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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不回摸着下巴打量着他手里的扫帚,豪放的迈出修长的右腿跨在台阶上, 一撩袍子拄着腿道, “来,你打一下, 照这儿打就行。”
年轻人握着扫帚向后退了一步, 仿佛拿着扫帚要打人的是叶不回一样。
叶不回和蔼的笑眯眯道,“你怕什么呀, 你打一下, 你能对先生有交代,我也能如偿所愿。”
“你你你……你快走吧, 我不想对你动手!”年轻人闭着眼睛底气不足的赶叶不回。
突然他手里一滑, 扫帚被人从他手里夺了过去,他连忙睁开眼睛去看,就见叶不回沉着脸眼也不眨的向自己大腿砸了下去, 肉眼可见砸起一道白痕。
“嘶……”叶不回丢下扫帚抱着腿直抽凉气,弯着眉眼对年轻人道, “快去禀告先生,叶清秋的腿被你打断了, 求他通融通融, 收留一下嘛。”
“明明是你自己打的!我没动手!”年轻人出生在修者家, 从小接触到的就都是行为端正的人,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泼皮无赖, 平白被人污了清白也没有应对的经验, 急得青筋暴起苍白的辩驳着。
叶不回悠悠的道,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完成了任务向先生汇报就是了,先生说不定还要奖励你的。”
年轻人无话可说,憋屈的红着眼圈跑回楼里了。
叶不回甩了甩右腿站起来,行动自如哪有断了腿的样子。他一跺脚震出垫在大腿上的香囊,就见粉红色香囊外皮已经被抽裂了,里面裹着的细碎香料争先恐后的漏了出来。
他得意的对白春雪挤了挤眼睛,“你扶我走路,装得像一点。”
过了一会儿年轻人才一脸郁卒的出现在门口,无精打采的一拱手道,“先生请二位楼上一叙。”
叶不回扶着白春雪胳膊一瘸一拐的登上阁楼,装得煞有介事。
音馆的陈设几百年来几乎没变,那张黄梨木翘头案还在远处摆着,就连两头的琉璃花斛都丝毫未变,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叶不回恍惚间回到拿着鸡毛掸子掸灰的日子,音馆只有师徒二人生活,日常琐碎之事自然都落在徒弟身上,那时每天除了学音律、背笛谱以外还要打扫房间、端茶递水,他学到了很多生活技巧和茶艺。在万径山时他衣来伸手,什么活也不会做。他在蓬莱收获的何止只有音修之法的精通,先生对他技艺的锻炼和精神的教导都是影响着他一生的,对玄微,叶不回是由心的感激和净重。
玄微年纪已经很大了,不是叶不回经常调侃他人那种几百上千年岁的大,而是已经在天地之间足足存活了三万余年,这片天地也再难找见三两个比他寿命还绵长的老者。
他耄耋之态浓重,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已经使得他本来的模样几不可见,须发稀疏花白,眼珠混浊迟缓,压弯的腰背再直不起来。
叶不回看到苍老的玄微,内心并没有升起一星半点的伤感唏嘘之情,他的年纪放在玄微面前还不够个零头,当年他拜师学艺的时候玄微就已经垂垂老矣了,这几百年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他的容貌并未有所改变。
白春雪盯着玄微看了片刻,勉强认出了他是当年给自己当过琴童的少年。那时总是抱着琴怯怯站在一旁的少年已经苍老得犹如风中残烛了,他在彻骨的寒冰中竟煎熬了这么多岁月。
叶不回走到玄微腿边跪下,狗腿的轻轻替他捶着腿,仰头讨好的笑道,“先生,学生都吃了你三百多年的闭门羹了,您也该让学生换个口味了。”
玄微唇上的几撇白胡子颤了颤,屈起颤颤巍巍的食指敲叶不回额头道,“你这臭小子还有脸回来!戒尺炒肉吃不吃?”
叶不回笑眯眯的手心向上举起双手,甚是乖巧的道,“只要是先生赏的,学生都甘之如饴。”
到底是远道而来、历尽坎坷的爱徒,玄微看到叶不回就心软了,就只剩嘴上还强硬着。他的小徒弟受了不少委屈,被人排挤,被人伤害,被人驱逐,他哪还能再在小徒弟的伤口上撒盐。
玄微长长叹了口气,亲手扶起叶不回嗔道,“讨债的小冤家!腿怎么样了,伤得严不严重,以前怎么没见你乖乖站着挨打,这回是不是有事要用到先生?”
叶不回皱了皱眉头不悦的道,“先生您想什么呢,学生每隔十年都来拜访一次,雷打不动,怎么这次您就怀疑弟子心怀不轨了?”
