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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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和的阳光笼罩着，将浑身的骨头都酥得懒洋洋的，脑子也是迷迷糊糊。轻阖上眼之前，我心想着，这个浮生闲倒是偷得快活。
    快活了不到半日，我便被一阵天摇地动给摔下了榻。
    心中略有不爽地爬起来后，揉揉自己的老腰，眼睛一撇，瞅见了十分尴尬地杵在一边的素霖，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颤抖。
    我装模作样地咳了咳，拍拍衣服上的灰，重新坐回塌上。
    “有事吗？”
    素霖张着嘴“啊”了两声，然后连忙把自己那只可怜的手收到背后，故作镇定地板着一张脸，
    “黛姐姐让我过来向您禀报一声，快到港口了。”
    黛娘如今虽已二十有五，但看着还是个年芳二八的佳人，从长得如此成熟的少年嘴里听到一声“姐姐”，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我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知晓。素霖便很有礼貌地退下了，我顿时觉得这个少年很有前途。
    海上一片风平浪静，我往嘴里扔了块果脯，思考着刚才那阵天摇地动是怎么一回事，这片海域一直不太平静，船只触到暗礁的事也不算少，可若是如此，黛娘也应知会我一声。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顶纱笠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精准地砸到我的头顶。
    “赶紧带上。”
    我揉揉隐隐作痛的头顶，将那纱笠戴正，语重心长地说道，
    “黛姑娘，所谓美人，粉香处弱态伶仃，行动处弱柳扶风，哪有像你这般……”
    我还未说完，便收到了黛娘的一记眼刀。
    我自是知道本人是没有资格说这句话，遥想当年年少，我算是把所谓“纨绔子弟”这一身份给坐了个实。梨园烟火，鲜衣繁花，华灯骏马，花鸟美食，我是玩了个遍，这样说来，我那少年日子也算得十分快意了。
    我站起身理理衣服，想回船舱收拾东西，路过黛娘时，不知怎么的感觉有些奇怪，掀开纱帘仔细一看，
    “黛娘，你头发怎么湿了？”
    黛娘拍开我的手，转过头去，
    “无事。”
    我心感奇怪，知道黛娘不想说，我也问不出什么，只在心里默默琢磨。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那些衣裳之类的繁物黛娘都已帮我打理完毕，环顾一周，却发现在床头匣子上摆了一件物什。走近拿起一看，是把洞箫。
    我自幼跟着我哥学箫，身边总免不了带着一把，出发前黛娘催我催得紧，我便从屋里随便取了一把。
    取出时还未仔细瞧过，现在细细看来，材质倒是极好的紫竹，只是做工不够精细，我略微思索一番，并不记得自己何时得了这样的洞箫。
    把玩了半会儿后，黛娘便告知我准备下船。
    停泊的港口算是繁华，商船同客船乌泱泱挤在一块，人声鼎沸。
    我有些难受地皱皱眉，蓬莱一向清静，我在那儿蹲了五年，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习惯这样喧嚣的繁华。
    黛娘自己也戴上了纱笠，我倒是理解，当年我总拉着她一起胡闹，闯祸时也总免不了被我拉下水。此次出行既是要隐瞒，自然要准备得万全。
    不过如今的江湖也算太平，想来当年的事大概都成了茶客们的闲时谈料。
    素霖想来是入蓬莱后第一次出游，所以显得格外兴奋。那张脸承受着与自己不符的少年情绪，我看着总觉违和。
    在街上闲逛一会儿，找好落脚的客栈后，已经将近未时。我在船上吃了半盘果脯，现在还有些撑，瞧着素霖那张可怜兮兮的脸，还是找了家酒楼，黛娘同素霖点了些小菜，我没什么胃口，便上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让小二沏壶茶。
    透过窗外，我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不由得想起我那胡作非为的少年光阴。
    当年我为祸八方的时候，也来过这齐鲁地界，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琅琊王氏的二少爷王梦西。
    我俩私交甚好，这孙子看着像个草包，却是个扮猪吃虎的好家伙。他算得上是我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七年前那桩事，他也在暗里帮了我不少。
    听闻他三年前已经娶妻，我还未曾备礼，寻思着此次若是有缘，确是要好好同他喝上一番。
    思及此处，我倒是极为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收了王梦西这个祸害，有机会定要好好拜访一番。
