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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延龄这两日过得惊心动魄, 心力憔悴。
那日听了十四的叙述后, 他心急如焚。手中有陈世美的罪证, 给他定罪容易得很, 所以他并不担心扳倒陈世美一事,他忧心的是艾怜,由于不知道她杀丁奎一的动机和具体情况, 他发愁的是如何为她的杀人罪行进行开脱。
案子在开封府, 他虽是宰相, 也无权过问开封府正在审理的案子, 只有等案子结了,卷宗一级级地呈报上来, 他进行最终的核实签字时, 才能见到案子的审理情况,但等到那时, 怕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王延龄并不敢动用关系去走开封府的路子, 一是因为开封府向来执法严明、公正廉洁, 历任的开封府尹几乎都在弘扬“公生明,清慎勤”的功德正气, 他们刚正不阿,绝不会因他是宰相就为他网开一面。二是因为陈世美的革新措施的确见效, 各部门官员现在都兢兢业业,尤其是司法这一块儿, 更是作风严谨。开封府在百姓心中是“清廉刚毅、除暴安良”的化身, 他身为宰相, 本也不想带头破坏开封府浩然正气的形象。
要想接触到这个案子,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他要想方设法地成为这桩案子的主审。
可是本朝的司法程序讲究严密和回避,艾怜把罪证交到他手里,如若由他本人把证据呈交出去,这就说明他是值得嫌犯信任的,和嫌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有心人再深入调查下去,就会发现她在宰相府住过,甚至还会打听到延州城里关于他们两人的绯闻,那样的话,他必须回避这个案子,还是不能做主审。
他和她的绯闻之事只要没证据就是子虚乌有,但她交给他的证据却能说明他们之间有非同一般的关系,所以,他要想成为主审,这罪证就不能由他之手交出去。
最后他想了个铤而走险的办法,命府里的高手侍卫趁夜把陈世美的罪证用飞镖传书的方式送到了御史中丞张万平大人的卧室里。张大人是耿直忠心的老臣,不畏权贵,敢于直谏,德高望重,正因如此,他在御史台的位置上监察百官已经做了十多年了。
到了第二日,张万平老大人果然没有负了他的期望,在朝会伊始时就对陈世美提出了弹劾,而且把他卖国求荣的罪证直接面呈给了圣上。一时间,百官哗然,圣上的脸色顿时非常难看,这时,开封府尹杨察趁机把昨日潘氏杀人并状告陈世美一案奏报上去,同时声明因他官品低微,不好调查副宰相,所以请圣上下旨定夺审理之事。
官员贪赃枉法倒是可以理解,但圣上无法相信的是他唯一的宝贝公主竟然被他给骗婚了!一时接受不了这种丢尽皇家颜面的丑闻,在百官面前下不来台,便借口身体不适匆忙地宣布退朝了。
王延龄下朝处理完衙门里的公务后,回府又把此案需要用到的人都一一地仔细地筛选了一遍,确定无误后交代给七弦和管家分头找人去办理。
再次早朝时,陈世美无颜上朝,告假在家。
朝堂上如同锅里的沸腾冒泡的水一样,热气腾腾、争执不休。反对革新的官员们趁机对陈世美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对革新之举带来的危害和弊端进行了无情的阐述,主张罢免陈世美,追究起罪责,废除革新措施。支持革新的官员一部分人认为陈世美有可能被人诬陷,应彻查此案,即使他犯了错,功过相抵,也应网开一面,继续把革新之举负责到底。另一部分人认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陈世美若果真有罪,应依法惩处,但革新一事不应因他而遭到废止。
圣上心烦意乱,被吵得无可奈何。一夜过后,他的怒气消减了不少,当然想包庇自家女婿,无奈官员们主张惩治陈世美的占大多数,众怒难犯,他头疼地扫了一圈台阶下面争吵得如同斗鸡般的百官,看到了最前排始终低头一言不发的王延龄,便咳嗽了一声,待大殿上安静了下来后,问道:“王爱卿,对于驸马一案,你可有什么想法?”
