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缚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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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书被人遗弃在延华殿，她慢慢地站起来，气息不稳一瘸一拐地向着弘化殿后殿走去，在那里她看见了早已等在那里的匡尘……
    魏昂的军队到了开阔一点的弘化殿立即散开呈包围之势，正当越修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将萧瑜一把推到了凤歌的怀里，然后迅速闪身进入了弘化殿，瞬息之间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魏昂在他踏进门槛的一瞬间放箭，正在门口的萧瑜下意识将凤歌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怀里，他身上无数伤口，却没有让凤歌伤到一根毫毛。
    “住手！”萧瑜大喊着，魏昂抬手，羽箭应声停止。
    魏昂下马要扶起萧瑜的时候，萧瑜一把甩开他的手，然后撑着满身伤痕扶起了凤歌，“可有事？”
    凤歌回眸看着空空荡荡的弘化殿，摇了摇头。
    萧瑜看了看黑漆漆的弘化殿，吩咐道，“天亮再战，所有人按兵不动，无我指令擅动者斩，善待凤将军，有误伤将军者，斩！”
    匡尘奇怪：“你来这里干什么？”
    梅书说得一本正经，“国君让我告诉你，在弘化殿里浇上火油，明日风起……就放火……让他……尸骨无存！挫骨扬灰！”
    “这真是主上说的？”
    “如今的局势，我怎敢骗你，又有何必要骗你？”
    凤歌从来没有觉得夜晚这么长过，这么冷过。厚重的云完全遮蔽了天空，墨黑的夜色里她看不清越修的脸，也许，永远都看不到了。
    梅书躲在墙角看着匡尘一点一点地洒上火油，嘴角挂着欣慰而幸福的笑……
    匡尘没有说的是，他在一个窗户边看到了那个帝王，他换上了他一贯的玄色衮服，烫金的花纹在夜色中格外显眼。他也看见了匡尘，然后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偷偷地对他招手。鬼使神差似的，匡尘坐在他的身边听他讲话，“朕……我知道你是萧瑜的人，但也知道你其实不喜欢杀戮，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是……我有一事求你，我死后，劳烦你多多关照夏公公……还有凤歌！”说着，越修拉住匡尘的手，“一定要救救凤歌！她本性善良，是我害了她。但她也救过你，你一定要救她！”
    匡尘不知所措的抽出了手，看着越修继续说着，“北凉的地下国库，凤歌已经交给你了吧，拿着它，交给萧瑜，让他开创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我，做不到，哈哈哈……”
    匡尘忘记自己怎么从他身边走开的，只记得一片漆黑里那个身上泛着金光的帝王落魄得像一条狗……
    第一缕光刚刚照进北凉皇宫的时候，凤歌站起来走到弘化殿的门口等待着，毫不意外的看见一个玄色华服的男人。
    越修对着凤歌微笑，他从来没有过那样洒脱的笑容。萧瑜在她身后下了令，将士们的火箭一支支插在弘化殿的梁柱上，火势哄然而起，火舌慢慢席卷到他的身上……
    凤歌发狂了一般的向里面冲着，萧瑜示意几个人将她牢牢地拉住……
    火焰渐渐吞没了弘化殿，北风加大了力度，所过之处皆是熊熊烈火，而这时阴暗了好几日的天气才开始下起雪来，一片一片，大如鹅毛，轻飘飘地在天空飞舞着，落到火焰中，化为一缕雾气，如同没有存在过，大雪依旧簌簌的下着，北凉皇宫一片雪白……我明白，那就是最开始我在匡尘眼中看到的那一幕，“或许死才是越修最好的解脱吧。”
    匡尘没有说话，他的眼望着天际，那是我永远不懂的地方。
    “所以……”
    “弘化殿整个塌下来的那一瞬间，凤歌挣脱了他们，然而刚跑到门口就被塌下来的柱子砸倒在地上，萧瑜看见也跟疯了一样冲上前去徒手抬起那柱子，当时的柱子还燃着火，萧瑜就那样撑着，一直到凤歌从柱子下被拖出来。”
    “之后呢？”
    “萧瑜抱着凤歌直接回了医馆，其他的事情全都是后来出现的殷后处理的。等再有他们的消息传出来，就已经是在大楚皇宫了。剩下的事情，我也不是那么清楚。”
    “为什么？”
