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授衣,仓庚玉鸣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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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和三年,元冀皇宫
    竹桑看着白仓庚每次临幸后自个服下败血的药丸,只是悲叹“娘娘,你又何必这样苦了自己?”
    白仓庚淡然一笑“虽然当时和亲时说大冀下一任国君只能出于我的腹中,可他送来那含着高纯度的麝香香料,我就知道,我和他不能有孩子。”可听闻昨日如妃诞下了孩子,看着后宫里其他女人和他有的孩子,她终归是羡慕。
    竹桑看到了白仓庚眼中的痛意,不由悲叹“娘娘嫁过来两年了,这两年来娘娘为了元冀国劳心劳力,可这眨眼间,后宫中都有三位嫔妃诞下皇子了。贺妃家世背景虽比不上您背后的白羌国,却也是显赫的,可算是荣宠一……”意识到说错了话,竹桑连忙跪下“奴多言了。”
    白仓庚放下木盒,笑道“竹桑啊,你说贺氏家世显赫,陛下又对她极尽恩宠,为何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孩子?”
    竹桑摇了摇头,不解。
    天气还未入冬,白仓庚却是顺手披了件白色大裘衣走到窗前“背景越强,实力越大,日后谋反也是方便的,陛下岂会让她生下一儿半女,你瞧着那几个生了皇子的贵人妃嫔,有几个如今还是安康的?我啊,他国公主,当初和亲虽是白纸黑字,我白仓庚可同祁骁上朝堂,于朝天殿批阅奏章,干预政事。日后我腹中皇子必为元冀下任国君,可……”说着,白仓庚瞟了瞟案上的小香炉,无奈一笑“只要我一日还在朝堂上长袖善舞,他便一日不会心安。”
    竹桑望着白仓庚,恍惚间好像看到白仓庚的眼神碎裂开来“娘娘,您本就是白羌国君,何必嫁过来受苦,唉。”
    白仓庚晒笑道“我虽精于帝王权术,可白羌积弱已久,匈奴又总是入境烧杀抢掠,唯有借助元冀的力量,才可以保我子民,留我国号。”
    听罢,竹桑微微皱眉“说到国号,只是听说当今陛下当初作为并州王的世子囚禁于国都洛阳,家人尽数被屠,所幸一路上有江黎王相伴,后来才报了大仇,只是不知为何,2年前那位女将军和陛下决裂,如今却是和先前大冀国将军顾谦成亲。”
    白仓庚叹了口气,望着夜空中的月亮“自他家破人亡之日,我便该知道,这世间于我而言只有生死与共的兄弟,没有三千弱水心有所属的夫君了。”
    白仓庚再没说话,解衣翻身上床安睡,留下一脸疑惑的竹桑。
    翌日
    太医署
    “竹桑姑娘,又来亲自给皇后娘娘取药啊。”
    竹桑礼貌地笑了笑“是,麻烦您了。”
    那太医挥了挥手“不麻烦不麻烦,你说这皇后娘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是一病不起呢,这都多少个月没随皇上上朝了,唉。可惜了这么聪慧贤淑的一个女子。”
    竹桑亲自煎好药后,端到凤倚殿时,却看见白仓庚吐血昏厥的场景,竹桑急红了眼,喂了药叫了太医,那太医却也是摇头。竹桑看着昏迷的白仓庚,提起裙子就是往朝天殿跑。
    “皇上呢?奴要见皇上。”
    那内侍平日受了皇后不少恩惠,上前答道“皇上此刻正在午休,贺妃在里面陪着呢。”
    竹桑明白其意,便是挥裙跪下等着。
    一直到一个时辰后,祁骁醒了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那贺妃仪态万千地跪坐在旁“回陛下,刚过未时。”
    祁骁点了点头,起身穿衣,贺妃本想着帮祁骁更衣,见祁骁自行穿了外衣,一只手尴尬地停留下半空中。
    见祁骁却似没注意到的样子,贺妃笑道“陛下,这桌上都是我为陛下做的点心,陛下不妨吃些再处理公务,龙体要紧。”
    祁骁今年才23岁,还真没到龙体要紧的地步。眼角从窗子扫过外面跪着的人,转头冷笑道“你知道她一直跪在外边。”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贺妃没想到祁骁会这么生气,她看着祁骁眼底蕴藏的杀意就害怕“我,不是,臣妾,臣妾……”
    没等贺妃说完,祁骁便径直走到门外“皇后的病情又重了?”
