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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央英宗二十六年冬,鹅毛大雪打清晨开始就纷纷扬扬个没完,到掌灯时分积雪已然没过脚脖,若今儿夜里再不停,明儿定是出不了门了。
京城东郊二十里的何家屯村口一所小窄院内,章溪月烟眉轻锁凭窗而立良久,心中茫然一片。奶妈张氏的药已经断了两日了,米缸里的米也见了底儿,就算娘儿俩一日一顿稀粥,怕也熬不了三五日。自个儿年轻饿几顿倒不打紧,可奶妈这身子是断不能熬的。怎么办呢?她回身来到柜子前取出钱匣,把那仅剩的几个钱数了又数,不觉滴下泪来。
这几个钱,连一副药都抓不了,何谈买米买面?
正在愁着,又听到奶妈在里间剧烈地咳嗽起来。溪月忙丢下手中的钱匣来至里间帮着奶妈顺气,一边柔声劝安慰道:“娘,您老人家且忍一忍,等我手上的那套绣品绣完,咱们就有钱抓药了,到时女儿给您买张记的肉包子吃,管您吃个够儿!”
张氏咳得满面通红眼泪崩出,几乎把心肺咳出来,溪月一边给她顺背,一边拿帕子悄悄拭泪。张氏又猛咳了一通才勉强止住,重又躺下不觉泪如雨下。她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自个儿的病拖不了多久,遂拉着溪月的手儿哭道:“我的好小姐,你是个金贵儿人儿,却跟着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妈子受了这么多罪,临了还拖累你照顾我,我这心里难受得紧。如今我这个身子是不顶用了,你也不用再抓药,把钱留着买米买面,好歹活着。等我过两日能起来了,就去托村上的王奶奶给你物色个好人家儿,先把你的事儿张落了,要不然等我撒手归了西,你身边连个做主的人儿都没有,岂不被人欺负?”
溪月心中焦急,哭着埋怨道:“娘这是说哪里话,您老人家的身子没事儿,不过咳几日,吃几副药就好了。也快别说让我嫁人的话,溪月只愿守着娘,谁都不嫁!”
张氏心中发酸,攥着溪月的手越发用了力,喘息道:“你且别再说这样孩子气的话惹我生气,我前几年心气儿高,想着你到底和那些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丫头不一样,你识文断字,还会吟诗作画,这样的才情儿,又生得这般标致模样,不能随便配个乡下小子,我也托人打听了好些个大户人家,可人家的眼界儿高,瞧不上咱们这样的人家儿,如今我也没法子了,只能委屈你些,在乡下人家里寻户家境还不错的,起码不愁吃穿的,哥儿又知道读书上进的,只求人家日后善待你,我在底下也有脸见老爷夫人了……”说到此,又是一通咳嗽袭来。
溪月心中酸楚,眼下张氏并不清楚家里的境况,只有溪月知道,张氏这一病,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她哪里还有闲心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张氏这里,溪月仍旧温言劝慰了几句,便到西屋厨房里熬了两碗粥出来。她先待伺候张氏勉强喝了一碗,自个儿又草草喝了一碗,这顿饭就算过去了。
溪月见外面已大黑,忙把绣了一半的绣品拿出来准备赶工,谁知才绣了几针,就听到角门一响,有人走了进来,边走边扬声问:“溪月,在屋里吗?”
溪月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隔壁的刘婶,不觉头皮发紧,不为别的,只为自家还欠着人家一两多银子。她不敢让奶妈知道这些,遂将刘婶迎进了东屋。
家中早已没了茶叶,溪月只得讪讪地倒了碗白水放到刘婶面前,惭愧道:“这大雪天儿的,溪月原本想着明儿一早登门请罪的,没想到刘婶竟先来了!”
