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妃善谋之请君入轿

第九十七章 姻缘本天定(求首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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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泠月心中暗嗤,老道士分明就是薛氏寻来的利刃,妄想要通过鬼神之说,借刀杀人,最后置她于死地。
    可哪曾想计划陡变,这会子便有些慌神了。
    呵,一刻钟后?就是不知一刻钟后,薛氏的面色还会不会如现在这般精彩呢。
    终于。
    极为煎熬的一刻钟过去了,苏云昕望着昕雨阁主屋顶上那一群蝙蝠,只觉提心吊胆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那群蝙蝠非但没离开,反而越聚越多,甚至还有一部分往屋顶上俯冲撞击,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咚咚”声,拼了命一般要冲进屋里头去。
    “这……难不成真是大小姐?”有不怕死的下人喃喃。
    “休得胡言!”薛氏着恼。
    “诸位稍安勿躁。”老道士出言。
    无人得知,这一刻钟的功夫里边,老道士已然暗暗做了个决定。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了老道士身上。
    “经贫道掐算,加上这异象警示,应当是贵府的两位小姐皆受阴邪之气浸染,必须尽早除之,方能保全大局。”
    老道士得出了结论。
    薛氏险些被气的喷出一口老血来!
    这个老道士,为了自圆其说,竟将苏云昕也一道推入了火坑。
    她心急如焚,暗恨为何会出现这等突发境况,那蝙蝠本该悉数冲进苏泠月的院子里去的啊,怎么会这样,怎会?
    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苏远信见薛氏并不言语,转过头眯眸慢道:“依你所言,便是要将她们皆处以浴火之刑?”
    “爹!这个妖道分明就是一派胡言!是他刻意要陷害女儿的!我冤枉啊……”苏云昕见薛氏不发话,急的是六神无主。
    她情知此事是薛氏一手促成的,但具体内情,她全然不知啊。
    此刻自己已经陷入绝境,若是不将错处推到妖道身上,她只怕就要被烧死了!
    苏云昕了解苏远信,在他心中,官途第一,苏府基业其二。妖道分明拿捏住了他的七寸,难保爹不会弃车保帅,将她给……
    “爹……这妖道分明是胡言乱语啊……”苏云昕见苏远信陷入了沉思,登时更加慌乱起来。
    “大姐姐所言极是,爹,这妖道惑乱人心,理当当场处死。”苏泠月淡淡出声,悄然添上一把火。
    薛氏听见苏泠月出声,这才惊觉计划恐怕是失败了,方才既定的事情突然生变,竟将云昕和小贱人绑到一起了。
    要么二人皆生,要么便只能一同火焚。
    为今之计,便只能弃车保帅了。也怪不得她,谁让这臭道士为了自保,将苏云昕一同置于不利境地。
    于是她不无担忧道:“是啊老爷,妾身以为,只怕是这妖道刻意作祟,便将他处置了吧。”
    “贫道没有说谎。这阴邪之气已濒临爆发,还请居士早作决断,以免酿成大祸。”老道士强自淡定道。
    好歹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人,他早已经练就了临危不乱的本事。
    但他的内心实则掀起了惊涛骇浪,今日上门来作法,本就是薛氏雇他来的。
    哪承想此刻薛氏竟突改战线,反咬一口!真是恼人得很,他暗啐一口,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将戏做下去,以求全身而退。
    既然薛氏不仁,他也不会义。
    苏远信面色阴郁,抬起手示意老道士闭嘴,转过头对薛氏道:“夫人,方才说这道士很是灵验的,也是你!”苏远信阴冷道,目光如电,几乎要将薛氏击穿。
    水芝的态度转变得未免也太快了,苏远信心中隐有答案呼之欲出。
    薛氏被他盯得心惊肉跳,登时便口不择言起来:“老爷,云昕是我生的,我素来日日看的紧。哪里会染上这阴邪之气?你可不要妄信呐!”
    老道士闻言面皮猛地一颤,这个小姐竟是薛氏的女儿?惨了惨了,难怪方才薛氏忽然翻脸,原是他为了自圆其说,将她女儿置于不利之地了。
    唉,真是冤孽!老道士心中重重喟叹,不过还好他有法子逆转时局,正意欲力挽狂澜,却被一阵骚动给打断了。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遽然响起,吓得众人胆裂魂飞。
    “救命啊——”又是一阵尖削锐利的嘶喊。
    众人胆战心惊,纷纷转眼循声看去,原是不远处的昕雨阁里边传出的声音。
    声音先行,片刻后便见得两个丫鬟尖叫着冲出来,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上,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一般。
    “何事如此惊慌!”苏远信震怒无比,出声镇住场面。
    “救命,救命!”可是这两个丫鬟充耳不闻,像是中了某种魔障,嘶叫着便朝着这边冲过来!
