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兔

第八章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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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理停下了脚步仔细听着,辨识着声音的方向,张孙泽追了上来,也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江理。
    “大哥!怎么?你这是眼睛认不得方向,靠耳朵来认路啊?认清了吗?”
    江理摇了摇白玉萧。
    “别作声!”
    张孙泽随即不出声了,四周静了下来,又有声音传了过来。
    “你这笨手笨脚的!什么活也做不好!快去给娘娘端着饭食,娘娘要用膳了!”
    这回江理认得这声音了,也知道这声音来自何处了,便循声而去。
    果然,声音是从雅妃娘娘宫里传来的,雅妃便是丞相冯葛之女冯雅。冯雅前年入宫,又生的貌美如花,娇蛮却妩媚多姿,又是冯葛独女,自然恩宠无比,后宫里除了皇后宋清,都要忌惮三分。
    此时的冯雅坐在宫门前,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身边十几个小宫女伺候着,为首的宫人是随冯雅一同从丞相府入宫的的丫鬟伏秋。
    冯雅身前跪着一身形瘦弱的宫女,宫女低着头,手里托举着食盒,天寒地凉,也可能是跪的久了,身子颤颤巍巍,摇摇晃晃起来,冯雅伸到食盒的手里一只糕点没捏住掉落在了地上,立刻板起脸来,将食盒重重的一拍,食盒不偏不倚的砸在宫女脸上。
    “倒胃口!没吃饭吗!”
    “哐当”一声,食盒在宫女额头重重的砸了一下,宫女身子一倾,歪倒在地,她没有作声,颤颤巍巍着直起身子继续跪好。食盒落到地上,里面糕点撒了一地,宫人伏秋见状,上前又朝着宫女脑门打了一巴掌。
    “混账东西!笨手笨脚的!什么活也做不好!还是去把衣服洗了吧,也就能做这些重活笨活!”
    伏秋说着扶起冯雅回了屋里歇息。其他宫女见屋里门关上,才敢上前收拾这些被打翻的食盒,也没有人上前扶一把那宫女,只是互相小声说着话。
    “真是的,也进宫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看主子的脸色,连句好话也不会说,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做,吃的都是剩菜剩饭,每天挨打挨骂,还不知道学着机灵点,性子还是那么清清冷冷,真是够倔的!”
    小宫女踉踉跄跄着自己站了起来,江理看清了这人,便是前几天夜里宫里遇见的那个小宫女,这小宫女还是那天的一身青衣小衫,神情还是和那天一样的憔悴,只是额头上多了刚刚被砸留下的伤疤,伤疤上血渍渗出。
    小宫女也不去擦拭伤口,只自己朝着洗衣房的地方走去,身边有看不过去的宫女想要叫住她。
    “哎!你先别去洗衣服了,先把你那伤口包扎一下吧!”
    小宫女不答话,另外的宫女只是摇摇头。
    “真是古怪的人!进宫这么久话也没说过几句,这样下去,也不知道在宫里还能活几年!”
    江理看着这小宫女,心里隐隐有些酸楚,一旁的张孙泽倒是说话了。
    “大哥!这宫里的宫女都是这样随打随骂吗?这小宫女是哑巴吗?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江理心里知道这小宫女不是什么哑巴,只是不愿说话,那夜劝江理早些回去歇息还说过几句话。
    “还是我王府里好吧?从不打骂,你小子以后还要对我这个大哥再好点!我要靠你的时候,多让我靠靠!”
    “是!我以后都扛着松软的垫子出门,让大哥走到哪躺到哪!”
    张孙泽没好气的说着,江理不继续说话,朝着小宫女的方向走去。
    “大哥!你去哪啊?宫宴还等着我们回去呢,你就别去挑弄小宫女了!”
    江理也不理他,只是拍打着手里的白玉萧,继续走过去。走到小宫女身前停下了,小宫女也不抬头看他,只从江理身边绕了过去,江理后退了几步,又来到小宫女身前。
    “小宫女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面的!你…好像是姓苏吧?叫暖梨?怎么样?我的记性还不错吧!”
    小宫女还是不去看江理,欠身行了礼。
    “贱名不敢让大人记着,奴婢这边还有活要做,请大人让一让尊身。”
    小宫女清冷的说着,还是要从江理身边绕过去,江理歪过身子和小宫女面对面站着,停下了手里的白玉萧,歪着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小宫女。
    小宫女额头上有血渍在滴落,合着小宫女的泪水一同落到她单薄的青色衣衫上,在衣衫上化开成红晕。
    江理心里一阵酸疼,都是人生爹娘养,这要是让她父母知道了可要心疼死了。想到这,江理又想起来,这小宫女也是和自己一样没了父母之人,所以才这般自轻自贱吧,心中更是一阵绞心之痛。
    江理伸手过去想要帮小宫女擦拭一下伤口,小宫女身子一歪,想要躲开,谁知江理一把攥住了小宫女的手腕。
    “别动!”
