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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霈与言舒公相约夜里指天台上相见。他却特意来早了些,登上山时已是傍晚。
指天台上,红日西落,云雾下余晖落了长安城。悬崖边上的一棵松树下,一老者跪坐着,所搭的案台上放着酒杯。身边立着一位童子,为他执酒。那松下老人正坐着,高冠白发。寒风吹动白衣公卿的衣角白发——甚是天人之姿。
傅霈无声遣退了周燃等人,让童子将酒壶给了自己。童子向着傅霈俯身行了礼,刚想识趣的下去,却被傅霈示意站在一旁就好。童子颔首,退了十步,低头等候。
傅霈看着言公依旧坐着,毫无动作,也就放了心,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壶,不由皱眉。
这酒壶,热度已散——言公他定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傅霈微微蹙眉,抬头看着老者背影,心下安静,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的待着。
言公望着那落日一点点下沉,余晖中的长安城落尽光芒镀上的金色繁华——凉透了,静极了。
他举起桌上的酒杯,示意童子倒酒。
傅霈上前一步,为他斟酒。
言公看着这快落尽的太阳,举杯一敬,随后将酒全数撒于地下,低声道:“我敬这天地日月——大覃江山。”
傅霈动容。
却看到夕阳快落下了,便将酒壶放在童子手中,无声退下。
夕阳一落,夜已至。
言公听到身后的声响,回头望去,却见那玄衣少年从山间小道中提着一盏明灯而来。
言公不由一笑,起身对着少年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言公免礼。”傅霈将灯放在案台之上,道,“言公何时来的?”
“刚到。”言公笑道,“倒是陛下来的准。”
傅霈含笑点头,刚要同言公坐下时,那小童上前要给二人倒酒。傅霈连忙止住,道:“酒凉了,先去温一温。”
言公抬眸看向傅霈——一个刚到的人,怎会知道酒凉酒热?
傅霈这才觉得话说的不对,却只一笑。
言公何等聪慧,瞬间也就明白了。却只低头笑了笑:“陛下,到底何时到的?”
傅霈笑:“无论何时来,可比不得言公来的早。”
小童下去温酒时,傅霈又道:“去为言公拿一件厚的裘衣。”
小童领旨又才下去了。
言公又看着傅霈道:“陛下今日奏折可批完了?”
“是。”
“昨日,七夕节,陛下可玩耍够了?”
傅霈笑着叹了一口气:“真是瞒不过言公。昨日,确实是朕错了。”
言舒公叹声道:“陛下这三年偷偷在夜里进臣府内,去看她,臣没有阻止。可陛下昨日将她带在身边,确实是做错了。若是遇到刺客,又或是宜修宜姝等人将她看做眼中钉,那臣囚着她的这三年,又成了枉费。”
卫夷光待在言公府中,很少出府,除非随着言公出府。本是言公担心卫夷光出府遭到宜姝的刺杀,毕竟此时,在卫夷光初来言公府时也是有那么几次。可是一一都被言公安排的影卫所阻杀。后来,虽然暗杀似乎没了,但是言公却依旧安排让夷光最好待在言公府里。或许是卫夷光也明白了言公的意图,安安心心待在府里,很是安稳。七夕之夜,是言舒公第一次让她能独身出府。
这些,傅霈也知道。
他蹙眉:“昨日,朕是真的不知道她会来船上。本来那船是来引出言汝晦派来的刺客,别无他意。”
七夕之夜,傅霈透出消息微服出访,引出刺客,一举捕获。可不知,那时他立在船头时,却听到了卫夷光的声音,心下惊异片刻后,瞬间想到难不成她是引子,可是最后排除了这点后,他这才感到心里是有几分开心的。
言公听到此话,顿了顿,这才又说道:“刺客呢?”
“只剩一个。”
“探出什么口风?”
“一无所获。”傅霈冷笑,举杯淡淡道,“言汝晦那般阴冷的人物,那刺客定是被他把握住了死穴。”
言汝晦淡然道:“本来就没有多大希望。”
随之,他蹙眉,正色道:“不过,这刺客绝对不能杀。先留作震慑言汝晦的引子,定要好好保护。”
“明白。”傅霈颔首。
言公低声道:“北狄已经稳妥,杨岫春还在突梵,还有——我们同阿卑罗?哲黎的交易已经达成了。”
傅霈颔首,不语。
此刻,小童上来了,将温酒倒在二人面前的酒杯中,又将厚重的裘衣披在言舒公身上。傅霈示意,让小童下去了。
二人无言对饮。
傅霈再为言公倒酒。
“臣上次给陛下说的法子,陛下可明白了?”
手一顿,酒撒了出来。
傅霈收回了酒壶,再为自己倒酒,面容冷静,看不出心思。
言公看着他喝下酒,又为自己再次斟酒。
如此,三回时,言公道:“陛下,臣说过,言汝晦心思缜密,城府极深,若不是将他逼到绝路,绝无可能寻到他的可治之罪。只有臣这个办法了。”
傅霈停下倒酒,抬眸看向他,淡淡问道:“只有这一个办法?”
