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那个奸臣

末 信轨篇

    [] 最快更新!无广告!
    因爱天上月,溺于井中死。因爱花间香,捣汁风里干。
    我讨厌喝酒,却喜欢埋酒。夕夕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杏树,花期的时候,雪白从树冠一直蔓延到地上,风姿绰约。当风起的时候,细小的花瓣纷纷扬扬。夕夕喜欢对着树枝吹气,鼓着一张白嫩的包子脸。花被一吹,就哗的散落。然后她就会尤为孩子气地弯起唇,黑眼珠透亮得近乎发光。
    每年都乐此不疲。
    然后我们会挖一个洞,把我偷买的小小小一罐酒埋进去,大功告成地开始嘲笑对方衣服鞋子上的泥土。
    有一回她指着我额头,佯装担忧:“呀,你都留了这么多汗!”然后把她手掌上的泥巴统统抹到了我的鬓角,一边跑一边回头笑:“但是没关系,我帮你全部擦完啦!”
    呸。
    我绕着院子追了好几圈才追到她,把我脸上的泥通通揩到她袖子上。她笑靥如春花烂漫,还喘着粗气,厚颜无耻地抱怨我:“你这人真小气。”
    去清洗的我懒得理她的强盗理论,聪明地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那是刚到江南的第一个月。
    爹娘给林曙那丫头取的小名是“夕夕”,但是他们谁都不叫,就我一个喜欢。
    她说:“咦——”嫌弃里又有几分羞涩,“什么‘夕夕’,你这人真恶心。”
    我嘚瑟地说:“对啊,恶心兮兮(夕夕)嘛。”
    她被我这个神来之笔的笑话噎住了,瞪了我好几眼,从此更不肯让我这么叫她,更反对我在一切外人面前透露她的这个小名。
    我好像……起了什么反作用?
    诶等等,话题偏了,我说到哪来着……?
    哦,杏树和酒。
    “这是独属于我们的节日和节日活动。”我跟她胡诌,“你听过一首诗吗,它里面说‘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我们这个节日的名称就叫做‘牧童节’。”
    “牧童节……”她慢吞吞地重复,有点不甘愿,“这个名字不好听。”
    敢说我起的不好?
    我不高兴地看她:“哦,是吗?不好听啊。那你倒说说看,什么名字好听,也让我见识见识。”
    “这首诗是写清明的……怎么会是牧童节……”她委委屈屈地弱着嗓子,“清明、清明就很好听啊……”
    “清明?”我听着很不是滋味。且不说清明节实在不是什么喜庆的节日,光光“清明”二字就……“我们姓明,清明节,是要清我们自己?”我提高声音,满脸质问。
    “我……反正我不喜欢‘牧童节’……就是清明更好听嘛!”她突然哇的哭了出来。
    这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其他都行,清明绝对不行……喂,喂,你别哭啊……喂!喂……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小叔叔刚好走了过来:“怎么了?”他用目光询问我,然后转头看夕夕,微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浅蓝的手帕,温柔地擦拭她的脸颊。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也不催,就静静地看着,安宁和煦。直到夕夕渐渐哽咽着停止了流泪,他才目光包容地看着:“发生什么了,来说说吗?”
    顺势摸了摸我们俩的头,轻笑。
    那年夕夕六岁。是我们在江南的第二年。
    回京的时候,我硬是把那棵树撬走了。把酒翻出来,又藏到树下。
    走前小叔叔跟我说:“这只是棵树。”看了我一会,摇了摇头,又说,“算了,你走吧。”
    当时我不懂。
    一路回京,路上花费的时间尤为久。失去了很多老根、被一捧浅土养着的杏树奄奄一息地熬着。在移到新的土地不过三个月,就完全死掉了。
    夕夕的院子里没有杏树,有的只是一个遗留的坑,和我们心中的影子。我们在每年清明那天埋上小小一罐酒,夕夕还会放入一个小盒子。
    我们就像在阴雨的中秋日吃月饼一样地遵守着这个习惯,以证明我们又安全地度过了一年。
    后来小叔叔也来了京城。我问他:“你当时想说什么?”
    他努力回忆了很久:“啊,当时啊……我是想跟你说,‘人挪活,树挪死’。有些该适时离开的东西,不要强求。”
    我又问他:“那你为什么最后没说?”
