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造反吗

89.怀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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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一条澄净明澈的河水, 河道不宽不窄, 没有源头,也看不见尽处, 水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点,好像河底沉了许多夜明珠, 忽闪忽闪的, 煞是好看。
    她往四周看了看, 没有见到李未阳, 难道他想让她自己看完这些回忆不成?
    河水中有一个少年,正在弯腰从水里捞东西,捞出来后, 就塞在怀里。
    乐岚觉得这少年有点眼熟,走近了看, 愕然发现,这不是年轻时候的玄商么?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玄商的本体是昆山上一块成了精的美玉所化成的青凤,故而喜欢收集各种各样漂亮的玉石, 那少年捞的就是河底那闪闪发光的石头,他捞了两块,抬头说道:“璩光, 换个地方照!”
    河岸立着一方高石, 石头上坐着另一个少年,五官煞是端正好看, 仿佛纂笔雕刻出来的一般, 他手中托着一块鹅黄色的圆石头, 源源不断地放出光来,听到喊声,他把手里的石头放下,又拿起另一块椭圆石头。
    河底那些闪闪的亮光熄灭下去,与此同时,另一批光点又亮了起来,原来那些发光的石头是受了他的激发。
    不多时,远空突然冲刺过来两道飞芒,一道苍青一道火红,青影贴着水面飞来,后面那道红影穷追不舍,张口一道烈焰喷出,半条河都给烤沸腾了。
    还在河里捞石头的少年顿时一声怪叫跳上了岸,冲着那两道影子叫道:“喂!”
    那放火的红影化作人形,看向地上的两个人,问:“马上要封九天神君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闲逛?”
    少年玄商闷闷不乐道:“反正又没我的份。”
    红影挑眉,看向石头上坐着的另一位:“璩光呢?”
    前方的青影见状也停住了身形,替他回道:“璩光封了阳天,以后要叫怀阳神君了。”
    说罢,他望着抑郁不平的玄商,笑道:“灵圳虽然没有分上,也不用不开心,我们南溟正好缺一个镇海的吉祥物,不如你到南溟来吧,我封你当个土地。”
    乐岚听到“灵圳”二字时,微微一愣,这是玄商的本名,自他封了上仙之后,旁人皆称呼仙号,已经少有人敢这么直呼他的本名了。
    至于他们所说的“九天神君”,神界有史以来只封过两次。
    一次是伏霄大帝即位之前,太玄天尊为天分野之时,册封了第一代九天神君;一次是伏霄大帝幻灭之后,初代九天神君大多凋敝,于是灵昌天帝——也就是九天之一的钧天神君,又重新封了一次新九天。
    此时的玄商还是初出茅庐时的稚嫩模样,加上他们口中的“怀阳神君”,不难断定,这是太玄时期,第一次册封九天之时了。
    乐岚倒吸了口凉气,万万没想到,李未阳的这个回忆,竟能追溯得这么久远。
    她仔细地辨认这四个人的样貌,除了已经认出来的灵圳,那个苍青袍子的疑似她的老祖宗岚空,至于石头上坐着的那位和半空中浑身冒红光的那位,却没什么印象。
    但从这几人的关系来看,倒是不难猜出这两人是谁。
    半空中的这个,冒红光,会喷火,还跟岚空走得这么近,按其年龄推算,约莫是当时燧凤一族的小王子,后来触怒伏霄大帝,连人带族给剥了神籍打下天界的那位。
    至于石头上的这位,来头可就大了。
    璩光这个名字她没听说过,但怀阳神君这个称号却如雷贯耳。
    乐岚出生时,他已经殒灭了不知道有多少纪了,从其他人的碎嘴之下,多少听说过这位传奇人物的传奇经历。
    相传,他是混沌里化出来的一点灵光,受宇宙星天所滋,慢慢生出灵性,化为灵胎,太玄天尊将其列为九天之一。
    后来,伏霄大帝继位时,他追随伏霄征讨魔界,立下汗马功劳——这个传说估计不太真,他有没有立过功劳不知道,但在打仗途中,他劝伏霄止戈息兵,回天庭好好养生倒是真的。
    伏霄大帝一没受伤,二没亏损,三没损兵折将,眼看魔族节节败退,旗开得胜的节骨眼上怎能休兵?
