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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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颜多祸水4
    那个人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地砖已经被毁的七零八落的演武场东侧。
    他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那里, 又似乎是突然出现的。但是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个人的身上。所有人都以仰望的姿态看着这个出现在滚滚雷云下的白色身影，心如擂鼓，目不转睛。
    那一双冰蓝的、宛如夜晚湖泊之上的月华之光一样的双眸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
    天上的黑色雷云渐渐散去，太阳的光辉再度照亮了这片神圣之地。古老庄严的东华上仙石像高耸入云，于苍天之下俯视着吟留涧中的一草一木。
    “弟子参见司命真人！”
    在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立刻躬身拜见。随着第一声响起, 周围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一片，都以难以置信的态度向这位七百年前的天横神话奉上自己至高的敬意。
    楚辞并没有理会众人的举动, 他走到九歌面前揉了揉他的发顶, 低声道：“可还好？”
    九歌点头道：“师尊来的及时，弟子无事。”
    他的声音平缓又轻巧，与平日里的态度并无差别, 便是临近的玲欧也分辨不出什么。但是君之云太了解他了, 他知晓九歌在生气。
    生气什么呢？生气红芙了霸道无理？生气元婴期的师兄以大欺小？又或是……又或是生气自己如此无用，明明做下保证要护他一生，然而自己非但不告而别, 在危难之际也无力回天。
    君之云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安慰九歌不要生气，然而刚刚开口,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不受控制一样,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自然是说不出的，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说出任何话来。
    楚辞拍了拍九歌的肩膀，这才终于转过身看向了瑟瑟发抖的红芙。
    要说整个天横派红芙最害怕的人是谁, 那么除了星辉掌门之外, 便数这位七百年前一剑成名的天横神话, 她的父亲最憎恶的人。
    她身为人界第一大派天横仙派青冥门门主的独女，也是天横派这一代的唯一的公主，莫说是一代弟子，是天之骄子中的天之骄子，大小姐之中的大小姐，便是天横四门的另外两位门主待她也多有疼爱，便是做了什么错事也多是口头简单教训两句了事。
    除了星辉掌门与司命真人。
    但现在，在这双宛如妖魔一般的冰蓝色双眼的注视下，红芙对于楚辞的恐惧直线上升，在顷刻之间就超越了原本位于顶峰的星辉掌门。
    星辉掌门是因为公平公正的性格，不会因为她的特殊身份有任何偏袒。但是在楚辞的眼中，她与在场的任何一个除了九歌之外的弟子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因为公正，不是因为平等，更不是因为一视同仁。
    因为对对方来说，所有人都不过是路边可以随意践踏的草木罢了。
    红芙在这一刻无比清楚的认识到了父亲所说的话，也深深的明白了父亲那七百年的时光都无法消磨殆尽反而越加深厚的憎恶。
    这个人，从未将旁人当作是“人”。
    楚辞没有移动半步，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但是红芙却因为恐惧而步步后退，忍无可忍地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您会出现在这里？您应该和掌门师伯还有父亲他们一起——”
    楚辞自然没有义务回答她，他此刻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九歌拉着他衣袖的手上。他侧过头去，此时的九歌已经和他的下巴一般高了。长相越发靠近魔君九歌俊美绝世的面容的少年面无表情，只是冲着自己的恩师摇头道：“师尊，我们都无事——想来红芙师姐也只是和我们闹着玩，是吗？”
    红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啊，是啊。”
    这无疑是一种屈辱，是她从出生之后就从未感受到的屈辱。九歌上挑的嘴角比嘲讽的口气更加让她难堪，然而在楚辞的面前她甚至连一丝不高兴都不敢露出。这并非是她人格上的屈服，而是她的身体在本能之中阻止她做出任何不敬的动作发出任何不敬的声音，甚至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示弱的话语就已经吐露出来。
    她的一生，从未向任何人屈服过。
    她以百岁之龄登顶金丹大圆满，虽然远远算不上是前无古人，但在君之云出现之前她是众人眼中年轻一代的翘楚，是天横未来的希望。所有人都恭维着她，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的力量，因为她的法宝，还有她高傲的性格。
    她在享受着这一切的同时也无比清楚的明白，如果没有什么机遇的话，她的一生注定止步于此。
    这是只有天横派为数不多的一些人才知晓的秘密。