    未及众人反应过来,两个丫鬟已冲至近前,只见她们的面容狰狞扭曲,似乎是遭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想要尽力挣脱什么。
    “给我站住……”苏远信怒火冲天的话语还未及出口,那两人已经火速冲进了人群当中。
    “哎哟!”
    “啊……”
    “怎么回事……”
    众人闪避不及,抵挡不住二人蛮横的力道,多人被撞倒在地,摔得是四仰八叉,现场瞬间一片狼藉。
    苏云昕一个不察,还未看清是何情况,竟也被其中一个丫鬟硬生生掀倒在地。
    “不知死活的奴才!给本小姐死开……”苏云昕强忍住摔倒的痛楚,正欲将身上的丫鬟推开,却见得她兀自尖叫着滚到了浅水洼里头。
    “竟敢冲撞本小姐,我让你死……”苏云昕未说完的话噎在了喉咙里,只因为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传来一阵冰凉黏腻的触感。
    “什么东西……”苏云昕狐疑,下意识抬手摸上去,心中霍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继而随手捏起来看,手中那不住扭动的——赫然便是妖道所谓的灵虫!
    竟只见灵虫肥硕的身躯遽然变长,猛地缠住了她的手指,片刻后一道鲜血蜿蜒流出。
    “啊啊啊啊!”苏云昕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云昕!”薛氏闻声先是一愣,继而拼命拨开乱作一团的人丛,顺着苏云昕的声音冲过去,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横躺在地的苏云昕。
    “云昕?!”
    苏云昕早已被吓得昏死过去。
    薛氏立马将她软倒的身子扶坐起来,惊恐不安道:“云昕,你怎么了?云昕!”
    但回答她的只有周围混乱不堪的咒骂声和脚步声,薛氏气的五内俱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惶然间她这才看到苏云昕的手指上缠着虫子,登时吓得面如土色,也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啊啊啊!”
    苏远信听见薛氏凄厉无比的惊叫声,如遭雷击,他看着乌烟瘴气的现场,雷霆之怒霍然袭上心头。
    “全部都给我站住!”
    一声中气十足的狮吼,令众人的动作猛地一滞,凌乱无比的场面终于稍稍缓和,众人理智回笼,慢慢地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不准再动!”苏远信目光如炬,审视着周遭的情况,“真是不知死活,都将府里的规矩忘干净了吗?!”
    “奴才,奴才知错了……”
    因着混乱间人人自危,皆顾着避开那两个发疯般的丫鬟,方才集中的人丛此刻已经分散开来,宛若棋盘中的棋子零星而布。
    却见那两个罪魁祸首正缩在角落里头,犹自发着抖,死死抱住自己的头,低声喃喃着什么。
    而苏泠月方才也未能幸免,不知被谁人狠狠推了一把,险些摔跌在地,幸亏踏歌及时扶住了她。
    她见状心中笑得冷冽,薛氏,自食恶果的感觉可还好受?
    “夫人?你怎么了?”苏远信眸底闪过一丝不耐,但仍疾步行至薛氏面前。
    其实刚才情急之间,薛氏已经将那灵虫抛甩了出去,但此刻仍觉荡魂摄魄。
    听见苏远信的声音,薛氏才回过神来,眼中立时便泪光盈然,哀恸道:“老爷……云昕不知道怎地晕过去了,快,快……把她送到水芝园,请府医来看……快!”
    “这是怎么回事?”苏远信这才惊觉苏云昕已经昏死过去,急忙吩咐道:“红茉紫茉,含笑晏晏,赶紧将大小姐送到水芝园去,记得叫府医来看看。”
    情急之下,苏远信竟不再追究阴邪之气的事,情知昕雨阁暂时也住不得人了,看着苏云昕昏死的模样,他实在忍不住心疼起来。
    “愣着干什么?快啊!”苏远信急声催促道。
    苏泠月冷眼瞧着,心中笑得讽刺,说来也怪了,被掀倒在地的人不少,却唯有苏云昕一人沾上了那恶心人的虫子。
    只怕是薛氏的恶行,报应在了苏云昕身上罢。
    几个大丫鬟得令赶紧动作,将苏云昕背离了现场,而反观薛氏,她竟破天荒地留了下来。
    众人皆敛声闭气,碍于苏远信的威严,不敢多做动作,但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地上,生怕沾上那可怕的虫子。
    “道长,这灵虫是怎么回事……道长呢?!去何处了?”苏远信怒问出声。
    下人纷纷小心翼翼地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回……回老爷的话,方才奴婢看见道长往东边去了……”一个粗使嬷嬷战战兢兢道。
    “为何现在才说!”苏远信怒发冲冠。
    “奴才知错了,求老爷责罚!”嬷嬷立马跪倒认错,不无可怜。
    “没用的东西!”苏远信抬手随便指向一个小厮,疾言厉色道:“你,带人去堵住那个老道士!快!”
