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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几道看着大口喝酒的卫夷光,火光中她的脸如同被染红,一双眼由清明也变得带了五分醉意。
卫夷光喝光了这一坛酒,随手一摔,任凭酒坛在脚边碎了。
她又拿了一坛酒,刚揭开要往嘴里灌,甄几道看不下去,拦了下来。
他皱眉道:“哪有你这么喝酒的!我这酒可攒了五六年了,每次只舍得喝一小杯。你晓不晓得这边境可不像长安随处就能买到好酒。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切!小气鬼!”卫夷光瞪他,指着他的鼻子道。
甄几道不理,小心把酒坛子安放在自己背后,近乎老人一般的叹息道:“你这个来自富庶都城的小娘子,哪里懂得我们这些汉子要啥啥没有的苦楚。”
卫夷光躺了下去,草地上的青草香扑鼻而来,她不由伸了个懒腰,看着满天星辉,大声嚎叫了一声。
这一声将甄几道吓了一跳,不由好笑的看着她,道:“你的声音倒是不小啊。”
卫夷光吐出一口气,心中舒服了不少,随后坐起来,问道:“感性时刻来了。校尉大人,来吧,我俩儿谈谈心。”
“我没有表字,你叫我几道就好了。”甄几道笑了笑,“谈心?”
“那你也随意叫我吧。对!谈心。”卫夷光点点头。
“嗯……我啊,我爹可怕我娘了,小时候我每次逮住我爹下山去酒坊娘子那儿喝酒,就逼着我爹给我买糖吃,如果不买,我就告诉娘,我娘那家法,呵!可不是吹的!”
“打住打住!这就是你认为的谈心啊?”卫夷光笑了笑,道。
“不满意?那我换一个!哦!对了,就讲我第一次喜欢的那个水边的浣纱女吧。”
“哎呀,说吧说吧,多少岁啊?”卫夷光突然兴致大发。
“额,我那时候是十一岁吧!”
“那么小!”卫夷光大叫道。
“哪里小了!我爹九岁就一直追我娘。想想,幸好我爹娶到我娘了,要不然我可长不到这么俊!”甄几道看着卫夷光一脸鄙夷,皱眉道,“怎么,我不俊啊。哎呀哎呀,不讲了不讲了!”
卫夷光一把拉住他,赔笑道:“俊的很!貌比潘安赛卫玠啊!继续继续!”
甄几道白了她一眼,随后继续说道:“我对她一见钟情,还给她写过几首酸诗,可是我写这些情情爱爱的酸诗不行,就去请教了玉卿……”
“等等,玉卿?明玉卿?明誉?”卫夷光疑道。
“咋了?不行啊?我俩自小的发小,还为他打过架来着。还有啊,明誉可比我小一岁,论起来,他小子还要唤我一声兄长。”甄几道拍了拍胸脯道,一脸骄傲,随后不满的皱眉,“别打岔啊。”
“行行行,您老先说。我绝不打岔了。”卫夷光不由忍笑,道。
“玉卿文采好,我就让他帮我写几首。那个小娘子高兴的很,就可是……”甄几道拖长了音,一脸诡异的看着她。
“怎么了?不会是你爹还是她爹棒打鸳鸯了?”
“不是,是那个傻子写了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的把明誉两个字写在上面!那个小娘子隔了五六天,羞红着脸过来问我,明郎君是谁。然后,我就和明誉那个家伙打了一架。”甄几道喝了一口酒,愤愤道。
卫夷光笑的在草地上打滚,笑够了,这才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呗。那个娘子早就有婚约了。娃娃亲。我爹晓得这件事,扔了一把剑和一个包袱就把我赶出家了。我就一个人闯荡江湖了三年,然后入了军,来到了明关道,遇见了张舜将军。”甄几道看着远处,那是灯火通明的大京关内,那是每家每户的平民百姓点燃的灯火和驻守边境所点的灯火,他的眼睛没了笑意,只是平静的一片黑色。
“张舜将军待我很好。他说,少年郎,得有大抱负,走自己所选的道。”
“心之所向。”卫夷光同他一样,眺望远处,说道。
“对。心之所向……他说他要护的是这一城性命,一方安乐。他曾经与我说,如果我还没有想好自己要走的路,就先替他守着这边关。我答应了。”他喝了一口酒,道。
“多久了?”
“我如今二十二岁了。想来,已经有八年多了。”他淡笑道。
“真是很久了。”卫夷光喝了一口酒,道。心中叹道,十四岁来到这大覃边境,跟在张舜将军身边守着这明关道一年,亲眼看到了张舜之死和明关道屠城,之后他用这人生中最美好的七年时光,这七年本是少年郎立业成家的时日,可他却离开安乐之地守在这风霜之地,只是为了一句诺言。
甄几道看着她,笑道:“怎么。觉得我很了不起吧!”
卫夷光一笑:“对啊!真是很了不起!”