“是。”言公肃颜回道。
“言公所法,是以一位高权重之人的死,逼的言汝晦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绝路之时选择——造反。”傅霈举起酒杯,微微摇晃,眼神冷冷,“如此,罪名——天下共击之。”
“然后,再以那个刺客为引,设下一场局让他落网。”言公依旧那副淡然的模样,他把酒饮下,放下酒杯,含笑道,“而那个位高权重,黎民敬仰之人。想来,天下,没有比臣更合适的人了。”
傅霈抬眸,与一脸淡然笑着的老者对视,却在下一秒,傅霈猛然起身,转向悬崖之面,道:“朕不同意!可以让言汝晦伏法的法子还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一定要朕走这样的路?”
“还有别的迅速的办法吗?言汝晦已经可以派人刺杀陛下。若是哪一日真的成功弑君,大覃江山易主,那时天下将会大乱!”
傅霈回头,看向言公。
“陛下,臣已经老了,如此残身一如风中残烛,随时就灭了。臣已无法压制言汝晦了,他羽翼已满,权倾朝野。再等,怕是局面便无法挽回。”言公皱眉。
傅霈想了想,又道:“可是,还可以有其它代替的法子。你该明白,造反逼宫是诛九族的罪名。沭郡言家可是你的家族,你如此,也是将言家置于死地,遗臭万年。”
“依照臣之法,言家还能有救,还可保住家族名誉。”言公却抬眸,正色道,“可若是待到言汝晦弑君得天下,改国号,立新朝。这江山——这片主公舍弃所有拼命打下的太平江山就会毁于一旦,大覃庇护的黎民百姓又将陷入无边的战火之中。那时,沭郡言家才真的是遗臭万年!而臣便是千古罪人!你让臣,如何去见我言家先祖,如何去见——主公?”
傅霈心下悲恸,却无言以对。最后,他只转身,冷冷道:“言公教过,君无戏言,不可儿戏。如今,此刻,朕也与言公说明,这个法子,朕不许!君王之令,言公可是要作儿戏,以身抗旨?”
背后的老者轻叹了一声,随后起身,走到傅霈的身边,望着指天台下的长安都城。
傅霈不动声色,可是长袖中的手指紧紧扣紧虎口。他想,若是言公再劝,无论是疾言厉色,还是温言相劝,他都不会答应。
良久,只听见言公笑道:“晏来啊,瞧瞧,夜里的长安城是多么繁华。”
傅霈手指不由轻轻颤抖,他不记得言公多久没有唤自己的字了。一声“晏来”,不是“陛下”,如此亲切,却叫傅霈只觉心里翻涌,时酸时苦。
指天台下的大覃都城,长安城下明灯连成十里,繁华如许。车马人群,不可断绝。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注)”言公笑着吟唱道,“如此长安,来之不易。你该是明白的。”
傅霈自然明白。当年北狄攻来时,长安混乱,连他这位帝王都快要被弃了长安逃亡时,他是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乱世。
“赵汉卿是大覃英雄。”言公道,“你还记得,他签下京关之约,自断右手时说的话吗?”
提起帝师赵汉卿,傅霈突然不由正色,回道:“老师说——陛下,要担起的是这大覃江山,黎民百姓。那千古骂名,臣担。”
“那你还记得睿亲王、你的父亲受言汝晦压迫,在宜正殿上摘下官帽脱下官服时说的话吗?”
“父亲说…”傅霈蹙眉,“臣是大覃臣,君是大覃君,臣子之道,是要清君侧,助君王之道。”
言公看向傅霈,道:“晏来。你是天子。是大覃高祖皇帝亲自选下的,是所有臣子以命相护的君主。睿亲王辞官壮志难酬、帝师赵汉卿断右手郁郁而终、李叙大司马年老仍守边塞,还有为护你周全的所有英烈,只为求得这大覃安康。”
傅霈看着那灯火通明的长安,眼里含泪,全是血丝。
“而我言舒,也只求,死得圆满。”
傅霈在寒风中红了一双眼,看向风中的白衣老者,他站在风中,含笑相视——如此人物,如此英豪!
最终,傅霈颔首,后退两步,向着言舒公行下大礼,跪拜俯身,泪水无声落下:“傅晏来——以大覃天子之身——承诺言公。”
言公听言,不由欣慰笑了。他扶起傅霈,道:“臣临走有四愿,一愿陛下福寿安康,无痛无灾。”
随后他举杯,对云雾中的明月,对长安都城,笑道:“二愿这明月朗朗,千古不变!三愿长安都城,永世长安、繁华不落!”
他转身,衣袂飘飘,对着傅霈举杯,眉间是飞扬之色:“四愿我大覃——国祚绵长、山河无恙!”
却只见傅霈低头。
“傅晏来!”风吹动老者裘衣,尤是盛意凌人:“诺否?”
少年天子抬眸,红色的眼里全是坚定,他举杯颔首:“诺!”
杯酒相碰,对饮成双。
长安之夜,君臣一诺,只有明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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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出自卢照铃《长安古思》。长安的大道连着各种小街小巷,水牛和白马,香木车子在街上来来往往。王公贵族的车子纵横在贵族家外,络绎不绝。有雕着龙的华美车盖,车盖上的凤嘴挂着流苏的车子从早到晚穿行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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