    “是,老爷。”小厮领命,立马绕过花园疾奔而去,边吆喝道:“你们快随我来……”
    苏远信转回身来,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那两个浑身发抖的丫鬟身前,“你们可知自己犯了何错?!”
    两个丫鬟被苏远信凌厉威严的声音吓得一颤,但显然已经从恐惧当中回过神来。
    片刻后只听得其中一个丫鬟低低道:“方才奴婢正在屋后浆洗衣物,但忽然出现了好些虫子,还爬上了奴婢们的手……”
    “是啊……老爷,屋顶上还有好多蝙蝠,实在太可怕了,奴婢一时情急,这才冲出来的啊……”另一个丫鬟泪如雨下,急急辩解道,奋力争取着活命的机会。
    苏远信沉下眼睑,陷入了沉思,似乎是在甄别两个丫鬟的话的真假。
    两个丫鬟只觉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难熬,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是死盯着地面,生怕又突然冒出一条虫子来。
    “老爷!”
    就在这时,后方遥遥传来一声呼唤,打破了此处诡异的寂静。
    竟是帮着打理前院事物的小厮,他身后还跟着苏远信近前伺候的苏九。
    因为跑得急,小厮吐字有些困难:“老,老爷。顺天府杜府尹求见!”
    “杜府尹?他来做什么?”
    苏远信眉头深锁,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这里都忙得不可开交了,尽给他来事!
    “苏九。”苏远信睇他一眼,沉声唤道。
    “老爷,小的在。”
    “带人将此处守好了,若再有异动,先想法子控制住。不得令任何人离开,也不得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苏远信冷厉命令道。
    说罢一甩袖,领着小厮往前院去了。
    “老爷万事小心……”薛氏假模假样道。
    苏远信前脚刚走,薛氏后脚便按捺不住开始找茬。
    “苏泠月,你身上还带有阴邪之气,若是还四处走动,定会殃及他人。来人,将她给我绑了,关到柴房里去,听候处置!”
    下人们却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身形也是岿然不动。
    薛氏顿觉难堪,怒声道:“你们都反了吗?!”
    却是无人理会她,气氛立时便有些微妙。
    “省省力气吧,你都不累的么?何必自找罪受。”苏泠月见薛氏的面皮快挂不住了,便出声应她一句,其中的讥诮不言而喻。
    这薛氏真是好笑,方才苏远信都叮嘱下人不要轻举妄动了,她此举不是白费力气么,非得找上门被打脸子。
    “你……”薛氏气结,一口浊气险些没提上来,今日这事,分明就是针对小贱人的,为何最后反倒成了云昕遭殃?
    这怎么看,也颇有些邪门。
    “行了,你不累,大家也累了。何必折腾呢,父亲不是说等他回来再说么?再急也无用。”苏泠月懒懒道,彻底不再理会薛氏,任由她气得恶气填胸。
    薛氏气得瞋目切齿,只觉恶气几乎要将她的胸腔炸开,恨不能冲上去狠狠掐住苏泠月那纤细的脖颈。
    但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强自沉下心绪,去分析今日之事到底是何处出了岔子。
    她好容易才摒弃掉那个惊天诱惑,狠下决心打算取了小贱人性命,可是哪想……
    这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可不想怎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竟是将云昕赔了进去,真是得不偿失。就差一点点,若非制造异象的环节出了错漏,小贱人此刻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可恨啊,当真可恨!