他一愣,随后大笑着躺在草地上,道:“你这么爽快的答应我,反而没意思了。”
卫夷光喝了口酒,突然感觉风吹着有些冷,环抱住自己的腿,道:“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假话说多了就没意思了,说着说着,原本的初心也就给说的模糊了。所以,得说真话。”
过了会儿,甄几道问道:“言公教的?”
“不是。怎么。觉得我很有大智慧吧!”她学着刚刚他的表情,戏谑的笑道。
“没觉得。”甄几道大笑,随后道,“我这也是真话。”
“切。”卫夷光切道,回头却一笑。
甄几道瞧着她的笑,淡淡问道:“你也与我说说呗。”
“说什么?”
“你欠了谁?”
卫夷光挑眉:“从何得知?”
“阿翁教我,看一人需得看她的眼睛。我自小洞察人心,就是看人的眼睛。你又不是瞎子,”甄几道笑意深深,道,“何况,卫夷光,你的眼睛,藏不住东西。”
卫夷光一顿,随后笑道:“真不愧是甄家人,一语中的啊。”
甄几道一笑:“怎么?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身上还背了债?”
“是啊。背了债的。”卫夷光淡淡说道,良久,看着火堆道,“我曾经去过一个地方,那里不是个好去处。死不得,活也不易。我那时也小,不过才七岁吧。被人逼着拿起剑来杀人……呵,别这么看着我,甄大人,我的手干净的,还没杀人呢。”
缓了缓,她又说道:“说来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遇见了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他比我先到那里半年。第一次试炼的时候,所有的孩子被逼进了一个漆黑的洞里。一人拿一把剑。知道是要干什么了吧?”
甄几道沉默了。
可是卫夷光却笑了,眸子漆黑:“杀人。自相残杀。一柱香后,胜者出洞,活。而剩下的那些非死即残的孩子则会在洞里死去,成为野兽的餐食。”
“而我的幸运,是一直跟在那个孩子身边。我的剑成了我的负累,可我也成了他的负累。说起来,其实我没看见他杀人,我只听见了惨叫声还有浓重的血腥味。最后,试炼结束了。我一个人没杀,却活了下来。唯一的代价,是那个孩子的一截手指。”
甄几道看着低着头,紧紧握住自己手指的卫夷光,轻声问道:“然后呢?”
她眼里全是深深藏在最深处的恐惧,她低着头,令甄几道看不见这份恐惧。而她也将声音压的很平静:“然后……然后,紧接着的一场试炼,我和那个孩子分开了。而最后的试炼中,我输了,被扔在了乱葬岗里。”
“…然后呢?”
“就如你所见的,我还是活了下来。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还活着。”卫夷光深呼吸一口气,歪头看着火光。
甄几道同她一样看着火光,说道:“所以,你还在找他吗?”
卫夷光回道:“在。一直尽我所能的找他,我得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若是还活着,我想报恩,若是他死了,至少我能为他立碑,祭拜他。”
甄几道无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片刻后,甄几道突然问道:“那晚言公说的你当年和明誉的谈话是什么?”
卫夷光沉默了会,随后说起那件事来。
甄几道低头想了想,随后道:“这话听着有些像疯话,但是细想来倒是有些道理。那明誉说了什么?”
卫夷光听他问话,看着远处,回道:“他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慢慢的,很多人就会忘了你。就像烧成了一堆灰,随风去了,抓不到半点尘埃。现在想,他说的也不错。”
甄几道沉默许久,随后说道:“我自小没有心思,只知道玩耍行乐。遇见了张舜将军,我才幡然醒悟。可是玉卿与我不同,他自小就喜欢听那些将军征战沙场,侠客英勇报恩的事迹,他立志要当为国为家为黎民百姓的英雄,可是他的身子无法练习任何剑术武功。”
“为什么?”卫夷光问道,她知道明誉的身体很差,冬日里总是冰凉着一双手,很容易就会着凉生病。
“他娘在怀他的时候被人下了毒。他自小便落下了病弱的体质,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去世了。”甄几道说道,脸色沉重。
“谁下的毒?”卫夷光一惊,问道。
甄几道看着她,起身,说道:“不能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了?”卫夷光皱眉。
甄几道一笑:“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你应该知道的范围。好了,该走了。”
卫夷光看着他起身,还在反思他的话,只听见甄几道笑道:“还不走?难不成你还想被人拐走?”
卫夷光一听,想到那天晚上被哲黎挟持的事,不禁打了个冷战,连忙起了身,随后想起那晚甄几道的行为,不由冷狠着瞪着他。
甄几道了然,苦笑道:“好了好了。那晚是我的错,给你斟茶赔罪还是怎么?”
卫夷光哈哈大笑,发现自己心中郁结的悲哀气息消散了许多,对着甄几道说:“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你了。”
“多谢!”甄几道抱拳,笑道。
卫夷光看着那城中光景,碰触到怀中那枚被捂热的玉令,眸子暗了暗,随后插着腰大叫道:“努力!奋斗!”
随之,卫夷光笑了几声,对着愣住的甄几道摆摆手,起步就走:“走吧走吧!”
甄几道愣了许久,又笑出来,说了声“还是个大嗓门”,这才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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