    竹桑抹着眼泪“是,陛下,奴求您去看看娘娘吧,娘娘恐怕没几日了。”
    听罢,祁骁径直往凤倚殿去。后面的竹桑站了起来,揉了揉腿,没人注意到她向贺蓝韵瞟的一眼,得意中又带着愤恨的一眼。
    祁骁到凤倚殿的时候,白仓庚已经醒了,见祁骁到来,眼眸掠过竹桑,无奈摇头。
    祁骁坐到白仓庚床边“竹桑说你又昏倒了,太医属那帮蠢才,怎么就是治不好你。”
    白仓庚笑了笑,转头看向竹桑“你先下去吧,这有陛下在呢。”语罢,转头间瞥见祁骁的袖口丝线不知是蹭到了哪里,被扯了出来,伸手拿出床头柜子里的金丝线“陛下袖口破了,臣妾帮你缝上吧。”
    祁骁见白仓庚拿针就要绣,笑道“等会朕让下人弄就好了,你多歇息吧。”
    白仓庚摇了摇头“这龙袍破了,又是金丝线,下人们敢缝吗?一般啊,都是直接扔了烧了,既维护了皇室尊威,又保全了自己性命。却是苦了制龙袍的锦娘。”
    “朕不曾想到一件衣服还有这么多规矩。”见白仓庚在自己脖子间挥针的样子,眸中有些慌乱“你,你小心些,别扎着朕了。”
    白仓庚噗嗤笑道“陛下征战沙场多年,可是骑在马背上的天子,竟是怕根针么。”
    祁骁抿唇,装作没听到一样环顾四周“朕的皇后也颇通医理吗?”
    白仓庚手中的针微微一顿“陛下何出此言?”
    祁骁抬手指了指边上的书“朕认得那几本书,是《本草纲目》吧?”
    白仓庚垂眸,继续手中动作“陛下是在秦王爷那看过吧?”
    祁骁点了点头“嗯,九思以前跟朕说起过”
    白仓庚笑道“秦王爷先前也和臣妾提起过,臣妾也就找来看看,精通医理的应是秦王爷。”
    祁骁点了点头,笑道“的确。”见脖子上的袖口已经缝好,祁骁起身“皇后先歇着吧,朕书房还有一堆奏折要批。”
    白仓庚点了点头,无奈一笑“陛下明日还来吗?”
    祁骁眼角掠过白仓庚苦涩的笑容,瞟了一眼案边香炉,微微叹息。他是一国之君,纵使白羌归顺,可元冀下一任国君绝不能出于别国之人。纵使他们之间这辈子不能有孩子,纵使她想要西关兵权,却间接害死与他结拜的兄弟秦九思,可是他还是会待她好的,虽不是心爱之人,但他至少能给她皇后应有的尊荣“来。”
    来……
    白仓庚苍白的脸上浮出了一丝生机,“来……”她笑着,像是疯了一样笑着,仿佛时间回到了8年前,那是她和祁骁结实的第二年,他来赴约,在羌笛阁上喝个不醉不归,而后她送他会并州,看着祁骁的背影,忽觉她好像永远也看不见他了,一阵后怕便是喊道“祁骁,你明年还来吗,还来吗?”
    “来!”
    只是当时,她女扮男装,叫秦九思。
    竹桑见祁骁走远,便退门进来“唉,后宫那些嫔妃,没一个安生的,总是想变着法子害您”
    白仓庚无所谓一笑“那贺氏也是可怜人,无妨。明日你记得打点好,陛下会来。”
    竹桑微微一福“诺。”
    翌日
    凤倚殿早早地便忙了起来,原本死寂沉沉的宫殿一下子生机焕发。
    白仓庚此时正在镜前梳妆,嘴角还含着浅浅的笑意,完全不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外边的大雪飘了数日,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殿外,竹桑披着大雪走进殿门,踌躇着。
    白仓庚见势,手中拨弄步摇的手停滞,垂眸,已然明了“你们退下吧。”
    “诺”一时间,整座宫殿只剩白仓庚和竹桑了。
    竹桑走到白仓庚身边,眼眸中泪水打转着“本来,安嫔说二皇子发烧,想让陛下去看看,陛下没去,还是朝凤倚殿来了,可北边匈奴突袭,眼下陛下回朝天殿议事去了。派奴来向娘娘说一声。”竹桑怕白仓庚难过,又补上一句“陛下只是去议事,明天定然会抽空来的。”
    白仓庚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步摇“他不会来了。因为我,等不到了。”说罢,走到床沿,按下旁边的开关,只见那处被按了进去,床板上开出了一个四方小洞,里面放了一个大木盒和一个小木盒。白仓庚伸手拿了出来,转头对竹桑说道“去拿个火盆”
    元冀国的冬日,大雪深数尺,雪虐风饕,白仓庚披着貂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靠着柱子,打开大木盒,拿出里边一封又一封的书信,惨淡一笑,毫不犹豫地扔向火盆里。
    烧吧,把一切都烧个干净。一年,两年,……九年。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上苍若是可怜她,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要早点告诉祁骁她的身份。她宁愿不要这荣华富贵,只要当初在祁骁从并州被带到大冀国囚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就足够了。
    竹桑看着实在不忍心“娘娘怎么就是不和陛下解释呢?这样下去,娘娘的病可会把您害死啊”