    无数的灵宝与仙丹加之青冥门主赤阳真人堪称人界顶点的无上法力才强行催生出了她如今的修为，无数的法宝符箓为她掩盖了自身灵力难以为继的缺陷。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绝无可能存进的境界越来越濒临暴露。
    但是红芙从来都没有害怕过。
    因为她有她的骄傲，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父亲。
    自己强大的、伟大的、无所不能的父亲。
    但是这一切都被九歌打破了。
    从一无是处筋脉不通的外门弟子到了如今短时间内不断进阶的传奇，他的速度甚至直追被所有长老们看好的清霄。他气运极佳，在天横叛徒所制造的意外之中得遇机缘，得到了连父亲都亲口承认自己无法锻造出的仙人遗物认主。
    这些红芙都能够接受，至少在这方面而言，她虽然羡慕，却并不嫉妒，更不提憎恨。
    直到三个月前。
    她亲眼看着高傲的父亲为了自己去请求最憎恶的司命真人，最后只带着被羞辱之后的愤怒回归。
    红芙的情绪在父亲回归的那一刻就起了变化，她看着父亲温柔的表情，装作并不知晓对方出过一趟门，一如既往的对着父亲撒娇。
    但是她知道有什么不同了。
    只是这个不同太过于陌生，虽然能够左右她的情绪，却无法识别。唯一能够确认的心情只有想要见到清霄，见到这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很喜欢的师弟。
    她一直都想要向对方为两年前的事情道歉，道歉自己被莫名其妙的恼火迷了心智，一时冲动害的他也掉落悬崖。
    这句话想说了很久很久，但她太骄傲，骄傲到了傲慢的程度，所以哪怕过了两年的时间都无法说出口。但是在那一刻，心中因为父亲的行为而疯狂勇气几乎要将她吞没的陌生情绪胜过了一切骄傲，驱动她找到对方，吐露自己的真心话。
    然后她看到了除了对好友九歌之外严肃刻板的清霄对着她最讨厌的玲欧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两个人一起讨论着什么，他认真的听着玲欧说话，时不时加上一句，然后认真的点头。最后说到了开心的地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红芙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逃跑了。
    或许是因为她逃跑了，所以哪怕过了三个月，她依旧没能明白两年前自己对玲欧新升起的感觉是什么，她依旧没能明白知晓了父亲的所为之后涌起的莫名感觉是什么。只是这种让人无法控制的陌生情感一直犹如即将喷薄的火山，在今日碰到玲欧亲吻了清霄的花香之后彻底爆发出来。
    而在九歌的横插一杠、清霄的奋起救援、以及司命真人的突然降临中，她所有的情感全部混杂在一处，而求生的本能让她在未曾察觉之下选择的屈服和退让。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泼上了冷水，随着快速的冷却，她终于明白了自己那扭曲而狂热的感情。
    嫉妒、憎恶、恐惧。
    ——她屈服了。
    ——她害怕了。
    ——她对自己感觉到恶心。
    她恶心着自己，那颗无法控制的、对父亲所许诺的让她拥有极佳资质的怀疑的心。
    ******
    回到琉璃峰后，楚辞和九歌之间的气氛一度沉默。过了半响，九歌整理好了心情之后笑着对楚辞道：“师尊怎的这幅模样。”
    楚辞道：“你若不开心，不妨对我说。”
    九歌笑了笑，他深呼一口气对楚辞道：“师尊，距离狩猎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想要变强。你看，小云都已经筑基六层了。”
    楚辞道：“你那日的所言所语对他影响巨大，他本就天资纵横，心境突破之后修为自然突飞猛进。”
    “我介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太过于怠惰了。”九歌道：“无论是黄金沙海之行，还是之前下三千世界的五峰山之行，我都非常轻松的达成了目标。所以在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我觉得的自己很强，很聪明，无所不能——但事实并非如此。”
    九歌摇头道：“今日在刚动手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依靠师尊你，而不会自己面对来临的挑战。”
    楚辞轻笑一声：“但你没有。”
    “但我也以为自己依旧可以如预料中的一样轻松度过，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九歌缓缓道：“如果说我依靠仙剑涅火可以与不下杀手的红芙达成平手的话，那么面对元婴期的师兄，若不解除对涅火的限制，那么我毫无还手之力。”
    “就如同刚才，若非那元婴师兄并无杀意，甚至从头到尾都只是用了一两成的修为的话，恐怕我连呼唤师尊的机会都没有。”九歌郑重道：“我以为自己很有本事，然而在元婴期的面前我脆弱的不堪一击。”
    楚辞说：“你若解除涅火的限制，哪怕星辉也不敢触其锋芒。”
    “但是我解除之后，那位师兄则会在一瞬间被蒸发。”九歌摇头道：“既然他对我并无杀意，那么我也无意取他性命。退一步说，涅火让我拥有和高一个大境界的红芙有相抗衡之力，这在低阶弟子之中固然引人羡慕，却不会有旁门左道冒着得罪天横、得罪天横神话的风险强取豪夺。但若这柄长剑并非什么发起，而是真正的仙剑，一柄可以让筑基弟子抗衡渡劫大能的仙人之剑——又如何？”
    答案显而易见。
    这是连幽篁鬼宗的宗主，距离飞升一步之遥的绝顶魔修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取的宝物。
    九歌郑重的重复道：“师尊，我想要变强，变得哪怕不依靠涅火，也能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得罪我。”
    楚辞终于笑了。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