王延龄出列,严肃地说:“圣上,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新政的废存与否,而是驸马爷的案子该如何审理。革新是驸马爷提出并一手抓起的,驸马爷若是清白的,当然可以继续主持革新,但若驸马爷带头贪赃枉法,徇私舞弊,那以整顿吏治为中心的革新之举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听了他这番话,于是,百官呼吁尽快把陈世美的案子调查清楚。
可是,陈世美是圣上的女婿,朝中不少清流派的官员都是陈世美一手提拔起来的,守旧派的官员又对革新对陈世美痛恨异常,由谁去审?能否公正地去审?百官又进行了一番争论,最终的结果就是一致同意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进行三司会审,由王延龄主审,刑部侍郎郭培盛、御史台侍御史知杂事孙耀为陪审,共同审理陈世美的案子。
王延龄虽是世家代表,但他威信极高,是百官之首,为官一向公正严明;郭培盛是清流,无背景无家世,向来不惧权贵,被陈世美慧眼识人一手从底层提拔起来;孙耀是两朝元老,在御史台向来秉公办事,大公无私。所以,这三人是最能让圣上放心、让百官放心的最佳人选,他们不会为陈世美脱罪但也绝不会冤枉他。
一切都按照王延龄所预想的那样发展,但他的心里却轻松不起来。陈世美将来一定会受到公正的审判和惩罚,因为那两个陪审官严谨无私的工作态度是勿容置疑的,但他并不关心陈世美的结局如何,他关心的是艾怜,他担心她也会受到公正的审判和惩罚。
自古以来的律法对女人都是不公平的。夫为妻纲,夫为天,女人告发丈夫,这种事本身就被世人所不耻,再扯上奸情,所以艾怜在陪审官的眼里早已先入为主是个不知廉耻不贤不淑的荡`妇了,这样审讯她时自然就带着偏见,如果那两位陪审官能够摒弃私人的好恶,依法对她进行公正的审理,这虽然是天大的幸运,但实际上对她来说仍旧是不公平。
所以,在两位陪审官见到她之前,他必须亲自见她一面,了解事情的真相,然后教她如何应对、怎样供述才能对她有利,只有这样才能帮她把罪行减到最小。在见她之前,他还要先查看状纸、供词和勘查报告,看哪些证据和证词对她不利,这样她才能在下一次审讯时及时改口供等等。
早朝后,王延龄先去中书省处理公事,忙完已快到未时,回府后同幕僚商议了一些要事,又批阅了一些各地呈上的折子,傍晚时去后宅给母亲请安,与家人吃过晚饭后又匆忙来大理寺。
忙活了一天,直到掌灯时分才静下心来查看艾怜的案宗。由于还未进行充分的调查和取证,因此案卷很薄,只有五六页,封皮下面头一个就是艾怜的状纸。
王延龄仔细看了一遍,内容是:
“告状人潘氏,钧州陈家村人氏,年二十六岁,系当朝副宰相陈世美原配妻。状告陈世美不孝双亲,停妻再娶,欺君罔上,贪赃枉法,纵容下属草菅人命、胡作非为。陈世美参加科考,一去不返,钧州大旱,饿死公婆,他却在京城停妻再娶,…… 天理难容。乞赐刑拘到案,严究其罪责,尽法如律,庶凶顽知警,使良善得以安生,死者不为含冤矣,为此具状上告开封府青天老爷施行。”
整整一大张的纸,写满了工工整整的小字,叙事条理清晰,没有错别字,没有涂抹勾划的痕迹,也丝毫看不出慌乱的迹象。
王延龄皱着眉头思索着,这根本就不是找人代写的讼词,这分明就是艾怜的字迹,杀人后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写出这种东西来,可见杀人一事是她预谋好的,诉讼的内容看上去应该也是平日里就琢磨好了如何润色下笔的,所以诉状能写得如此行云流水自然顺畅。
这书写状纸的功力,几乎可以同专攻于此的讼师相比了,看来她平日没少研究诉讼的程序。
这哪里还像个女人家?
他心里暗怒,她果然是我行我素惯了,一直都暗自探索着报仇之法,根本就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也从未相信过他会帮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好。
多亏他争取到了主审的资格,否则才不会有人考虑她受了多大的冤屈,给她定个预谋已久、故意杀人的罪行是再正常不过了。
王延龄又去翻看仵作记载的杀人现场的勘查报告。
大致是说死者心脏中十余刀,刀刀毙命,心口部位已被扎烂,脸部有肿胀及一处刀痕,四肢因被捆绑有红痕,除此之外身体再无任何伤痕。
那也就是说,艾怜设计把他捆绑了,由于她能够精准地找到心脏部位,因此下刀直接就是冲着毙命去的。
一刀即可杀死他,可她却又接连下刀,可见她对死者有着极深的仇恨。
王延龄回忆着西夏之行的路上,没觉得他们两人有什么过结,除了陈世美指使丁奎污蔑她与之通`奸。
卷宗里的材料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艾怜故意杀人、蓄谋已久,处心积虑、心思歹毒。
这样的印象容易让人生厌。
他要想办法把艾怜给人的强势的施害者的形象,转变为被逼无奈才奋起反抗的弱者的形象。
唉!王延龄深深叹息着。
那个女人固执得很,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不知她可领情?不知她可会听从他的安排?
两夜没睡好觉,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头也痛得隐隐发胀,他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合上了卷宗,嘱咐七弦道:“你去告诉今晚值守的官员,我要去地牢里见一见嫌犯潘氏,讯问她几个卷宗上有疑问的地方。”
“是。”七弦遵命,马上出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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