    另一只手把白玉萧别回腰间,伸向小宫女的脸庞,先给她擦拭了血渍,又拂过她的眼角替她抹去了泪痕。
    这本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如今却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两只眼睛乌青发黑,脸上嘴角新旧交替的伤痕,脖子上还是围着上次看到的丝巾,肩膀上都是新新旧旧的伤痕,一层叠着一层,有的依稀还能看见血迹。
    小宫女颤颤巍巍浑身发抖,比江理第一次见到时还要瘦弱了,她不敢去看江理,眼神躲闪,江理握着她的手腕的手,被她皮包着的骨头硌的生疼。小宫女细细微微的说了话。
    “大人!奴婢要去忙了,请大人让一让!”
    “你都这个样子了,不休息一下,你不要命了吗?”
    江理握着她的手腕更紧了,小宫女咬了咬嘴唇,声音哽咽着说:
    “命?我这样的命还有什么可要的?”
    小宫女说着执意要挣脱开,江理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她,小宫女这般固执,又这般瘦弱,若江理真的用力,小宫女的胳膊怕是都保不住了。
    江理放开了手,小宫女刚一转身,却只听见“哐当”一声,小宫女在江理身侧一把抱住江理,随后倒在了江理的怀里,江理搂过小宫女,一只食盒从小宫女身后掉落了下来。
    “小心……”
    就在刚刚,伺候冯雅休息了的的宫人伏秋,出了房门,看见小宫女苏暖梨没有去干活,却和不知道哪里来的男子站在了一起,顿时气急败坏,捡起地上刚刚被冯雅打翻的食盒砸了过去,恰巧此时苏暖梨转身过来看到,便以身护住了江理任由食盒砸到了自己身上。
    伏秋骂骂咧咧的走过去。
    “这死丫头!干活不行,却是一身狐媚之术啊,看不出来啊,不知道怎么就和男人勾搭上了!还不快滚起来干活!”
    苏暖梨倒在江理怀里手里攥紧了江理的衣角,嘴巴里嘤嘤作声。
    “小心……”
    江理身子颤抖了一下,这个小宫女对自己的命如此自轻自贱,却担心起别人的命来,心中怜惜起来,这个人的命他要护一护了。
    可能是砸的疼了,也可能是旧伤复发,小宫女在江理怀里昏昏迷迷抽搐起来,浑身抖得厉害,江理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将小宫女抱的更紧一些,小宫女口中呢喃。
    “娘亲!娘亲!孩儿难受!”
    小宫女眼角两行泪水落下,江理心中一隐隐作痛:
    “娘亲?难受的时候叫着娘亲就不会痛了吗?娘亲又不是大夫?原来人在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最会想起的人,是自己的娘亲啊!对啊,哪个娘亲会不疼爱自己的孩儿的?
    我长这么大,不管遇到什么,不管有多绝望多无助多痛苦,是断断不敢想起阿娘的,我要是叫着阿娘只会越来越痛吧,阿娘只会拿起棍子打我,要骂我是废物的,她会告诉我,不要叫她,什么时候都不要叫她,永远都不要叫她,自己去解决,江家是不会有废物的!”
    江理将怀里的人搂好,小宫女靠在江理身上安静了下来,江理朝着走过来的宫人伏秋看了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还是平日里没皮没脸的样子腆着脸笑着。
    “伏姐姐,怎么这么大火气啊?一个小宫女而已不要气坏了身子!”
    伏秋走近了才发现这男子原来是小王爷江理,立即欠身行李。
    “小王爷!”
    伏秋看着江理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小王爷江理,还是平日里那样的温润俊美少年,平日里伏秋见到江理也不用下跪的,江理不喜欢这跪来跪去的繁文缛节,熟识的宫人们只需微微行礼就可以了。
    今日宫人伏秋却不知道怎么了,两腿发软,周身不自在,扑通一声,跪在了江理面前,江理也没有叫她起身,伏秋觉察到了什么,声音颤抖起来。
    “小王爷恕罪!奴婢不知道小王爷在此,惊扰了小王爷,还请小王爷恕罪!”
    “伏姐姐是雅妃娘娘面前的红人,伺候主子有方,何罪之有?本王只是担心姐姐为了教训这么一个小宫女,累坏身子就不好了!雅妃娘娘可离不了你啊!小宫女就交给本王来调教好了,伏姐姐不用操心了!”
    伏秋浑身颤抖起来。
    “丫鬟不懂事,不敢劳烦小王爷……”
    “怎么?”
    江理压低了声音,身子微微前倾。
    “伏姐姐的意思是本王连宫里的一个小宫女都要不来吗?要不要本王去问问王兄的意思啊?要不要王兄下道圣旨亲自来你家娘娘宫里要人啊?”