    “因为我又想啊,”他看着我,露出长年不变的如玉的温润笑容,“没有经历过,你怎么会明白相信呢?我该让你试一试……万一你还成功了呢?”
    “有这样的可能吗?”我不知道自己在问他,或者在问我自己,“那么微小的可能,我真的能成功吗?”
    “唔……我还真不知道。”他说,“天时地利人和,万一你都有了呢?”
    是啊……万一我都有了呢?
    *
    当年安慰夕夕的陋习遗留了下来,我每年愈增的油嘴滑舌的功力让她既爱又恨。只是她渐渐长大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不叫她“夕夕”了。
    还有掺和进我们中间的十七皇子信轨。哼,软绵绵没魄力的小白脸,没事就来府里缠着夕夕。每次看到他,我都会狠狠地嘲笑他。
    扬着一张假惺惺地笑脸,在心里狠狠嘲笑他。
    来得勤有什么用,你看夕夕拿正眼看过你吗!她会正眼……她会吗?
    那天他站在夕夕的院子后门处,拿着一块绣花手帕茫然地张望。
    我走过去,他急忙招呼我:“明大哥,我捡到了一块帕子,也不知道该给谁送过去。”
    真是多管闲事。
    我毫不在意地笑着,从他手里接过,看也不看:“一块手帕而已,估计是什么丫鬟看上你了,就想你过去跟她说说话呢。”
    “明哥哥,你可别打趣我了。”他无奈地笑着,“只是无意看到了。手帕也是贴身的物事,要是女孩儿丢了,心里也不知道会有怎么个急法。你看……上面还绣字,万一漏出去,陷入了什么事端……”
    我哼笑:“别人的事儿和你什么关系?她丢了也是她自己不保管好,出了事儿还是她自己的责任。找不到主人,你就放下不管不就完事了。”
    他肃起脸:“不可。不看到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帮上一帮又何妨?若你不知道,我便去问问其他管事丫鬟……”他从我手里抽走手帕。
    我一把捏住抢了回来:“等等。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看一眼。”上面绣的是山水,寻常一首小词附旁。我眯着眼仔细打量。
    十七皇子插嘴:“角落有一个字,就是那个……”
    那个“夕”。我看到了。
    我攥紧手帕,抬头对他笑:“我知道这手帕是谁的了,我给她送去吧。”
    他松了口气,“找到就好,那就麻烦明哥哥了。”他轻松安心地笑开,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招了招手,“我先走啦!”
    我在原地笑着目送他离开。
    手帕在手里被揉成一团,我展开,对着阳光看了看。
    一块简单的手帕而已。
    我又侧头看了看夕夕的院子。
    嗤笑一声,把手帕塞进了袖子。
    后来明林曙的出嫁,信轨的登基,她的入宫,一切都像走马看花般迅速地、措手不及地发展着。她再也不会和我一起做那个仪式了。
    信轨在宫里给她栽了一片杏林,花落下的时候,像下雪。
    我曾不止一次地问她:“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她从不正面回答,只是移开眼,看天,看云,看树,从不看我。
    她甚至有时候会朝我叹气:“你别欺负他。”
    他高高在上,我欺负得了他?
    我看见她眼睛倒映出来的我面容扭曲,她脸上浮现的是使我无处遁形的悲悯的神情:“够了,哥。真的够了。”
    后来有一天,她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哥……你别发疯了。”
    疯……?我疯?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恨不得她立刻哭泣认错,向我示弱。
    她最后果然哭了。但是我却觉得心很空。
    真奇怪,我没有任何愿望满足的快感,居然只是纯粹地觉得更难过。
    最后我就像个不入流的小偷一样慌张地逃出皇宫。
    府里爹娘,她,小叔叔,我的朋友们,朝堂官员,全都一步步地在和我作对,走在我的相反面,想要把我从权力的巅峰拉下来。
    谁的意我都不想如。我要稳稳占着这个位置,让他们一个个地都睁大眼睛看着!
    结果事情暴露了。
    那个始终优柔寡断的年轻帝王,悲伤地看着我们,最后把夕夕关入了冷宫。
    众叛亲离的我,时隔多年又重新跪在了皇权面前。我觉得自己像只癞皮的死狗,腆着脸,跪趴在明黄的靴子旁边,毫无颜面地痛哭流涕。
    夕夕,夕夕,夕夕……
    因爱天上月,溺于井中死。因爱花间香,捣汁风里干。
    最后,我想要的都失去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