,继而是为那个努力表达灵魂的自己委屈,然后终于顿悟出凡人无法理解天使之音的道理,最终感到深深的悲伤。
这歌声不属于人间,只属于歌者本身或是天堂。而埃里克也只能通过一张英俊的面皮来得到俗世的承认——他知道的,就是这样。而就在埃里克的心绪不宁中,歌声渐次停止。少女已睁开眼睛,微笑着看向他。
或许是这天使般的歌喉竟不被人看重的惋惜,或许是看到了自己可能遭受的相同命运,一瞬间,埃里克的内心涌现对于少女极大的同情与感佩。他情不自禁地说道:
“您唱得实在太好了——太美妙了,太动人了。”
他立即出于一种为人世补偿天使的心态,从黑丝绒带中取出金币来:“也许有些冒犯——但这是我的敬意。”因为他平常是不屑用金钱来衡量歌声的。
但少女推辞了这枚金币。她湛蓝色的眼睛有着安详温柔的气息,她开口说了对他的第一句话:“请原谅——但我无法接受您的好意。”她话锋极为柔和地一转,“您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帮我带一些面包和清水来就可以了。”
埃里克稍稍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他本来不是善于交流的人,如今遭到少女意外的拒绝不由有些局促。然而他已从那歌声中听出他们具有相当的灵魂——正是这一点能让埃里克继续对她说话。
“但是您为什么要拒绝呢?我是说——您应当呵护自己的嗓子。您应当享用一些更好的食物,这些黑面包对于歌者的喉咙来说,太苛刻了。您应该收下的。”
“我一直带着歌声流浪。”少女向他说道,“露水和花蜜都曾滋养过我。通常,当我饿极或渴极时,我会一家一家敲响贫苦人的房门。我为他们歌唱,然后得到一口水或是一小块面包。这么做使我快乐。”
这回答不由使埃里克对她生出更大的敬意,他坦诚向她表达自己的想法:“很了不起的做法,小姐。但是,我见刚才并没有多少人留心倾听。”他不禁问道,“您不会因此沮丧吗?您不会因此希望得到更多人认真的欣赏吗?”
埃里克补充道:“您分明有着一个歌剧演员所渴慕的一切——来到歌剧院的虽有不少附庸风雅之徒,亦有真心欣赏音乐之人。您从没想过要换一身华美的衣裳,骄傲地站在舞台上歌唱吗?”
灰袍少女微笑着说道:“我选择自己歌声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流浪。”
埃里克立刻听懂了她的话——有一些人的歌声华美而精致,有一些人的歌声舒展而流畅。不同的歌声里有着不同的灵魂,而少女所找到的真正契合灵魂的歌声,便在流浪与行走中。舞台会消磨她歌声的魅力——也许依旧动听,但歌声里并非真正的自己。
歌声是一种灵魂,而非一种乐器。它只能用一种语言说话。
埃里克默默注视少女柔美的面容,她湛蓝如洗的眸子蕴藏极为坚韧的力量,同时也鼓舞了他的灵魂。他得到一种感动,因为他平生少见地真正理解了旁人,从歌声开始。他真想用歌声和她说话,但是不行。埃里克对少女说道:“我会为你带清水和面包回来的。”
他以为关于少女的一切不过是个梦境,他自己幻想出来的景象。他又以为这是巫婆的另一场骗局,抑或是一个引诱他堕得更深的陷阱。那金发的少女怕不是由海底的女妖所化,要取走他最后的一息性命。然而埃里克别无选择,他只能向着地狱或者天堂一路狂奔。
心里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弄清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也许弄清了少女能听见他歌声的缘由,一切便会——啊,一切也许不会更好,但总不会更糟。
埃里克在居所的门前止步时已是满面汗水、气喘吁吁,他脖颈处有一二青筋显现,面容上的急切使他看起来像是某种粗野的兽。然而这种粗犷野蛮却渐渐地消失了,转而化为一种奇异的平静神情。锁孔里正跳跃着美妙的音乐,塞壬向他投来了充满柔情的一瞥。埃里克推开门的时候,内心是寂静的。
他的心很快被另一个人的情感填满。
灰袍少女正背对着他,坐在那架白色钢琴前的钢琴凳上。海藻般的金发披散在背后,灿灿得如同照亮了一室的日光。她的歌声或许可以更加明亮,然而随着手指下流利的旋律带出的,却是沉静博大的思缅,压抑着难以察觉的郁郁火焰。濒临离去与死亡的边缘。
她唱道:
“敏感忧郁的紫罗兰何易凋零?
