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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潮湿的禁洞。
咒柱上, 三圈铁链捆着一个血衣女子, 肉眼可见她的关节处钉着许多咒钉,每一个钉孔都在向外冒着涓涓细血。那些血珠浸染衣衫,布料的吸纳饱和后, 它们便凝结在布缝边缘,一滴一滴落到她脚下的一个血水坑洼中, 而后逐渐被土地吸食。
她的脖颈以下尽是血渍, 包括她的脖颈,喉咙处钉着的咒钉周边血肉模糊, 但她的脸依然干净柔美, 一如记忆中的绝色模样。
似乎真的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明漪站在洞口的位置,出神地看着屠酒儿的脸, 曾经那么不屑一顾的美色,此时在她眼中仿佛散着唯一的光。
而她身上那些血,已让她心痛到了麻木。怜惜到了极致,情绪反而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好像看开了所有一般。
“只要我死,”她淡淡开口,目光却始终追在狐狸身上, “真的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么?”
阎王轻声道:“你可以信我。”
“为什么信你。”
“原本的癸卯年九月初八,你们屠杀了青丘狐族一家, 你亲手杀死了她, 对吧。”阎王侧目看她, “这件事你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起过, 只有你自己知道。而我,是那个安排你重生的人。”
明漪终于撤回了目光,诧异地看向这个黑衣男子,颤着嗓音,“你……你到底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
“其实,玉虚,青丘,霄峡,这些只不过是一些琐碎小事。不久后你就会明白,一切都可轻易翻覆于掌中,他们对你,如蝼蚁般渺小。”阎王勾唇一笑,“就怕那时候的你,不屑再垂目于她的死活了。”
明漪蹙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反正我现在说你也不信,你只想救她,而我们也不想她死,进而引发更多麻烦事,”阎王一挥袖,扔出一把匕首落到地上,“然而,她命中固有一劫,只有你可以改变这个劫数。决定权在你。”
话罢,他便拂袖而去,身影消失在洞壁上。
明漪欲出声挽留,再问清楚,但他走得很快,几乎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也罢。
人总有一死。她本以为还可以再修几年的道,但就这样了结一生,也不算坏事。
或许她还要感谢那个人,让她还能再来这里看看屠酒儿。
屠酒儿……
明漪又将目光移了过去,她眼眶酸涩,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咒柱,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既盼着能早点走到她身边,又盼着永走不到她身边。
上一次见她,还是在东海,悬祖的嘴里。那之后,从昏迷中醒来,她便早已离开。
又想到了阿蛮说过的话。
她不喜欢你,她追随你,只是因为你长得像故人,她只希望你忘了她。
还有马车上。
她绷着浑身神经,说,“如果你问出来,我会怀疑它是真的。”
而她渐渐缩紧了手指,抠住窗框边缘,说,“如果我以后嫁人。”
所以如果不是出了这个意外,被师尊抓了过来,她本还是要去嫁人的吧。她想念她是一回事,她玩弄她、抛弃她,是另一回事。
这些年,越是想,就越是恨。
她愈来愈发现,她近年恨了很多人,不知是她戾气越来越重,还是因为这辈子被欠得太多。仔细想来,此生不过就这几个字,你欠我,我欠你。
咒柱上被钉着的人,好像感应到了活人的接近,眼皮微微动了动。
屠酒儿钉在这里的日子,有时醒着,有时昏迷,自己也记不清年份与时间,但意识还是较为清醒的。妖族异于凡人的再生能力让她没有办法痛痛快快地彻底解脱,也没有办法助她逃离禁锢,可好歹能让她活着。这三年,她清醒时偶尔可以听到明漪的声音,隔着一堵厚厚的石壁,好似在读着什么东西,听也听不清。她更愿意把那归于自己的幻觉,对于她来说,明漪根本不来看她,比来了还不愿见她要好一点。
虽然以往有过很多次的幻觉,但这一次,她知道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活人气息。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重影一点点叠合,朦胧中慢慢清晰起来。
真的……是她。
她好像瘦了许多。
她刚想像往常那般开口唤一声阿漪,声带刚刚一发力,喉骨处的咒钉便亮起微弱的光,更深地扎入她的喉咙,一股浓稠的血溢了出来。
明漪没有料到她会苏醒,惊诧之余,本能地欲要上前一步,行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屠酒儿的脖颈,鼻尖酸苦。
她看着屠酒儿,看她半瞌着眼,浑身肌肉都痛得不停抽搐,微微一动,血浆就疯狂涌出,积在地上凝成了洼。她不清楚自己此时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过去三年里屠酒儿的痛苦,亦或是在想那三年里自己无数次的错过。她只是啜泣,半晌,憋出三个字。
“……对不起。”
屠酒儿脑子还混沌,她不清楚为什么明漪要道歉,也不明白为什么此刻的明漪看起来如此难过。
毕竟在她的世界里,当初是明漪派人抓她来的,她被如此残忍地钉在此处,明漪也是默认的。
明漪强忍着眼眶里的湿意,抽了抽鼻子,沉声道:“我以为,从悬祖腹中将你救出来,便已能还清上一个癸卯年欠你的命。”她顿了顿,“但这三年,你受的罪,我该如何还?”
