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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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前日那场春雷闹完，惊醒了蓬莱岛上不少生气，接着下了两场细雨，岛上一簇簇万紫千红的花意便迷了眼睛，这无边光景倒是让我倦春的心绪消了不少。
    去年我又偷溜下山不成，被我哥逮回来后禁了三月的足。如今禁期快到，我那颗小心脏便又不安分地萌动起来。
    但我哥终究是我哥，没等我动出个主意便将这颗小心脏给浇了个透凉，再生不出什么非分之想。
    可叹我孟浮安大闹蓬莱十五年，竟然连蓬莱山门都出不去。
    人生可真是充满惊喜。
    待到梨花落后，桃李笑春的时节，我哥领着我去蓬莱的后山转了一圈，就当踏青。
    说句心里话，蓬莱只是一个普通海岛，我在这里活了十几年，哪个旮沓没摸进去过。此番被我哥领着，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我哥虽不许我出蓬莱，但他对我的纵容程度简直令人发指，整个蓬莱任我翻天覆地。从我五岁偷酒喝，七岁开赌局，十岁探春宫种种事迹可见一斑。
    有时候我都会为了自己某些举止忍不住忏悔，我哥依旧风云不惊，说道，
    “你天性如此，在我面前，不用拘着。”
    这句话的后果就是我变得越发猖狂。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任我如何使得十八般武艺，还是跳不出我哥的五指山。
    我一通胡思乱想，低头跟在我哥身后，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停了脚步，没留神撞到了他背上。我讪讪笑了一下，我哥只回头瞟了一眼，并未睬我。
    “就坐这儿吧。”
    他说完，便自行坐到了一棵桃树下，似乎没打算管我。我一瞅苗头不对，赶紧腆着脸皮笑嘻嘻凑过去，坐在他身旁。
    此处正是个春意阑珊的好地方，几棵桃树舒展枝丫，微风轻拂，便带起争艳的桃花，粉粉嫩嫩甚是好看。
    不过再好看，在我眼里也是比不得我哥好看。
    我哥生得俊，是真真的俊。
    一双瑞凤眼有光流而不动，半生情思画在眉梢，天然风流悉堆眼角。立如兰芝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人间有公子，清贵而立。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样一张脸，如果不是我从小看到现在，怕也是难以把持得住。
    让我难过的是，小时候我刚学剑，偏爱胡闹，还同我哥置气，结果我哥当年为了保护我，右脸不慎被剑所伤，连带着右眼也坏了，我因为这事哭着骂了自己不知道多少次，我哥却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过。从那之后，我再没同我哥闹过脾气。
    只是看着我哥右脸上用来遮疤痕的银雕面具，还是忍不住地内疚和心疼。
    正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时候。
    我哥来时提了两壶酒，他开了一壶递给我，我也懒得装模作样，大大方方地接了，轻轻抿了一口。
    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人。
    我一下瞪大眼，转过身兴奋地望着我哥，几乎要手舞足蹈，我哥自然明白我的意思，眼里带着笑意，说道，
    “此酒名为金茎露，等你出了蓬莱，想喝多少有多少。”
    我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出蓬莱？什么出蓬莱？
    估计是看我一脸傻样，我哥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拂去落在我头发上的花瓣，柔声道，
    “你今年也十五了，蓬莱太小，关不住你。我知道你很早就想出去看看，这么些年我不许你出蓬莱，是担心江湖险恶，你涉世未深，会受委屈。”
    听着我哥一番话，我心中像是被挖去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我一阵心慌，连那壶酒都扔了，紧紧抓住我哥的手，
    “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哥愣了愣，见他这个反应，我不知为何更加笃定了心中所想，莫大的委屈一下漫过我的理智，想都没想直接朝我哥扑了过去。
    我这些年虽胡闹惯了，但扮可怜的功夫确是越发长进，此时更是声情并茂，嚎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哥你别不要我！呜呜呜……”
    “我……”
    “哥我再也不偷溜下山了……我知道错了呜呜……”
    “你……”
    “哥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你别赶我走呜呜呜……呜呜呜……”