    于是没有理他,继续乘胜追击,他一次劝不成,便两次劝,两次不成,便三次劝,劝的多了,便有人怀疑其居心了。
    再后来,他的居心得到证实,伏霄一怒罚他去往下界思过,一思就是好多个千年。
    怀阳神君乃神界创立以来第一位被打下界的堕仙,无声无息殒灭在下界,连什么时候死的都无人知晓,怎一个惨淡了得。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想法走漏了声音,眼前的河道忽然一变,到了灵虚宫的后殿上,一身织金皂袍的伏霄大帝闭目养神,方才还是少年的怀阳神君已然长大,在背后静静地望着他。
    “帝尊,”他平静开口,“伤势如何?”
    伏霄忽的睁开眼来,暴戾之气几乎喷薄出眶,“本尊何伤之有?”
    他道:“有些伤,不一定是看得见的。”
    “您的状况究竟如何,帝尊自己再清楚不过。”对方却没把他的怒气放在眼里,斩声道:“你已入魔。”
    伏霄大帝的气势在一瞬间拔高起来,殿中犹如鼓风,帷幔狂动不止,怀阳向前一步,又道:“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乐岚一惊,天帝乃是天禄之主,众神之率,万物生灵之表,怎能同魔物论之?
    这人怎么敢说出入魔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每逢她的情绪激变时,梦中的场景就会随之变化,转眼又是一座空荡荡的荒岛,孤立在四海之间,脱了神袍法衣的怀阳神君站在海上,望着空中半开的天门,道:“不必送了。”
    天门内,玄商挤出来半边身子,身边还跟着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白衣神君,叫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天帝好端端的怎么会罚你下界,你倒是说啊!”
    他只是笑:“没什么事情,我道心不坚,天帝命我思过。”
    那位白衣神君道:“璩光,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趁天禄柱上神名未销,你说了,我们才能帮你。”
    怀阳仰头定定看着那白衣的神君,片刻,道:“钧天,有劳你挂怀,我这里确实无事。”
    玄商急了,就要从天门里下去跟他好好谈谈,被钧天神君拦在门内,道:“你现在下去,只会跟他一个下场。”
    他下望着,向怀阳道:“你既如此,我们也别无他法,只能向天帝祈请,望他早日放你回天。”
    怀阳点头道谢,天门缓缓合上,他在岛上走了两步,观摩了一下新家的地形,讶然道:“这个地方,似乎从外界是看不到的。”
    “的确。”不远处忽然现出一道身形,却是那被他说成“走火入魔”的伏霄大帝。
    “这个地方,是单独给你建的无间之狱,你是非不分,神魔不辨,等你什么时候分得清了,这里的咒印会自动解开。”
    “是非不分,神魔不辨。”他在嘴里念了一遍,反而笑了,“那就等辨得清的那一日,我在这里恭候帝尊大驾。”
    乐岚眉头一皱,觉得这个怀阳神君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找打。
    伏霄的意思明明是说,等他想明白的那一日放他回天庭,这个决定已经算得上是宽宏大量——可到了他嘴里,却成了伏霄早晚会就神魔一事,亲自下界来见他。
    只见天帝冷笑一声,回天去了,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怀阳神君,并一座孤零零的荒岛。
    乐岚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她不想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神界往事,也不关心怀阳神君被打下界的起因经过,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往事重现有什么意义?
    然而李未阳到了现在,还是迟迟没有露面,她叫了一声,也无人答应,四周的景色也不见变化了。
    景物未动,可细微之处却能发现,时间正在飞速流逝而过,怀阳神君身上的单袍很快就被风化了,他又变了一条新的;新的很快也风化了,他索性织了一件网袍,一披就是荏苒千年。
    千年里,这座荒岛仍然寸草不生,四周的海水未涨也未退,偶尔会有过路的船帆,或是水族的旌旗,也都视若无物,径直离开了。
    伏霄大帝竟然来了。
    乐岚惊呆在原地,丝毫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神情恍惚、气息错乱的男人,是曾经睥睨无双、叱咤六界,在神话传说中永不褪色的伏霄大帝。
    他周身的气息已经凌乱一片,再强大的神力也压制不住四处纵横弥漫的魔气。
    他自继位,扫妖恶,诛邪魔,一统六界之后,自己却走火入魔。
    若说怀阳神君是破天荒第一位入了堕道的神仙,那伏霄便是第一位入了魔道的神仙。
    不,不仅仅是神仙,他是天帝,是众神之首,是六界之尊。
    怀阳眺着一望无际的海天相接处,他的眼睛似乎千年来一直睁着,直到此时,才久久阖上双目,道:“神魔已辨。”
    伏霄良久未言,缓慢而沉重道:“本尊空负一身神力,终前功尽弃矣。”
    他看向怀阳这些年来几乎凝固成雕像的背影,“当年我应该听你所言,正面心魔,固守元神。”
    “可惜帝尊总觉得,但有神力盖世,便能百毒不侵。”
    伏霄异常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叹道:“怀阳,回来吧。”
    “回来接任我的位置,九天神君之中,能窥见天机的,只有你。”
    他笑了笑,摇头道:“这哪里是什么天机……修为越高,受到心魔反噬之时便会越重,帝尊杀伐千年,煞气与戾气较常人更重,是否以为,一旦心魔反噬,便再无可救之机?”
