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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便是昭玥公主入北狄的时日。过了大京关,大覃使臣和将士便不能再送。
这日,天阴冷着,乌云密布。
“真是个不好的日子。”昭玥对镜,看见那阴天,幽幽说道。
“公主出嫁,自然是好日子,哪里能是不好的日子呢?”秋铃撑着笑意安慰道。
昭玥却低垂了眼,没有说话,只看见她手指紧紧捏着红色华服,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嫁衣上。
“公主,别哭了……”秋铃劝道。
这些日子,昭玥只是多数安安静静的待着,哭的时候比在长安那些时日少了些。或许是离北狄越近,心绪也安定了下来,越发明白自己的处境,如今就算哭,也不再哭出声来,而是安安静静的落泪。
卫夷光皱眉,轻声唤道:“公主……”
昭玥却不听她说完,而是急急说道:“我明白,我明白。我是为这大覃江山,为大覃子民,我不该哭,更不该心存不甘,我生在帝王家,是一位公主……”
卫夷光却打断她,轻声道:“哭吧,公主。哭了这一次,到了亓卑王庭,就不能再哭了。”
昭玥抬头,看着卫夷光,终是扑进她的怀中,大哭起来。
心之所向,哪有那么容易明白?大多数都是现实强加在身上的。就像昭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路是去北狄做别人的妻子。即使那个人和自己父亲年龄一般大,即使那个人从未与自己见过面,即使那个人杀人如麻,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不放过,即使自己并不喜欢那个人。这是她的路,却不是昭玥的心之所向。
我的心之所向呢?卫夷光自问道。突然想起昨晚,与言公的誓言,她低眸无言。
——
天依旧阴冷着。
边城中,阁楼下,这一边是李叙大司马言舒公带领的大覃士兵,那一边是北狄将士,之中有一条蓝色的地毯,连同两边。
周边的一切都是蓝色的,蓝色的地毯,蓝色的绸子,蓝色的嫁衣,蓝色的盖头。北狄崇尚蓝色,昭玥穿的自然只能是蓝色的嫁衣,今天的一切也只能是蓝色。
蓝色地毯的那头是穿着蓝色华衣的北狄新大单于戈余。他正值壮年,长的人高马大,留着长髯,蓝色眼眸,虽不是昭玥喜欢的美男子,但是也不差。
卫夷光和秋铃扶着昭玥一步步走向北狄臣子包围着的戈余,周边吹着北狄的胡音,却没有人的欢呼声。因为有北狄人在,大京关里的城民都不敢出来迎送。
毫无喜庆之意。
昭玥步步生莲的走到戈余面前时,正要行礼,戈余竟一把掀开蓝色盖头。
昭玥惊的花容失色,扶在卫夷光手上的手一下紧握着——她惊慌失措,很是害怕这个人。
“嗯。果然大覃女子长得娇柔漂亮,只是,公主,这么害怕做什么?”戈余嗤笑道,见昭玥依旧低头不说话,脸色微变,“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昭玥害怕极了,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左边,今日站在左边的却不是一往的秋铃,而是侍女模样的卫夷光。
卫夷光见昭玥被吓到,便微微行礼道:“大单于误会了,大覃礼仪是若不到礼成,不能直视夫君面容,也不能开口说话的。”
戈余听到此话,脸色微缓,看到一旁的卫夷光,却笑了笑:“你是做什么的?”
“奴婢是公主侍女。”卫夷光头低的更深,回道。
“陪嫁的?”
卫夷光皱了皱眉:“不是。”
戈余却大笑,眼中紧紧盯着她,说道:“不是也没关系。我就要你陪嫁,难道大覃皇帝还不准?”
卫夷光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被戈余抓住手腕。
“这么美的美人儿,怎么不能给我?我可是北狄大单于。”戈余笑道。
卫夷光正要挣脱,却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大喊:“有刺客!”