    想到王梦西那厮一脸小媳妇儿的样，我便忍不住地想笑。
    没等我笑出声，街上传来一阵吵闹吸引了我的注意。
    “……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说的就是青青你啊。”
    “俗！太俗！青青可是江湖第一美人，届笑春桃，云堆翠髻，唇绽樱颗，榴齿含香才适当！”
    “就是，我们青青可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些俗人怎可与之同谈？”
    ……
    这什么人？吹得如此玄乎。
    我一时被勾起好奇心，想要瞧瞧热闹。
    黛娘虽然提醒过我不要有事没事去凑热闹，但我现今只是隔远瞧看，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待我瞧见那街上的情景时，差点没忍住将口中的茶喷出来，并且由衷在心里赞叹那些围簇在鹅黄色衣裙少女的公子哥们，拍马屁的功夫简直穷凶极恶。
    若说美人，我当年也见过不少，尤其那苏州倚春楼的姑娘们更是个个出挑。
    这被人捧上天的“青青”，沧州余氏最小的女儿——余莞青，我倒很熟。不仅很熟，我还同她结了很大的梁子，照她那刁蛮的性子怕是到现在也在记恨我。
    余莞青长了张鹅蛋脸，嵌着两颗杏眼，倒是挺清秀可爱的姑娘，可要说江湖第一美人，确实不够格。
    这女人以前最听得好话，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这么恶心的谄媚都听得进去。
    “呵，就她那样还第一美人，我对沧州余氏的审美当真不敢恭维。”
    我内心拍手叫好，想瞅瞅是哪个英雄好汉替天行道来了？
    只见一气宇轩昂的身影从天而降，一袭月白长衫倒是轻逸潇洒，只是我隔得远，看得不太真切，想来也应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这余莞青原是十分高兴的，偏偏这时蹿出个不知好歹的，脸色便一下不怎么好看，但却没有立刻动手，看来这几年还是略有长进。
    只见那余莞青的嘴一张一合似是说了什么，我听得不清楚，心中不禁想骂，端什么矜持？当年追杀我的时候河东狮吼都巴不得用上！
    我愤愤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这热闹是看不成了，我寻思着刚才来的路上有家茶馆很是不错，那说书人讲得也热火朝天，等黛娘他们完事，就奔去那里坐坐。
    有了打算，我便觉得轻松起来，抓了一把瓜子儿嗑着，算是清闲。
    “……别跟我提孟浮安！”
    猝不及防听见自己的名字慌得我把瓜子儿都卡喉咙了，赶紧拿一旁的茶水给灌下去。
    我拍拍胸口望向街上，只见那余莞青把随身的佩剑都拔了出来直对着那位英雄好汉，仿佛下一秒就要砍过去。
    那英雄也是好胆色，居然面不改色，但是好好的怎么就扯我身上了？英雄你要替天行道也不能害我吧！
    这酒楼是没法儿待了，我叫来小二结账，就连忙下楼让黛娘拾撮拾撮东西，黛娘也注意到街上的情况，二话没说便提起还在吃面的素霖跟着我从酒楼后门跑路。
    我以前祸闯多了，跑路的功夫自然也好好钻研了一番，黛娘跟着我久了，我俩的配合倒是天衣无缝。也多亏素霖听话，一路上安安静静跟着我们跑路。
    也不知拐过了多少曲曲折折的小巷，在转过一个路口时终于见到了繁华大道。
    我算暂时安下心，只是往后更需谨慎，这第一个碰到的便不是善茬，此次侥幸溜走，只怕下次没这般的运气。
    黛娘的心情估计也不太好，她同那余家小姐的恩怨怕是比我更甚。何况本该是悠悠闲闲享受美食的时间，却被莫名搅和了，换谁都会有点小脾气。
    说起享受，我便想起刚才素霖在吃饭途中就被黛娘提走，心中难免有些愧疚，就打算领着他去茶馆吃些东西，顺便我也歇歇气。
    黛娘决定临时改变计划去客栈收拾东西，便不与我们一道，待她收拾好后直接来茶馆同我们汇合。
    黛娘办事，我一向放心，直接带着素霖少年去茶馆吃糕。
    茶馆一直是个热闹的好地方，还没进门便听见了茶客们鼓掌叫好的声音。
    跟着小厮到了二楼一处较偏的茶桌，虽然隔那说书的地有些远，但也算得清静。给素霖点了盘蜜三刀，我要了壶花茶，便开始嗑瓜子儿消磨时间。
    我有时也想，自己这几年其它的地方没什么建树，嗑瓜子儿的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
    楼下说书的人唾沫横飞，听书的人欢呼捧场，这一唱一和便是一片热火朝天的茶馆风色。
    我自幼爱听故事，记得以前若无事，便在茶馆泡上个半天，听着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着神话怪谈，江湖恩怨，民间风物……
    那时同着王梦西和几个嗜友一道寻茶问戏，访花追柳，日子过得确是比如今畅快潇洒许多。
    茶楼依旧，不见故人。
    欲梦江湖往事，好讨一场醉酒。
    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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