    “浮安……”
    “呜呜呜呜呜哥哥不要我了……”
    “……孟浮安。”
    我哥突然唤道。
    “在……嗝。”
    我一下止了哭嚎，没忍住打了个嗝，连忙坐起身望着我哥。我保证，如果我敢再嚎一声，我哥会毫不犹豫把我丢出蓬莱。
    我哥瞅了我一眼，带着嫌弃扔给我一方罗帕，
    “把鼻涕擦了。”
    我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听我哥说道，
    “此次让你下山，并非赶你，更不是不要你，只是你长大了，也该出去历练一番，明白了？”
    我点点头，然后我哥继续道，
    “此次让黛娘跟着你，免得你惹是生非。出了蓬莱，不可太过招摇。你自幼鬼主意多，我倒不担心你会遭骗，只是外边比不得蓬莱，别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哥，懂？”
    “懂懂懂，我保证不给你丢人。只是，哥，你为什么不同我一道啊？”
    我哥叹息一声，
    “阿伊，哥哥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
    阿伊是我的乳名，自六岁后我哥就再也没这么叫过我了。
    我一下愣住，默不作声赖回我哥怀里。
    我哥身上带着一股很淡的味道，有些清香又混着寡淡的甘苦，像是某种药材和着香料，还有清心醒神的作用。我突然想到，说不定以后就再也闻不到这样的香味了，莫名舍不得，便赶紧多嗅几口。
    我哥似是无奈，摸摸我的头，
    “受了委屈，就赶紧回来，蓬莱虽小，你还是护得住的。”
    我点点头，只抱着我哥不说话。
    清风徐来，桃花纷落，飘飘然如一场乱红雨坠。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别是一番天地人间。
    酒喝完后，徐徐醉意也漫上眼帘，昏昏欲睡间，我正想靠着身旁那个人形枕头眯上一会儿，却猝不及防一个颠头撞在了坚硬的树干上。我吃痛地揉揉额头，睁眼瞥见我哥站在前方拍拍衣服上的灰土，连眼皮都没给我搭一个。
    “走吧，回去了。”
    真是亲哥啊……
    “哦。”
    我应了一声，赶紧跟在我哥身后。
    走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犹豫着要不要同我哥开口，
    “哥，还有一事。”
    我哥有些奇怪，转过身看着我，
    “什么事？”
    “呃……就是……”
    看我犹豫不决，我哥挑挑眉，有些好笑道，
    “说啊，我跟前有什么说不得的。”
    我终于下定决心，扬起个谄媚的笑脸，
    “哥，我没钱了，哈哈。”
    我哥眨眨眼，像是在反应我说了什么，周围一片尴尬的安静，一只麻雀飞过，还在我脚边留下一坨不可描述的东西。
    我哥的嘴唇翕动几次，那双瑞凤眼里射出的精光几乎快把我盯穿了，我只能一动不动杵着，不敢造次。
    “你！”
    我哥抬手似要教训我，我赶紧后退一步双手抱头，嘴里嚷着，
    “哥这也不能怪我啊！这可是大事！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钱财乃身内之物啊！哥！哥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把酒壶放下！哥！”
    我哥看着我，一脸痛心疾首，指着我的手微微颤抖，
    “没出息！”
    随后甩袖而去，背影潇洒。
    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扯着我哥的衣袖，
    “哥我说真的，你也舍不得让我饿死对不对？”
    “哼！”
    “哥哥我知道你最好了！哥！哥你走慢点啊！哥……”
    ……
    等到真正收拾好一切，正式出蓬莱的时候，已是岛上芳菲尽的四月，黄梅雨也飘了一场。
    好在出发那日是好天气，黛娘催了我几道，我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出海的船，踩上甲板的时候，我又不死心地回头望了望，没看到我哥的身影，心里虽然不意外，可还是有些堵得慌。
    黛娘把身上的包袱扔给我后，就去找船夫说些我也不清楚的事，大概是我哥嘱咐的。
    无所事事在船舱蹲了一会儿，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怎么这包袱比我之前收拾得重？
    打开一看，才发现其中竟多了几锭白花花的银子，我拿起其中一个把玩一会儿，心中微微得意，什么嘛，不还是担心我被饿死了，唉，我哥就是嘴硬心软。
    一扫方才的阴霾，我踱步到船头，湛湛长空，乱云飞渡，海面无风，波涛悠悠，正是一幅碧海蓝天壮阔江湖图。
    醉游江湖梦，岁月催怒马。
    此身入红尘，愿得归故乡。
    －－－－－－题外话－－－－－－
    放一个孟清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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