可恨,此时就算已站在了她面前,自己却已失去了全部功力,连拔出咒钉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
屠酒儿眯了眯眼,口中模糊“唔”了一声,甫一牵扯到声带,便传来钻心疼痛。
“三三,”明漪向前迈了一步,看着屠酒儿的眼睛,那么熟悉,却又忽觉陌生,声音哽咽起来,“我想你。”
话落,她眼角划下一滴泪。
蓦地想到多年前那个夜晚,屠酒儿偷偷跑到了自己的床上,她壮着胆子,捧着颗砰砰直跳的心,颤抖着摸到自己的手,轻轻勾住自己的小拇指,说:
“我想你了。”
然后,她的心跳就腾地漏了一拍。
痒痒的,又暖暖的,就像坐在火堆边吃烤红薯一样舒服。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甚至都没有和自己说过,其实早在你趴在我窗台外淋雪时,和在我偷偷去给你弄肉吃的那个清晨,我就开始喜欢你。”明漪苦笑,“我早该知道的,在我三年前真正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后,你的美貌,风流,怎能不叫我沦陷其中。我只是后悔,若知今日会到这步田地,那一年应与你多度过几日欢快时光。”
屠酒儿的瞳孔渐渐扩大,她措不及防地明白一件事。
明漪那番话中,听得出喜欢她,到现在都喜欢。
她竟并没有受媚术的影响!
窗台外淋雪,清晨从厨房折返,这都是那个使用媚术的夜晚之前的事情。所以明漪在她施放媚术之前就已经喜欢上了她,既然已经喜欢她,那么媚术中的指令便失去了所有意义。
看来三年前她妄自从江南离开,而后又轻易听信霄峡的话,通通都是误会。
屠酒儿心中像打翻了调味瓶,愁的有,苦的有,悔的有,喜的也有。她挣扎着想告诉明漪,但咒钉将她牢牢钉在柱子上,丝毫动弹不得,连气音都发不出来。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明漪却在此时撇开了目光,指尖轻轻抚上自己的右脸,抚摩那里突起的疤痕,“我也想保护好这张脸。哪怕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只是喜欢这副与故人相同的样貌,我也想靠着它的掩护,在你身旁,苟且度日。”
屠酒儿努力想摇头,喉咙里的咒钉随着她的动作愈来愈深地扎进去,触及神经的疼痛让她脑子里一片眩晕。她不知明漪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做了这样的曲解,一时心急如焚,却又开不了口动不了身,只得楚囚对泣。
“你骗我,我也骗你,我不知道是我欠你更多,还是你欠我更多。”明漪放下手去,握起黑衣男子扔下的匕首,五指来回捏动刀柄,“我这辈子,最终不过这个落魄样子,没什么身外之物能还给你或者师尊。如果我死,能让你活下来,让玉虚免受青丘的讨伐,也算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一点事。”
屠酒儿睁大了眼,目眦尽裂,往前一挣,浑身经脉传来刺骨剧痛。
她只想说一句,我不是喜欢你的脸,我喜欢你。
如果她没有办法阻止她自尽,至少也不该让这个误会带进她的坟墓。
可就连这么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此生了结,”明漪看向屠酒儿,目中带着几分释然,“我们便两清。我已尝够爱恨之苦,此后,天上人间,只盼与你……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屠酒儿盯着明漪手里的匕首,拼尽浑身力气挣扎,每一颗咒钉都散开了浅淡的金光,深入骨髓地扎透她的筋肉。
明漪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屠酒儿。
肘臂一收。
白的刀光,红的鲜血。
“唔……”
屠酒儿拼了命想开口说话,喉咙因为这种强烈的刺激返上来一股子血,她“噗”地一口喷出,血迹溅了满脸,染脏了那张三年来都不曾受污的面庞。
明漪倒在地上,胸口插着那把锋锐的匕首,眼睛还睁着,静静地看屠酒儿。
屠酒儿哭得撕心裂肺,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无措地张着嘴,满面泪痕交错着血渍,顺着她的下颌骨一直流,流到衣襟上,染成斑斑点点的污痕。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她脚下。
突然。
明漪拼着最后一口气,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屠酒儿的脚踝。她的口腔里全是血沫,开口时,已模糊了声色。
“我……改主意了,我要……我要你记住我,记永生,永世……”她浑身都在颤抖,眼睛里混着泪,红得骇人,“但我……要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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