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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难道是北凉国君吗?”
陈匡点点头:“其实当年的局势,北凉比我们差得太多。南楚新君即位朝堂虽然也经过一番换血,但实际上都是一些无伤根本的变动。但北凉在新君即位时几乎血洗了朝堂……”
“血洗了朝堂,怎么会!?他不是太子吗!”
陈匡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接着道:“北凉玄宗与先皇后感情极好,先皇后多年无所出,玄宗亦不责怪,盛宠多年不衰。但在先皇后三十五岁那年一个术士进了宫,说是能让皇后生育子嗣,但皇后的性命却可能有危险。先皇后瞒着玄宗怀上了越修,玄宗知道后怒极,却也不忍责怪先皇后。然而先皇后怀上越修时身体并没有出现不适,玄宗高兴之余便直接赐了太子的位置,甚至在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兴建了府邸。若是一直这样也是好的,只是越修诞生当日,先皇后难产而死。据北凉宫人说玄宗当时拿着太阿剑就要杀了刚出生的太子,幸亏凤家老家主及时拦下了。但这也让玄宗更加厌恶越修。于是这个太子从一出生就失了宠。而玄宗之后便逐渐显示出老而昏聩的迹象来,繁盛的北凉一朝转衰……”
我久久不能言语,心里为那个刚出生的婴孩感到不平:“这与他有什么关系,难道玄宗就不应该这是发妻唯一的子嗣而加倍宠爱吗!?我之前还以为这皇帝是个痴情的人,却不想竟不明事理!”
陈匡只笑了笑:“你还是太天真了。第一,玄宗是皇帝,皇帝可以有无数个子嗣,可是他却有一个真正的爱人。他为什么要一个可以替换的子嗣而放弃一个一生只有一个的爱人。第二,你以为玄宗不要孩子真的仅是为了对皇后的爱吗?凤家开国之臣,权势滔天,一个没有子嗣的凤家远远比一个出了好几任太子的凤家安全得多。第三,你以为先皇后就那么单纯?你可知那术士是谁找来的,是凤家大老爷皇后的亲哥哥送进宫的。你还认为这个看起来幸福的皇室爱情真的那么美好吗?”
我心中一凉:“就没有爱吗?”
陈匡皱着眉头回了一句:“也许有过,但又有几份感情会不受利益的干扰呢,更何况这是政治。”
我忽然想到之前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一件事,问道:“那……皇后真的是难产而死吗?”
陈匡沉默。
我已经明白了他沉默的含义,有时候没有答案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我忽然极其心疼那个传闻中的暴君,生下来就成为了政治博弈牺牲的工具,谁说生在帝王家就是荣耀呢,不由得想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那他之后怎样了?”
见我有些失落,陈匡的语气也不自觉变得轻缓,只是当我听到他所说的内容时不知道这种低沉的语气是为了安抚我的情绪还是在遥遥地向那个被大火吞噬的男人表示同情。
“越修因为被玄宗厌弃,刚出生就被送到了冷宫,凤家开始还为此上书,只是在经过凤氏一族连贬三级之后便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养在冷宫的太子,他已经是一枚弃子。自此受辱,刚入宫的小太监都能将尿尿在他头上。而这种屈辱在他八岁那年到达了极致……”
陈匡说着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再斟酌等下的用词。很久之后,陈匡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依然带着浅浅的颤抖:
“那年,几个年长的皇子带着一大群内侍闯进了越修的院子,一群人将他压倒在地上……他身边只有一个跟在皇后身边多年婆子,那婆子拼了命去找玄宗,在新晋的宠妃殿外大喊,玄宗眼都不眨地让侍卫将她斩杀,据说还让人剖开了她的肚子,挖出内脏丢在了趴在地上满身脏污的越修面前……说是当时越修就发了疯,抓着那个内侍生生在他腿上咬下了一块肉。”
我倒吸了好几口冷气,脑子里满满都是年少的孩子被一群人压着,满脸泪水地等着自己的乳娘带着父亲来救自己,可是等到的却是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内脏……
“他们……怎么敢……”
这时窗外忽然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陈匡几乎是立刻闪到窗子旁跳身而出,我尚未从故事中走脱,眼睁睁的看着愣了好几秒。不久之后陈匡再次从窗子外跳进来,面带倦色说了一句:“天色不早了,姑娘还是早些歇息。”
说罢也不管我是否有一大堆的疑问,转身就去了内院。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几颗星星寂寞的挂在天上,月亮周围的淡淡的薄晕,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独属于春日的晚风吹来,有些许花的香味。
更远处能遥遥听到几声犬吠,忽而有狼的哀嚎。
我不断回想着陈匡说的话,那个寂寞的少年,是不是也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望着这星空……
第二日晨起时又没有看到陈匡,再看见他已经是中午他提着两个包袱回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进了店门,旁边是那个刘老头的儿媳,一边哭着一边掏出几串铜板来要求给她父亲换一副棺木。
“你要走吗?”