这刘婶本是来讨债的,一听溪月说要“登门请罪”,便料到这债暂时是讨不回来了,心中大为不快,脸也拉了下来。
溪月越发愧疚,忙岔着话题道:“家里实在没茶叶了,委屈婶子喝杯白水吧。这是才烧开的,热乎着呢,婶子快喝了暖暖身子。”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溪月既是这般低声下气的姿态,又兼着百般讨好的行为,这刘刘婶再气也不好粗声喝出来,只得恹恹地端起水勉强喝了两口,才说:“溪月啊,你是个好孩子,婶子原不该为难你,可你也知道,我家里大大小小七八口子人,光嚼用就是一大笔,眼瞅着又要过年了,孩子的衣裳也没置办,年货也一点儿也没备,就等着你这边松松手把这窟窿补上呢,你看这……”一边说,一边把溪月之前签的几张借据一溜摆到了桌上。
溪月本就是个面皮薄的姑娘家,眼见着人家把借据都摆在了明面上,心中又委屈又愧疚,眼泪再也忍不住扑漱漱地往下流。
刘婶知她家中艰难,如今张氏病了,她一个没经过事儿的女孩子顶着着实为难,也不觉红了眼圈儿。可又想着当初自个儿是死活不愿借给她家钱的,无奈自个儿的大儿子柱儿见她家困难,巴巴地偷了家里的钱主动把钱送了过来,那时候这小妮子可是一口应承过两个月就还的,可如今都快三个月了,她连一个子儿都没还过,这又让她不痛快了。
想着邻居家帮到这个份儿上已是仁至义尽,再由着拖赖,不知拖到猴年马月,于是硬下心来同她摊牌:“溪月,你家的情况婶子了解,不是婶子为难你,是婶子也迫不得已。实话告诉你吧,昨儿有人给你柱儿哥提了门亲事,女方那头要的彩礼不少,我拿不出来,没办法才来给你开这个口。可你如今这个样子,实在让婶子为难……”
溪月深深垂下了头,深知是自个儿不讲信用在前,惭愧至极,可如今她失信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前思后想之后,只得回身将自个儿绣了一半的绣品拿出来推到刘婶面前说:“不怕婶子笑话,如今我家里能换点儿钱的,只有这个了,还是个半成品。我原本想紧赶几日完工拿到绣坊换点钱就给婶子送去,如今婶子要的急,我也只能先拿出来给婶子过目。婶子要是能宽限我两日呢,我拼了命也得把她完工;若是不能呢,婶子就尽管拿去吧……”
“你这个才值几个钱,何况是个半成品!”刘婶生气地将那幅绣品拿过来翻了两下,见那绣品虽然未完工,却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鲜亮活计,花开富贵的花样子不但颜色搭配得好,绣工也好,若是能完工,倒是能顶几个钱,可问题是还没完工呢,这个东西顶她们家的这笔债是完全不能够的。
溪月也知道这绣品值不了多少钱,只不过有聊胜于无,权当搪塞一回罢了。
刘婶见溪月红着脸不吭声,越发来气。有心想吓唬她几句,又见她虽面目清秀,可衣衫破旧面黄肌瘦,又实在不忍心。忽又想起柱儿那不争气的儿子竟时时念叨着要娶这丫头为妻又不觉来气,心中斟酌了一番,不觉开口道:“按理说,当婶子的原不该说这话,可你既欠了我家银子,你娘又生了重病,正是使银子的时候,你不该这么东挪西借地坑别人,也该想个法子换些银子回来才是。”
溪月听了心中一动,忙抬头问:“我一个丫头家,除了绣活什么都不能干,可有什么法子换银子来呢?”
刘婶不好意思地顿了顿,方道:“法子倒是有,就看你肯不肯干。——我有个亲戚是专门给京城达官贵人府里寻摸使唤丫鬟的。那些贵人们出手大方,像你这般模样还算出挑的,怎么也能换几两银子。有了银子,你既能还了我家的债,还有结余给你娘抓药瞧病。不止这些,那些贵人们对下人大方着呢,不但有月例银子,还有四季衣裳,逢年过节的还有打赏,你省吃俭用,一年下来怎么也能攒七八两银子,你瞧瞧,这岂不是一条好路子,总强过你在家绣这点子绣品强吧?”
去当下人?说实话溪月不是没想过,也试探着跟奶妈提过,可她一提奶妈就跟她急,她拉着溪月的小手,哭诉道:“咱们姐儿金玉一般的人儿,怎么能给人当下人呢,哪个也配!”
溪月无奈,总是提醒她:“娘,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您别再提了,如今我是您的女儿,就是个普通的丫头,哪里算得上什么金贵人儿呢!别的丫头能干的活儿,我都能干,人家能吃的苦,我一样儿也能,只要咱们娘儿俩吃饱穿暖,我什么都不在乎!”
“不行!只要我活着,你就得给我在屋里描红绣花,其它粗活一概不要你管。你若是不依,我一头碰死!”
如此几次,溪月也就不敢再提了。如今刘婶又提起这个茬,她竟是无可奈何,犹豫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刘婶见溪月犹豫,还只当她受不得那份委屈,不觉撇嘴道:“你这孩子平日里瞅着挺孝顺的,怎么到自个儿出力的时候就缩脖子呢!你瞅瞅你娘病得半死不活的那个样儿,你就忍心?”
“婶子,您别说了,溪月都省得。只是……我娘怕是不乐意……”
“傻孩子,她都病成那副样子了,还有什么不乐意?难不成她想让你饿死不成?再说了,你也别那么实心眼儿,她不愿让你去做下人,你可以撒个谎,就说镇上的绣坊里缺个绣娘,见你绣工好,聘了你去,你娘病得起不了炕,也没力气爬起来去镇上看你,这样你不就能光明正大地走了?”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娘病得厉害,眼前离不了人儿。我要是再走了,我娘恐怕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呢……”
“这个好办,包在婶子身上!”刘婶见她松了口风,心中大喜,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你自个儿愿意,你前脚出门,我后脚就把你娘接到我家去住,我这个当婶子的亲自伺候她。”
“那怎么好意思!”溪月忙摆手道,“我们家已经连累婶子那么多了,再怎样也不能再让婶子操心……”
“没事儿的,你只管去,咱们邻居一场连这点儿情意都没有,那还算是个人儿!”刘婶说完,已经起身,边往外走边小声叮嘱她道,“我明儿一早就去知会我那亲戚,要是她能瞧上你,不拘去哪个贵人府上,你这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说不定啊,还能混个姨娘当呢!到时候回乡省亲,可别忘了我们这帮穷乡亲呀!”一径絮絮叨叨地说着,身子早转个弯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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