    “从北凉国破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求见陛下，然而始终未曾得见，直到那一日，殷梅疏深夜传唤我进宫，严刑逼供那幅地图的下落，我没有告诉她，于是被关在地牢里数月，直到遇见你，那时我逃出来的第三天。”
    “那你……为什么……”
    “你可知道你最开始遇到的那个买棺材的人是谁吗？是萧瑜。我逃出地牢的时候才知道，凤将军死了。”
    “为什么！”
    “凤歌自从被柱子砸倒之后就一直昏迷，萧瑜将她接到了楚宫日夜看护，在几乎耗尽了国库所有珍稀药材的时候，凤歌终于醒了过来。然而醒过来的人，却再也不是那个凤将军了。”
    “嗯？”
    “她疯了。凤歌只有她七岁时的记忆，只会说一句话，‘阿修’。萧瑜却没有生气，依旧照顾着她，让凤歌叫他‘阿修’，夜夜同枕而眠。”
    “萧瑜疯了吗！”
    “几个月来，凤歌渐渐恢复，萧瑜便去准备他的登基大典。就在那一日，殷后遣人给凤歌送了一箱子的礼物，里面放着一把白玉箫……”
    “看管她的宫女说，凤歌最开始被那把白玉箫吓得不敢睁眼，然而等到晚上的时候，凤歌悄悄从萧瑜的怀里挣出来，走到那个箱子前，拿出那把箫坐在走廊上看月亮，第二天萧瑜发现她时，她已经用箫的碎片割了腕……”
    “竟是如此，凤姐姐那天晚上……想必很寂寞吧。”
    “据说萧瑜看到碎片之后就冲到殷后宫礼好生发了一顿火，殷后只是笑着，笑声大到殿外的宫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
    匡尘见我颓丧，摸了摸我的头，“故事已经听完了，傻丫头，雍凉就快到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沉默，看着近在咫尺的雍凉城门，迷茫瞬间包裹住我，其实我并不知道未来的方向。
    匡尘似乎懂得了我的心思，“若是到了雍凉，你还是可以继续开一家棺材铺，若是腻了，就开一家茶馆，到时候请上几个说书先生，整日听故事，可好？”
    我点头，看着黄昏下越来越近的雍凉城门充满了欢喜，就在我们即将到达城门口时，身下的马猛地长嘶了一声，纵身跃起将我摔在了马下，我接连滚了好几圈，那马疯了一般的踢踏着，匡尘急切地从马上跳下来，抓住我的手，我顺势而起，总算是躲过了那夺命的马蹄。
    匡尘背靠着城门，看着后方不知从何时出现的一大队人马，“呵，你们真像是，追逐主人的狗。”
    那一队黑骑都没有言语，倒是后方出现了一阵骚动，几个人围绕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发髻虽然因行军之故简化不少，但依然簪着几只金凤簪，金线织就的衣服上绣着龙凤的纹样，而最惹眼的是那只凤凰凌然于腾龙之上，口中衔着一颗龙珠。
    “匡尘，一件东西而已，何至于你东躲西藏，趁早将它交还本宫，本宫自可让你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原来她就是殷后，容颜谈不上绝胜，但眉眼之间的高贵和雍容却是世间仅有，她不用说话，只需站在那里，就已经光芒万丈，那是一种令人臣服的气度。她虽然与匡尘说话，但却没有正眼看过他，低垂的眼眸却恰好拉长她的眉眼，眼尾入鬓，端仪天成。
    “你威胁人的本领没有一丝长进。”匡尘冷笑。
    “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在乎匡家人的性命？”
    匡尘笑着，是混不在意的样子，但从我的角度，却能看见他眼角的水光。
    殷后似乎厌倦了与他交谈，随意地扬起手，做了一个杀的动作。那些黑骑即刻冲上前来将我们包围，手中长枪不断地向匡尘身上刺过去。他既要护着我，便腾不出手来反击，只能堪堪防守，饶是如此，在密不透风的攻击下我们还是受了伤。
    就在匡尘被一杆长枪刺中肩胛的时候，城门忽然大开，里面冲出了一队金色铠甲的将士严严实实的将我们包围住。我抬头，看见其中一个人正对我微笑，妖艳若女子，“别怕。”他说。
    城门依然有护卫陆陆续续的出来，最后，一个白衣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出来站到了我们和殷后中间，包围我们的侍卫瞬间全都跪下。
    “皇后，你在干什么？”他的声线粗哑，语气却平淡，就像是看透世间已经出世的僧人。
    殷后看到他，二话不说直接福身，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宫礼：“陛下，此二人盗取国之至宝，臣妾……”