陈匡看着我点点头。
我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胡乱地拿过刘氏的铜板将她送出去,然后走到了陈匡对面。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长衫,面色多了几分不正常的苍白,前几日疯狂生长的胡须被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整齐的梳好,用一根成色一般的白玉笄固定,看起来就是一个文弱的小书生。
“……”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即便是再蠢笨也知道陈匡并不是一般人,我们站的那么近,却好像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隔开了一道鸿沟。
我留不住,也不敢留。
在我不知道说什么将要离开的时候,陈匡开口:
“你要跟我一起走。”
“为什么?”我惊讶道。
“京都已经不安全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封了你的铺子,你只能跟着我走。”
我不由得红了脸,然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认真,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说的话带有多少歧义成分,我在心里又暗暗唾弃了自己一把,人家好心好意为我着想,我却生出那样不耻的心思。
见我不说话,陈匡皱了皱眉:“嗯?”
我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就要走:“那我去收拾东西。”
他却一把拉住我衣袖:“不用了,我已经都准备好了。此番我们是逃走,之前那些东西都不能用,将这个换上,我在后门等你。”说说他就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袱塞给我。
我回到内室打开包袱时,那竟是一个男子的粗布衣服,我看看身上的青罗,再看看那褐色的粗布,咬咬牙还是换了下来,衣服竟是意外的合身,不由得心思微动,陈匡,似乎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呢。
出去与陈匡会合的时候,他看着我眉梢挑了挑,嘴角微微上扬,似有些欣慰之意,我正高兴要走上前去,陈匡忽然伸手捧住了我的脸,双手在我脸上细细摩挲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我感到脸上迅速燃起来,陈匡的手掌微凉,却让我心惊,一时间竟也忘了推拒,只站在那里。
终于在我就要忍不住冒出那些旖旎的情思的时候,陈匡放开了我:“你能想到梳成男子发髻,很聪明,但是你忽略了一点,小厮可没有你这么白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笑,我伸出手在脸上摸了摸,发现的确有一层薄薄的粉末,尴尬的把手放下来,满脸通红不知该作何反应。
“……”
“好了,你可还有别的事?若没有我们就出城了。”
我下意识摇摇头,却是被那一句“我们”扰乱了心思,之前做决定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却觉得这样随便的就与一个认识几天的男子四处流亡似乎有些不妥,奇怪的是心中也没有一些后悔的意思,虽然我平时孟浪惯了,但对这些事情却也不是一个孟浪就可以说通的。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些莫名其妙的心思,额头忽然一疼,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抬头看,竟然已经到了城门口,陈匡此刻正弓着身子捂着嘴咳嗽,从我的角度还能看到他手中有一团红色。而城门口的守兵正要走上前抓他起来。
我急忙跑上前去顺着他的背,身形一转恰好将那个守兵隔开,带着哭腔说道:“公子公子!你又发作了吗?!”
陈匡还是咳嗽,剧烈得像是要把内脏都咳出来,我于是对着那个守兵说:“大人,我家公子有痨病,现在又发作了,大人能不能行行好,派人给我家公子叫个大夫!”
那个守兵闻言迅即跳开一步,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恶声道:“原来是个病鬼!出现在这京都干什么!还不就快点滚出城去!”
说着还用他的佩剑推搡着我们,陈匡似乎是还没有站稳,推得趔趄了一下,若不是我在旁边几乎会摔倒。于是不仅是那个守兵,原本拥挤的人群也让开路将我们挤了出去。
一直到看不见城门,陈匡才直起身,我顺势放开他。正准备说些什么,他已经开口:“连累姑娘了。”
我笑笑:“不连累不连累,给我报酬就行。”
“……”
看着他满脸的疑问,我好心情地说道:“那个故事。”
陈匡眼眸微弯:“可以。”
出了城之后,陈匡又不知从何处找了一辆马车,还拿了两身女子的衣衫。
“这是……”
“去衡阳的时候不能再用少爷和小厮的身份了。”
我点点头,上了马车。
外面皮鞭声响起,马车抖了抖就开始移动了。
我掀起窗边的帘子,此刻太阳初升,阳光细腻地洒在地面上,混合着江南的湿气,懒洋洋地让人不想动弹。周围是慢慢闪过的树,带着春天特有的嫩意,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闭上眼,马车轻微地摇晃着,意识渐渐模糊……
结果自然是,在逃亡的第一天,我睡着了……
待我悠悠转醒时已经是傍晚,晚间的风浅浅吹来,带来几分凉意,瑟缩间才发觉已经看不清东西,反映了好几秒才明白自己在马车里,而我现在正在跟一个人逃亡。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寂寞,于是掀开帘子,陈匡依然在赶车,看见我出来轻声问了一句:“可是饿了?马车里还有些糕点,先垫垫肚子。”
我依旧有些懵,口齿不清的嘟囔一句要到哪里去。
陈匡皱了皱眉,一只手已经探到我额头。我一惊,忙甩开他的手。
他身体一侧收势不及,惊了马,马车被带着狠狠地趔趄了一下,我还未站稳一下子扑倒了陈匡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陈匡一手稳住我,另一只手稳住缰绳狠狠一勒,那马嘶鸣一声,终是停了下来,马车停的一瞬间,陈匡已将我扶好。
我:“……”
陈匡这时才很平静的说:“我刚刚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着了凉,并没有故意冒犯你的意思。”我此刻清醒了大半,知道刚刚是自己误会了,只好楞在那里不说话。“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前方有一片树林,我们今晚在那处歇脚。”
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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