随之,箭雨自天而降。四周传来呻吟呼痛,马匹嘶鸣,还有“护驾”“保护公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吵杂非常。
一支箭直直射中戈余的手臂,疼的他放开卫夷光。他转身时,竟然抓住离自己最近的昭玥挡住冲着自己射来的利箭。
卫夷光眼睁睁看着瞬间数十支利箭射中了昭玥,鲜血染湿了她蓝色的嫁衣。昭玥还来不及说一句话,眼中泪水在落下的那一刻,她也闭上了那双惊恐的眼。
秋铃哭嚎一声“公主”,将卫夷光唤回神来,她连忙拖住就要冲那边扑过去的秋铃往一旁的阁楼下躲。
而就在戈余将昭玥当做盾牌,大喊“来人”时,身边的侍从掏出长剑直接刺穿他的胸膛,他瞪大了眼睛,竟就这样倒了下去。
戈余倒下去的那一刻,卫夷光看见了侍从的眼睛——那是一双冰冷的蓝色眸子。
随后是一张俊朗非凡的脸,沾染了鲜血,他抬眸,与卫夷光对视时,突然笑了。
他的嘴一张一合:卫夷光,我说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阿卑罗?哲黎!
卫夷光躲开视线,起了一身冷汗,她拖着哭嚎的秋铃到了阁楼下,躲过了那片箭雨。
她抬头时,却看见了大覃北狄两边已经乱成一团,想来这两边都有假扮士兵的刺客,一时也分不清真假。一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混乱中,自然也顾不得保护已经死去的那对新婚夫妻。
卫夷光立马回过神。
不对!不对!刺客行刺的大单于和昭玥公主已死,为何刺客还不退?难不成,还有刺杀对象?!难道是——言舒公!
她连忙急的去找今日前来送亲的言舒公,随后看到在一堆大覃士兵护着安然无恙的白衣老者时,这才安心。
老者也看到卫夷光,对她笑着点点头。
卫夷光松了口气,也对他一笑。
这时,一片雪花落在卫夷光的鼻尖,她抬头看着这随即的漫天大雪——这是大京关的初雪。
雪势渐大,卫夷光抬眸时,却看到一个黑衣人埋伏在房檐处,他手中拿着一把弯弓,摆好一支利箭。
卫夷光看向他射向的方向——竟是瞄准了言舒公。
再回头看那黑衣人时,箭已离弦!
她高声大呼:“有箭!”
一边的侍卫转身,拔刀将那利箭挡下。
卫夷光这才喘息着,心脏却依旧在跳动。
她抬眸,看向那埋伏在房檐的黑衣人时,却见那黑衣人不但没走,反而用手打了一个手势——有问题!
卫夷光连忙看去时,却见一个临近言公身后身穿侍卫的人,暗埋着头——在做什么?
随后,那人微侧身,卫夷光看到他的刀已经插进了言公的胸口处——一支只有二指断指的残手。
“言公!”
卫夷光的笑容瞬间凝结,她杏眼圆睁,不顾一切的想要跑过去时,却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她挣脱不开,生生看见言舒公白色长衣在他的胸膛蔓延出红色。她没有看见老者的神色,只看见那身影倒了下去。
看着雪中那白衣老者倒下去时,她颓废的跪坐在地上。
“别过去,那边还没有完事。”哲黎皱眉,看着脸色苍白,无神的卫夷光,他说道。
什么意思?完事?难不成还要刺杀?
卫夷光突然抬头,直视哲黎,水眸潋滟含泪,泫然欲泣。
哲黎不由一怔。
卫夷光却寻了这个空档,迅速抽出腰中短刀,直直砍向哲黎抓住自己的手。哲黎即使迅速,却还是被卫夷光划了一道深深口子。卫夷光见他放手,立马跑向言舒公方向。
哲黎看着大雪中那穿着蓝色衣裙的女子跑进那片刀剑混乱中时,正想提步追,却被一边的北狄士兵走过来拦住,他说道:“王子,戈余的人都杀光了。我们得赶紧回去。要不然那大单于之位,丹余王子他……”
他不理,再去看那边时,只看着那被十个士兵保护着的蓝裙女子,她跪在地上抱着言舒公,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哲黎想:她又在低头,难道是在哭?