高尚的沉思渐成驯服的缄默,
心灵依旧忍受烈火之灼烧。
眼见白昼为胸中升起的浓雾遮蔽,
痛感宇宙无垠而生命囿于空虚渺小,
宁将自身投向人世孤注一掷。
我的运命在高声呼喊,
莫要在无知的蒙昧里抱憾终身!
命运啊,回答我吧。
为何生命之荣光无可遗忘?
为何灵魂在门外苦苦地敲?
为何埋葬了我死去心灵的大海,
要向两边分开?
它张开了壮阔的波浪的两颚,
而我蔚蓝的目光望了出来。
对外发现了整个世界,
对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
旷远的激情在我心底复苏,
无穷的远方正声声召唤。
我知我不能再等待。
金丝笼走脱了她的雀儿,
这华丽的器物抱怨着奴隶的放肆,
她不知只有流浪者才有家园。
唯流浪者拥有他乡。”
这并不是埃里克第一次听伊妮德唱歌,此前他曾在巴黎的街头听过她清亮柔和地吟唱日光与海洋,带着浩荡却细腻的爱意,此后他也将有无数机会聆听少女的歌声,鉴于这位不善交际的主人已经成功地邀请少女住下。但埃里克却直觉一般感到这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一次……歌声能看见一个人的灵魂。
此前正是由于和少女歌声中的灵魂产生共鸣,初来尘世的埃里克才几乎不可能地主动向她搭话。但那时候他看到的也只是部分罢了。
音乐使人瞥见最隐蔽的内心,埃里克有种直觉,此刻少女正在歌唱的……就是她自身最完满、最丰富的揭露,可遇而不可求地奉献出完整的灵魂,纯粹歌唱自己心灵的跳动而非以自身供养旁人的情感。
他不知道是这架出自大师之手的钢琴引发了对方的激|情,抑或自己此前的歌声给予了她某种灵感。他唯独明白这样的时刻对于任何一个歌者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对于有幸聆听的观众那更是莫大的幸福——因此他仅仅是驻足门口,悄然聆听。
伊妮德在唱完第三段副歌后结束了这支曲子。
金色长发的少女微微地喘着气,洁白的面颊泛上些许的潮红。激|情尚未从那湛蓝明净的眸子里消退,冒昧的客人便已起身对着来归的主人致意。她歉然道:“我很抱歉动了您的钢琴。”
“您赐予了它光荣。”埃里克说,“我太荣幸了。”
伊妮德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安恬地置于小腹前。埃里克注意到她的手指非常白皙修长,上天仿佛特意眷顾了她有关音乐的一切品质,流浪的女子竟然生得这么美的、天生就该弹钢琴的手。她的神态那么从容,站姿那么优雅,还有刚才那熟练的指法——那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流浪少女所能拥有。
这时候,他终于忆起来时路上所狂想的一切了。只是在聆听了一场灵魂的美妙音乐之后,获得奇异平静的埃里克感到自己得知克里斯汀并非例外的失望与痛苦都被极大程度地削减了。甚至哪怕马上被告知伊妮德的确是塞壬,是海里的女妖,他都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我想您一定饿了。”重回光明的魅影说道,“我马上叫仆人过来,我们可以一起用晚餐,然后接着谈论有关音乐的话题。”
伊妮德欣然应允,但她提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要求:
“请继续为我准备面包和清水吧。”金发头发的女孩这样说道。
尽管其中最近的也是半个世纪以前,而公爵小姐的父辈凭此沾沾自喜却并没打算做什么。可是老管家却忠心耿耿地追思,发自内心地怀念那些逝去的辉煌,试图模仿曾经的一切。
现在他大权在握了。贝纳要求所有的仆人恭敬地对待公爵小姐,自己则冷漠严厉、处处挑刺。他希望年幼可塑的小姐能养成优雅精致的生活风采,就像他从前寄托在公爵夫妇身上、却无法使他们去贯彻的愿望一样。他秉承着这个信念抚养伊妮德长大。