    “王爷恕罪!奴婢不敢!”
    伏秋跪着磕起头来,掷地有声。
    “那就好!那有劳伏姐姐告诉你家娘娘一声,这个宫女本王要了,娘娘想要回去的话,烦请娘娘去请王兄来问本王要吧!”
    江理弯下身子在伏秋耳边小声说道。
    “姐姐是个聪明人,若是为了这么个小宫女让你家娘娘去烦扰本王王兄,惹得圣心不悦,姐姐觉得后果如何?倒是姐姐要多在你家娘娘面前说几句好话,替本王说说情啊,这个小宫女本王就带走了!”
    江理直起身子,将怀中之人抱了起来,小宫女好像昏睡了过去,也不动弹了,只是还疼的微微呻吟,江理将她抱的紧了,眉头微微皱着,嘴角却有些上扬,轻声细语着。
    “没事了,以后我会照顾你的!”
    “阿泽!快去叫御医过来一下!去我屋里!”
    张孙泽在一旁看的是云里雾里,他不知道他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乖乖的跑去叫御医了。
    江理将小宫女抱回了自己房里,放在自己的床上躺好,洗了一块毛巾给小宫女擦了擦脸,还是疼的吧,小宫女脸上渗出了汗珠,手抓住江理的手抓得紧,江理也不抽开,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没事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回那个地方了,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一会御医就来了,给你看看伤。”
    江理轻言细语的说着,小宫女却抽搐的更加厉害了。
    “不要!不要!”
    “没事了,没有人再欺负你了!”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看大夫!我不要!”
    “你受着伤,怎么能不看大夫呢?御医一会就来了!你忍一忍!”
    “不要!我不要!娘…娘…我不要看大夫!我不用看大夫的!我自己能好的!我不会再病倒了,不会再花钱看病了!娘你不要把我送走,我不要离开娘,我不要去宫里!我真的能自己好的!你看我自己能站起来了!我不要看大夫!我不要看大夫!娘……娘……”
    小宫女抽搐着,手抓紧江理的手,痛苦极了,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做了梦,江理握着小宫女的手更紧了,肩膀颤抖着,心里被针扎了一般。
    “原来,你所有的坚强与倔强也只是为了让最亲的人看到啊……”
    江理不知不觉的回忆起自己小时候,从江理有记忆开始,他记忆中的阿娘都是那么威风凛凛,高高在上,严肃异常,阿娘请先生教他读书识字,练功习武。可是江理并不喜欢这些,又怕阿娘会不高兴,他只能强迫着自己去学,想着自己学的好了,阿娘应该就会高兴了。
    可是不管江理学的如何认真,阿娘都是不满意,江理只能继续学着,更加用心的学着,他学的越多,阿娘的要求也越高,江理总是达不到阿娘所要求的那样。
    后来江理对乐器来了兴趣,尤其是萧他很喜欢,他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有天赋,无师自通,于是偷偷的自己拿了府里的美玉,做了一把玉萧,自己学习着吹箫,他想着自己把萧吹的好了,有一技之长在身,阿娘就不会觉得自己没用了。
    可是江理吹箫还没有完全学会,就被阿娘发现了,阿娘很生气,狠狠的揍了江理一顿,不顾江理的哭闹请求,硬生生的当着江理的面,把他做的玉萧砸了。
    “谁让你学吹箫的!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以后不要再碰了!我们江家不允许出这种没用的人!”
    江理被阿娘罚着在门外跪了一夜,江理没有哭,他告诉自己,以后不吹萧了,以后要好好读书写字习武,努力成为阿娘所希望的样子。江理说到做到,读书习武的异常勤快,很快便成为王公贵族子弟中的佼佼者,众公子哥们望尘莫及。
    可是阿娘并没有高兴起来,江理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做阿娘才会满意?
    阿娘不喜欢废物,他就努力做一个有用的人,阿娘不喜欢生病,他就努力让自己不生病,生了病也不让大夫来看,一定要自己熬过去,阿娘喜欢穿白衣,喜欢干净,他就努力不把衣裳弄脏,阿娘喜欢舞刀弄枪,他就努力学习十八般武器,就算自己还没有那长枪高,他也努力去学,即使自己伤痕累累也不在乎。江理看着躺着的这个人,他要将这个人留下,留在自己身边,不要再让她受欺负,这大概就是同病相怜吧。
    门外张孙泽敲了敲门。
    “大哥!御医来了!”
    江理看了看床上的人,好不容易又睡下去了,便朝着门外摇了摇头。
    “阿泽,不用了,她好多了,你送御医回去吧!”
    “啊?”
    门里的江理没了声音,张孙泽也知道他大哥的意思了,转身送走了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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