“王子!”士兵急急催道。
哲黎低头看到手腕上的伤口,想了想,转身跨上一匹马,领着剩下的北狄士兵冲向草原。
他想:没关系。卫夷光,等我奔赴战场,得到那王座,成为北狄大单于,你便是我的女人。
他这样想,嘴角笑意更深,挥动马鞭跑的更快。而他的眼中,不仅只有欢愉,更多的是越来越重的杀意和欲望。
——
待到雪势减缓时,李叙除尽了所有的刺客,赶去时,却看见卫夷光跪在地上,怀抱着白衣染成红色的言舒公,她无神般的看着手中刻有“舒”字玉令。一旁的甄几道跪在一旁,低着头,手中握着言舒公的手,看不清神色。还有在一旁的穆先生,也是一脸悲痛。
而言舒公闭上眼睛,如同熟睡,可那身白色裘衣却因胸膛上的伤口染红。他七窍流血,却依旧面色宁静。
穆先生起身,对上李叙看过来的眼神,只能叹息的摇摇头:“刀上有毒。决明。”
决明,意为中毒者再无明日之意。毒发时辰仅在片刻内,中毒者七窍流血,肝肠寸断,见血封喉,绝无解药。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李叙手中长剑没能拿住,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卫夷光听到声响,如梦初醒,抬头看着满身是血的李叙,她眼中一直含着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扯住李叙的衣角,声音细微:“救救言公……救救他……”
李叙悲痛至极,低头看见扯着自己衣角的卫夷光,只能蹲下身,握住卫夷光的手:“夷光……”
却没有后话,他也不知该如何劝。一切变故如此快,刚刚还在与他讨论长安冬日煮酒的趣事的故人,就这样死了。
甄几道抬眼看见一边无神求助的卫夷光,眼中不忍,放下言舒公的手,对她说:“卫娘子,言公他死了。”
卫夷光却怔怔说道:“怎么会?怎么就这么容易便死了。你骗我。你救救他,救救言公。”
甄几道看着她无神落泪的眼睛,还有已经冻的发抖的身子,想来是魔怔了心智,再是不忍,却还是举手冲卫夷光的后颈砍去。
卫夷光眼前一黑,昏倒在他怀中。
——
这时候的长安城,突起狂风,天色大变。
“啪。”风吹开了东乾宫的大门。
手中朱砂笔滴落在纸上,染红字迹。
傅霈低首,看着那被染红的名字——言舒。
这是言公最后的一份奏书,前面写的南方水利的修补工程与民众之言,没有异处。可这份奏书中夹着一封信纸,上面依旧是言公的字迹——
“古有诸葛卧龙书下出师表赋,以尽人臣之责。今日言文伯才智自不及卧龙天人之智,陛下也非蜀汉后主之昏庸无为,臣仍仿先人之例,临前赠天子一言——君王驭臣,当刚柔并济,杀伐决断。君王施政,怀天下苍生,德心法治。君王之心,断绝己欲,克制私念。
陛下才德,足以声振寰宇,臣无需多言。只留一句,望陛下谨记:于情,顺应自然,不妄为。
此已夜深,蜡泪凝干,匆匆一语,尽于此。
臣拜别陛下。
——言舒”
最后一行,是一个大大的字——忍。
一字“忍”,是言舒对天子最后的教导——蛰伏吧,晏来,待到将敌人一击即中的时刻。那时,方是你的天下。
良久,傅霈低头,纸上落下两颗清泪斑驳痕迹。
——
《覃书?玉臣榜?言舒传》记:元乾十一年,冬,言舒卒于大京关,时年七十三。元宗闻,大悲恸,为之三日废朝。记其谥号“文昭”,刻名紫安陵玉臣榜——文臣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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