    萧瑜直接打断她：“什么样的贼人值得一国皇后亲自追拿？”说着，他又转身看着我们，看到匡尘时他面无表情，看到我时却像是有些惊讶，然后他哽咽着，“过来，你过来。”
    我没有动，匡尘也紧紧扣住我的手。
    萧瑜眼中出现了一种名为怀念的神色，然后语气冷厉地对着殷后说道：“朕不管今日之事是何原因，殷后私自出宫就是大罪，本应罚你禁足三月，但念你治国有功，着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殷后跪着，无人看清她的神色，只听得一个带着恨意的嘶哑女声：“黑骑军听我号令，全力诛杀，一个不留！”
    黑骑军应声而动，只是无人敢刺杀萧瑜，所有人都围着我们打杀，还好有金甲侍卫守护，倒没有明显的优劣局势。
    场上的厮杀激烈，我帮不上什么忙，商沂将我悄悄地移到了最靠近城门的角落，这里却恰好可以看见殷后的表情。因为出汗的缘故，她额上的妆容已经花了，此时不知从何处拿起了一把剑对着萧瑜刺过去，萧瑜连躲都没躲，殷后却在剑尖抵在他胸口的那一瞬间停止。然她丢下剑对着萧瑜大吼着。
    “为什么！”
    “蛊是你下的，毒也是你下的，你问朕为什么？”
    “我要倾尽天下的权势和一生一世的爱情有什么错！”
    “你的确没有错，那凤歌又有什么错，朕已经给了你想要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害死她，一个疯子而已，你还要害死她！”萧瑜说到这里的时候，迅速上前掐住了殷后的脖子，疯狂一般的将她向地上拖去。
    “你疯了！自从被越修……”梅书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萧瑜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她嘴角有鲜血流出，却笑着，接着说，“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自从越修玷污的那个晚上开始，你就疯了！”萧瑜咆哮着，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向着地上撞去，一边哭泣一边摇头，然而殷后却还是大声喊着，“你承认吧！越修说的一点不错，你宁愿屈居于他身下都不愿放弃追逐天下的野心！”
    萧瑜似是真的疯了，一拳砸到了殷后的脑袋上，殷后眼角流出鲜血，晕了过去。他缓缓站起来，看向这边正在厮打的人群，眼睛通红如同猛兽，“你们……都得死。”说着捡起一把剑就向着我冲过来，我下意识地向左一躲，有个人飞快地将我丢到匡尘身边去，被丢开时，我分明听到金属穿透骨头的声音……
    “沂哥哥！”我大喊着，然而那个人只是对我笑了笑，一把剑从他身体里抽出，我的沂哥哥倒下了，再也不会起来……
    殷后昏厥，黑骑无人指使，只能是被屠杀的命运。当最后一个黑骑倒下的时候，我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然而就在我们等死的时候，城中又出现了一队人马，应该是府兵的样子，领头人满脸疤痕，面目可憎。
    “南楚皇帝陛下，当初可是签订过条约，所有雍凉城中人，不受南楚管辖，不可被南楚军事所杀，南楚人不可进入雍凉。”
    萧瑜像恢复了一点神智，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这两位是我雍凉人，南楚不可杀。今日你祭奠凤将军已是破戒，凤将军想必也不想看见你屠杀她的亲妹。”
    萧瑜点了头。
    那一日，夜空里群星闪耀，我坐在城门口看着那袭白衣带着一群人缓缓离开，白色的影子抱着一个黄灿灿的人，后方跟着的将士无精打采。有一匹马忽然掉头回来，我高兴地喊了声，匡尘在下面对我微笑。
    “地图已经交给他们了吗？”
    “嗯，我告诉他要做个好皇帝，这是凤歌和越修共同的愿望。”
    “他答应了吗？”
    “他一直都是个好皇帝。”
    “那殷后呢？”
    “殷后得到了地图，又有了陛下的保证，不会乱来了。”
    “那就好，只是我哥哥……”
    “无妨，我会照顾你，连带着你哥哥的那一份一起。”
    月光下，一切清朗。
    多年后，大楚皇后忧劳过度、积劳成疾，于是陛下宣布退位于皇太子，专心陪着皇后养病，然而不出几月，皇后薨逝，帝悲痛彻骨，于一日后被发死在有着万千夜明珠的莲池。世人赞颂，称之为“武德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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