玄微并不辩驳,心平气和的对年轻人招了招手道,“给你师兄和那位客人拿个蒲团来。”
年轻人双手呈过蒲团,眼中的好奇取代了愤懑,不加掩饰的盯着叶不回的脸看。
叶不回从年轻人手中接过蒲团,对他笑了笑道,“小师弟,我是先生的第一百三十六代亲传,先生赐号曦昭。”
“曦昭仙君?!”年轻人着实惊了一跳,他这位师兄的光辉是被载入史册了的,他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万万没想到会在今天这么突兀的就见到了真人,并且真人完全没有书里记载的那么完美无缺,竟然一见面就讹人!先生刚刚还因此训斥了他一顿,骂他下手没轻没重不知分寸,他真是冤枉得无以复加。
叶不回尴尬的道,“已经不是了,小师弟如不嫌弃可以叫一声曦昭师兄。”
年轻人礼仪得体的拱手道,“曦儒见过曦昭师兄,百闻不如一见,曦昭师兄果真不、同、凡、响。”他最后的词语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叶不回想到自己在门口泼皮无赖的举动,更尴尬的咳了一声,灰溜溜的说不出话来。
“曦儒,少说话多做事,去给客人们沏茶。”玄微淡淡的替叶不回解了围。
叶不回感激的对自己先生微微颔首,想了想感觉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就跪坐到蒲团上给玄微找台阶下,诚恳的道,“我知道先生是担心学生失了灵力生活困顿,但是学生孺慕尊重先生是不掺其他目的的,先生万不要这样说,学生心里难受。”
玄微捋着胡子不紧不慢的道,“不是先生对你有偏见,而是你的表现让先生不得不担心。你这么急切的想要来见我,如果不是有事相求,就是你时日无多,不见就再难有机会。”
叶不回顿时感觉被一根锥子戳进了心窝里。暂且不说他顶多只剩几十年寿命,他用不了多久就要瞎了,所以才要趁着还能看到这青山绿水、恩师故友之时了却心愿,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先生点破了心事。
他低着头讪讪的道,“弟子只是想先生了,先生多虑了。”
玄微垂下松弛的眼皮,怜惜的用宛如干枯树皮的手抚着叶不回柔顺的发顶,“灵力是修者的命源,你连赖以生存的根源都丢掉了,和被挖去晶核的妖精有何区别?你就不要骗先生了,现在感觉身体哪里不好?”
叶不回心绪纷乱的侧头看了看安静跪坐在一旁的白春雪,他开始在意白春雪的感受了,白春雪总是紧张他的安危,听到他的情况之后会不会难以接受?
白春雪面无表情的同他对视,他的眼中没有担忧焦急的情绪,只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叶不回突然意兴阑珊起来,他最近总是自作多情,现在又觉得白春雪会担心他了,然而人家并没有啊!
叶不回没了顾虑,一词一句的把自己的身体情况向玄微全盘托出,“失了灵力与凡人无异,弟子在衰老着,约莫还有几十年岁月可以蹉跎。五感六识在有灵力时过度驱使,失去灵力之后少了支持庇佑,正在逐渐消退着。现在味觉已经消失殆尽了,视觉开始消失,按味觉消失的速度估算,还能坚持小半年。”
玄微连连叹息,摸着叶不回的脸颊痛心疾首的道,“曦昭,你这是自毁长城,自己逼死自己啊!在先生膝下那么听话那么乖的孩子,在外面怎么就那么乖张叛逆,是先生没有教好你。”
一直沉默不言的男人突然冷冷发声,“他很好,没有乖张叛逆,在你们眼里不随波逐流的人就都是错的吗?”
玄微迟缓的转过头去看向白春雪,眯起眼睛仔细的打量了他好半晌,突然扶着桌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跟见了鬼似的指着白春雪道,“你……你是……”
白春雪盯着他不说话。
玄微犹豫着不敢确认了,他还是个总角少年的时候重微君就已经名扬天下,三万多年过去了,连他都已经衰老得快要扛不住岁月,重微君怎么还会是当年的模样?
他干瘪的嘴唇翕动几下,喃喃细语道,“你长得很像,很像一位远古仙君。”
“重微君白春雪吗?”白春雪淡淡的道,“不是像,我就是。”他懒懒的一翻眼皮看向玄微,“三万余年不见,你认不出来我了?”
玄微大惊,脚下站立不稳一屁股摔到地上,张大嘴巴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叶不回手忙脚乱的把他拉起来扶到椅子上坐好,整理着他摔得凌乱的衣衫,犹疑不定的看了看白春雪,“先生,您怎么了?”
玄微坐在椅子上艰难的顺了顺气,然后扶着扶手缓缓屈膝向白春雪跪了下来,老泪纵横的道,“君上,当年您消失于天地之间,自此杳无音讯,我们都以为您西游而去了,您竟然……您还在,真是,真是太好了……”
叶不回茫然的对白春雪道,“你还真是重微啊?”
不等白春雪回应,玄微便一脸严肃的责备叶不回道,“曦昭,不可对重微君不敬,快拜见圣君!”
叶不回哭笑不得,他和白春雪成天一张床上躺着,就算他真是重微君,他也升不起崇敬尊重之情啊,他连重微君放声高歌的鸟儿都看过了。
他跪过的先生转身就跪到了天天给他洗衣服做饭的白春雪面前,叶不回一时半会儿还真接受不了这个设定。
白春雪当然也不会受叶不回的礼,他从蒲团上站起来,弯身很有诚意的扶起玄微,“时过境迁,褪去那些浮华光环,我如今也不过是凡尘中的普通人,玄微无需行此大礼。如今我和令徒叶不回是至交好友,你就像对他一样对待我就好了。”
玄微连连推辞道,“这怎么行,您是我的恩人和主子,若是当年没有您的收留,我早就冻死在寒风之中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感激您。”
他歉疚的道,“劣徒曦昭对您一直有偏见,在我这里学习的时候就有过口出狂言的先例,若是他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白春雪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仍旧迷茫着的叶不回身上,敛眉颔首道,“不回不和我计较我就谢天谢地了。”
玄微回头看向叶不回,一脸的震惊完全掩饰不住,他理解不了他这个稚嫩的小徒弟是靠什么把这么一尊远古巨神镇得服服帖帖的。
叶不回无辜的道,“先生你看我干什么?你看他吧,他不是很古老很稀奇?”
白春雪小心翼翼的问道,“不回,你现在还是很讨厌我吗?”
“说什么呢!”
白春雪心中蓦地腾起希望。
叶不回又道,“你做过的事都在书上记得清清楚楚呢,我现在想起来你跟我说过你对不起的那个人,他就是执光吧?人家太可怜了。”
白春雪顿时蔫儿了,头顶的呆毛软趴趴的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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