在这座腐朽华丽、沉醉于往昔旧梦的公爵府里,你会恍然觉得时光停留了一百年——那种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的贵族生活,精致、优雅、迷人而可笑,散发着腐朽的味道。这里的一切,贝纳所迷恋、忠诚和执着的一切,对伊妮德而言都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他把她教养成了一副中世纪的仕女画——贞静、温柔而美丽,举止高贵、谈吐优雅。贝纳·沃德为此沾沾自喜,但他从来不会将这份得意表露在公爵小姐的面前,反而是更加严厉地要求着她。
他不仅自己逼迫她,甚至要求她身边的所有人一同逼迫她。那种压抑近乎可怖的氛围沉沉地笼罩在公爵府里,数十年经久不散。身处其间的人要么被同化,成为这可怖压抑里的一份子,要么坚持着清醒,却无法反抗,只能处处压抑直至崩溃。
伊妮德就是在这样濒临崩溃的边缘度过了她前十七年的人生,而书本则是她唯一的慰藉。每当她无法拒绝现实——贝纳掌权的时候她实在太过年幼,无法反抗,稍大之后又害了病,染上了心疾,孱弱的身体甚至连活下去都是一种奢侈,她的双腿甚至无法支撑她离开这座笼罩着阴云的公爵府——伊妮德的心灵便会避居往书本中的世界。
那些优美的诗歌韵律,那些明达的人生哲理,使她饱受折磨的灵魂一日一日明净开阔,又一日一日愈发痛苦。
书本安慰她,使她看清自己和周围的一切。但书本给予她的心灵力量并不能化为实际,这便加深了她的痛苦。雨果说,一个独眼人和完全的瞎子比起来缺点是更加严重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缺什么。而这就是伊妮德生活的真实写照。
她日复一日挣扎在自己绝望的宿命里,看不到尽头。她愈发的美丽,也愈发的沉默和苍白。贝纳不停地询问她出了什么事,她的身体为何如此糟糕,但他不会关心她读书时面容上奇异的闪光——那是当智慧遭逢痛苦的灵魂时迸溅而出,预兆着最深沉的那种悲剧,就是看着自己如何死去。
人们在遭遇精神困境时往往求助于宗教,伊妮德的母亲便是如此。但年轻的公爵小姐却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心灵之路:她所渴盼的,是由内而外、最为纯粹的精神自由。
她希望摆脱公爵府腐朽的空气,去嗅闻花草的清香;她发自内心地不在乎金钱和荣誉,而甘愿要贫苦和健康红润的脸庞;她想要在人的脸上和眼睛里看见最为生动的灵魂,但围绕着她的都是一些傀儡……伊妮德并不轻视他们,她真诚同情他们的不幸,相信如果用心地读过书许多人的情况都会有所改善,但她的确品尝够了那些麻木渺小的灵魂。她只想要一份与自己的深沉博大相衬的奇美瑰丽——那在未来将会是何其的幸运,又将是何其不幸的一次相遇,遇见那个名为埃里克的男子。
然而在那之前,她先一次地在书本以外的地方看见了生命的光芒——那并非是从花木里得到的细小感动,而是别人同样的感动与领悟回馈,化为歌声与琴声在天地间飘荡。
伊妮德几乎立刻便被击中了,当她注视着那个红围巾女孩蹦蹦跳跳离去的时候,内心是何等的不舍与欣羡。
公爵小姐很喜欢音乐,这是上流社会都知道的事,但是她的心疾使她无法开口高歌,并且她的喉咙也有一些小问题。从她那对总是吐露温柔言语的嘴唇中,永远无法流淌出动人的歌声,而只能是破碎的旋律。
她沉默无言地坐在钢琴之前,任由贝纳挑剔地丈量她的坐姿,手指却灵巧地弹奏。那是整座公爵府唯一能感受到生机焕发的时刻,但所感的也唯有伊妮德一人罢了。
音乐在恰如其分的时候出现,引领她抒发内心。而口不能歌的病情则埋藏在心底,成为无法忘却的遗憾。
伊妮德无法喜爱自己的生活,但她又无法抗拒这种生活。她知道自己有一个未婚夫,是比她大了三四岁的艾格蒙特大公。尚且是少年人的对方活泼、英俊、轻佻,有着上流社会的通病,却依然有几分任性的可爱。但伊妮德清楚对方迟早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像她见证过的无数个事例一样——她并不讨厌艾格蒙特,但她无法爱他,正如对方对她的好感也纯粹出于容貌和遥远的美感而已。
伊妮德并不至于因为自己厌恶这段婚姻关系而迁怒艾格蒙特,不是他也会有别人,但是当贝纳告诉她一年后就将举行婚礼的时候,伊妮德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到了慌乱。
这不仅仅是从一个牢笼走进另一个牢笼,而且意味着能够一眼看到尽头的生命——她永远无法摆脱这种生活。她会嫁给一个不爱和庸俗的人,生下孩子,然后日渐沉默,就像是母亲那样。