    他手中轻飘飘地浮起一只玉盘,盘中盛着九滴清露,盘子连同露水轻轻一转,便转到了伏霄面前。
    “这是藉日灵月精,煮四海之水,慢煎千年得凝露九滴,魔由心生,虽无根治之法,但若只作暂时平复,百年之内倒是无虞。这百年里,帝尊潜心静修,不愁心魔不破。”
    他顿了顿,又道:“六界中只会有一位尊主,那便是天帝您,除了帝尊,这泱泱众生,谁都莫能驾驭。”
    伏霄收下那九滴露水,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怀阳忙道:“且慢!这岛上的结界……”
    伏霄走了。
    乐岚看着那怀阳神君百无聊赖坐会原地,自嘲地笑了一笑,喃喃道:“我就不信,你还能关我到地老天荒……”
    梦境之中不计时日,于她而言只过了须臾,荒岛之上不知过去多少春秋,倒在沙滩上假寐的怀阳神君忽然睁开了眼,说声:“不好!”
    抬目上望,那封印在岛上的法印竟自己消失了。
    封印消失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被解开了,一种则是封印的主人已经亡去。
    伏霄临走前,并没有给他解开封印,唯一的可能只剩下第二种。
    乐岚刚刚理清楚自己时间线,便见怀阳急急慌慌地往外奔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把自己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
    一行人出现在荒岛尽头。
    其中为首的是一位白衣神君,他向岛上望了一眼,道:“这里,并没有怀阳神君的气息。”
    玄商跟在队末,脸色十分不好看,其中一位仙者道:“莫不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羽化在下界了罢?”
    其他神仙纷纷跟着猜测:“天禄柱上神名一销,他的寿命与常人无异,此时约莫,连尸骸都化了吧?”
    为首的钧天神君显然不大相信这套说辞,目光倏地转到玄商脸上,玄商摸了摸鼻子,道:“便是人死了,魂魄也该有点气息的,现在连魂魄的气息也无,看来是死绝了。”
    乐岚心道:胡扯,跑的时候还生龙活虎得很呢。
    钧天目光幽深,近乎叹息道:“果真羽化了么……”
    显然,相较于跑路而言,他更愿意相信羽化这个说法。
    一面象征性给他竖了面衣冠冢,一面又道:“还是再找找,说不定是往地府投胎去了。”
    乐岚云里雾里看了半晌,有点不太明白。
    初时看来,她以为这些神仙是来接怀阳神君回天庭的,可看其神态又不大对劲,倒更像是下来看看他过的怎么样,死了没有,死得够不够透。
    立完衣冠冢,众神默默吊唁了一会儿,便回天去了,玄商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看了看这片寸草不生的荒岛,终于没说什么,一起离开了。
    岛上只剩下乐岚一个人,可梦境还在继续。
    她有些忐忑,李未阳该不会是想让她从创神纪一直看到大宣建朝,再慢慢地追溯他的过往吧?
    乐岚脚下的秃地皮上开始冒出细细嫩嫩的草尖,封印解除之后,这里不再是与外界隔绝的孤岛,有草种被风吹来,便在这里落地生了根。
    她急了,喊道:“李未阳!出来!”
    没动静。
    “再不出来我就醒了!”
    一道无奈的熟悉声音从墓碑后面响起:“你怎么就不肯多点耐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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