    白仓庚冷冷一笑,起身,站在台阶上,望着眼前的飞雪,脚步颠了颠“明明我才是当年和他结拜的秦九思,如今,难道还要我用尽一切力气费心去解释么?可解释了又如何?他知道当年是我女扮男装又如何?他就会忘记他心里那个人么?竹桑,我没了国家,难道连尊严都没有了吗?”说着,嘴角上扬,笑的疯狂“竹桑啊,我实在不屑深宫中的尔虞我诈,可我每次看到祁骁对玉茗母子的照顾,就好像他对我的情义一样。是啊,他的兄弟秦九思死了,他还是会照顾阿九的妻儿,因为他们之间的情义,祁骁和我的情义。”
    说着,白仓庚走到庭院中央,脚下不稳跌坐在大雪中,拿出手中的发簪,从那小木盒中拿出的发簪,捡起一旁的石头闭上眼睛就是狠狠一砸“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我又怎么忍心往他心上再插上一刀。”
    一切,都结束了。
    白仓庚望着蒙蒙的天空“从此,我白仓庚再无生死与共的兄弟,也没有心有所属的夫君了。”
    那时,白仓庚背对这竹桑,全然没有看到身后的竹桑从火盆中掏出了几封没有烧着的书信,揣到了怀中藏了起来。
    大冀史册上载,景和三年,仓庚皇后病逝。元冀开国皇帝问讯后,只是站在凤倚殿一叹。二十七年后,元冀开国皇帝祁骁病逝,葬于北邙,与仓庚皇后墓葬处崤山隔着涧水遥遥相望。
    白仓庚站在奈何桥上,望着忘川河倒影出来的文字,苍凉一笑,人间十年,鬼界一日。她在奈何桥上等了二十七日,等到的便是这段文字。原来,他连合葬都是不愿意啊。也对,他爱的是霍翎,名震天下的江黎王啊。这么想着,举步朝轮回之门走去,鬼界典狱司来到他身边“姑娘可是要入轮回了?”
    白仓庚点了点头“待我先向孟婆要碗汤喝。”
    说着便是走下奈何桥,孟婆看着她在奈何桥上站了二十七日,笑道“几十年前有一俏公子来寻我,说是要等一个人,也似你这般痴傻啊。”说着望向一边站在忘川河上的男子。
    白仓庚望去,只觉得那背影很是熟悉,便径直走去一探究竟“公子,你……”
    话未说完,那人便转过身“阿庚,好久不见。”
    “秦九思?”
    秦九思晒笑道“哟,不过几年光景,敢直呼其名了,你丫头胆子大了。”说着就是拍白仓庚的头。
    白仓庚疑惑道“你怎么还没入轮回?”
    “我在等你。”
    “等我?”
    秦九思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那忘川河让我看到了我们来世会是夫妻,所以我特意等在这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好你个头,你这负心汉莫不是忘了你的妻儿。”
    “唉,都说了是来世嘛。”
    那典狱司走到二人身边,说道“你二人这一世命运多舛,孤苦飘零,故而司命星君在运薄上赐你俩来世姻缘。可……”说着目光有些怪异,望向秦九思“你真的决定了?灰飞烟灭啊。”
    秦九思点头“是。”
    白仓庚听着糊涂,问典狱司“什么灰飞烟灭?”
    典狱司答道“正所谓大千世界,即是同样的人,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世界罢了。我们说的是一种秘术,可让魂魄重生到另一个世界,只是穿过时空云层时有紫霜雷击,总有人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在这一世界,将再无他的存在。”
    秦九思牵起白仓庚的手,那根本不想是牵,更像是抓,抓得紧紧的。猛然间白仓庚醒悟过来,刚想挣脱便被秦九思撒了不知是什么邪门玩意,嗅入口鼻,全是便是毫无力气“秦九思,你疯了!另一个世界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这个世界,下辈子你我至少会有好的结局,别做傻事!”
    秦九思笑着,在白仓庚额头轻轻一吻“可我知道你有多么爱祁骁。去另一个时空,至少没有遗憾。”说着带着白仓庚跳下了忘川河。
    时空云层中风掣雷行,两人的魂魄极速降落着。白仓庚眼睁睁地看着秦九思护着她,一个人承受紫霜雷击,在眼前渐渐变得透明,眼角渗出泪水“不要啊,阿九!”
    秦九思依旧笑着,轻扶白仓庚的脸颊“去另一个时空,带着这一世的记忆,你和祁骁就还有机会。到那里,记得帮我照顾好玉茗,我这辈子负了她,下辈子好歹要多陪着她,做一个好丈夫。”
    那个时候,白仓庚才明白秦九思藏了几十年的情意,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她看着秦九思为她挡了扭转时空的紫霜雷击,看着他在眼前灰飞烟灭。却没看到,也没听到他们跳下去时,忘川河上另一个近于绝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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