她现在能够理解母亲的痛苦,尽管她并不完全认同她。可是尽管伊妮德的智慧远超她的母亲,她同样无法摆脱自己的命运,个人的力量在社会规则面前何等弱小,何况她的身体条件连离开都做不到。那时候,伊妮德是真切地动过死亡的念头。
但是她并没有选择死亡——这个世界不爱她,但她爱着更遥远的世界。伊妮德不愿意放弃自己,哪怕代价是余生继续挣扎在痛苦的宿命里……多少人怀着绝望与孤独就这样度过了自己的余生,或沦为平庸,或讷口不言、默默死去,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改变命运的那个契机。但伊妮德是幸运的——她等到了那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在她即将嫁给艾格蒙特大公的前夜,巫婆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并且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有时候,最伟大的旅程就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伊妮德流浪了那么久,她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走过贫穷与富裕,走过千山万水才来到巴黎,来到埃里克的身边。但她却注定被他挡在爱情之门的外面,因为那个名叫克里斯汀的女孩。
人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往往很难真正看清前路。大多数人将会在选择一条道路的不久之后,一边咒骂后悔,一边不得不拖着步子前行。少部分人选择折返,他们未必获得重新选择的机会,甚至重新选择以后又再一次后悔,因为人生中的痛苦原本就是无法逃避的,每一条道路都是殊途同归——我们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最后的结局,我们的脚步正在走向我们自己选定的终点。
命运从不敲门,也不询问。它破门而入。对于伊妮德来说,巫婆的出现是如此,对埃里克的情感也是如此。但是一以贯之的抉择里又蕴含着某种不能逃避的必然,她回想自己的前路,她何尝不是从一种孤独跳入了另一种孤独。曾经的公爵小姐生活在傀儡之中,寂寞饥渴的精神无处诉说。如今的流浪歌女可以拥抱天地间的万物,却唯独无法建立一份略微私人的情谊。
那正是孤独在作祟。孤独,永恒的孤独,没有人可以摆脱掉它的影子,因为孤独本就是绝对的。尘世中两个互不相干的灵魂靠在一起只是因为孤独,而孤独发展到了最深刻的地步便成为爱情。即使是在此刻,在心中被滚烫的柔情爱恋充斥涌动,却又弥漫着悲伤雾气的时刻,伊妮德也能轻易地看透这份爱情的本质,那就是借爱人来实现自己爱的欲望,或者说摆脱孤独的欲望。
这种畸形的、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为爱情的东西,它的产生其实与埃里克对克里斯汀的并无分别。那都是在极致的孤独之中,人为自己无法释放的情感所寻找的一个锚准。这个锚准被喷发的感情所覆盖,便瞬息之间形成了爱人的模样。那仅仅是为了摆脱孤独所进行的挣扎,可是其中所蕴含的深刻感情又是无法否定的,矛盾正在这里。
伊妮德很清楚埃里克与克里斯汀不可能相爱,他们彼此之间的那种崇拜——埃里克是对于光明,克里斯汀是对于音乐天使——恰恰是与理解相距最远的感情。而建立在孤独之上的爱情,下一步所希冀的便是相互间的理解。埃里克与克里斯汀都太过神化对方了,这种神化使得克里斯汀发现“天使”就是“魅影”之后心灵完全破碎,彻底地投向劳尔的怀抱,也使得埃里克为了获得光明,甚至做出放弃被聆听的决定——也就是说,彻底地堵死了被理解的可能。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彼此|相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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