    薛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直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逼近,她才醒悟过来。
    原是苏远信回来了,他的身侧还跟着杜府尹,以及一众身强力壮的小厮跟班。
    苏泠月抬眸,老道士竟是被捉住了,正五花大绑着紧随其后。由于押解着他的几个小厮两步一推搡,他只能被迫踉跄而行,好不狼狈。
    薛氏的心瞬间被悬吊起来,这个臭道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是被捉住了,只怕是会连累她。
    苏远信沉郁的声音由远及近:“杜府尹,你看,就是这般境况,该当如何解决?”说罢挥手示意苏九可以功成身退了。
    上回街头遇刺事件,苏泠月已经见过了杜府尹,今日杜府尹却是撤下了面对顾景颐的时谄媚嘴脸,戴上了刚正不阿的面具。
    后院本不许外男随意进入,苏远信却令杜府尹前来,想必事关重大,紧急非常,他才不得不来此。
    只见杜府尹抬头望了一眼屋顶上盘旋不去的蝙蝠群,幽幽慢道:“这不过是这个妖道的障眼法罢了。”
    “此话怎讲?”苏远信眸底掀起了惊天巨浪,他平生最厌恶被人欺骗。
    “这道士最善以离词俗语行骗,而蝙蝠入院,灵虫蜇人皆是他惯用的伎俩,为的便是行骗讹财。”杜府尹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薛氏一听更加慌乱起来,只觉兵已在颈,若是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决计会对她不利。
    于是薛氏举步上前,浮起一贯温柔动人的笑意,对杜府尹道:“敢问杜府尹放下公事前来,所为何事啊?”
    苏远信闻言不悦地吊起了眼角,水芝也真是的,他和杜府尹说话,她一个妇道人家来插什么话?
    杜府尹一愣,随即答道:“苏夫人,本官来此,正是为了公事。”他又将目光落到不远处屋顶上的蝙蝠群上,“这个妖道劣迹斑斑,几家士族都遭其诈骗,因而求助于本官。我已在暗中追缉他许久,正巧今晨得到消息,不得知他招摇撞骗到了贵府上。这才火速前来,将他在贵府大门处生擒啊。”
    一番合情合理的解释,教薛氏面色一僵,暗恼自己怎就这般点背,竟被顺天府给掺上一脚,搅乱了局面,可如何是好?
    “呵呵……原是如此,杜府尹有心了。”薛氏说着场面话,却是在绞尽脑汁想着应对之法。
    “杜府尹,那这些蝙蝠和虫子,要如何处理?”苏远信的目中闪过一丝恼怒之色。
    “这个简单,对于这成群蝙蝠,只需寻些艾草垛在院中点燃,烟雾弥漫之时,蝙蝠忍受不了烟熏,自会离去。”杜府尹抚了抚稍长的胡子,又道,“至于那灵虫,只能发动人力,挨个捉起焚之了。”
    苏远信赞同地点点头,面色稍见缓和,但目光中仍潜藏着雷霆之怒,恨不能将那个老道士千刀万剐。
    “杜府尹,泠月有一事不明。”苏泠月敛衽行了一礼,淡声问道。
    “请说。”
    “方才您说这些异象,皆是这妖道的障眼法。那么皆是有理可解释的,对么?泠月很是好奇。”苏泠月似乎问得无心。
    “正是。经手下之人查探,这妖道的灵虫不过是变异的水蛭,同那蝙蝠一般,以噬血为生。今日一反常态现于此地,只因为屋顶和院中沾染了不少鲜血。随着日头上升,气味催发,自然便引来了这些东西。”杜府尹眸光一沉,耐心解释道。
    “这个妖道!”苏远信怒吼出声。
    “哦……”苏泠月状似恍然大悟道:“咱们尚书府向来戒备森严,不想这妖道竟还能悄然潜入,还将鲜血涂抹到了昕雨阁的屋顶上。竟这般厉害?当真可怖得很啊。”
    苏远信闻言眉头又深深皱起,面上瞬间覆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依我看来,这妖道并无飞檐走壁的本事。”杜府尹眸底闪过一丝精芒,分析道:“只怕是贵府当中,有人里应外合啊。”
    最后一句,杜府尹是对着苏远信说的。虽然隐晦,但其中暗示却是不言而喻。
    你们苏府当中,必是有了内鬼。
    薛氏只觉如遭雷击,面色瞬间青白交加,极是难看。
    苏远信素来精明,何况这暗示如此赤裸,他自然听得懂。只见他略一沉吟,复朗声吩咐道:“将妖道给我带过来!”
    押解着老道士的小厮领命,立即无比粗暴地将老道士拖到了苏远信身前,老道士一时没站稳,竟摔了个狗啃泥。
    但两个小厮并没停下动作,而是将他揪起来,撤掉了堵在他口中的脏帕子,还顺道甩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放开我,放开……看老道不……”老道士的嘴巴一得空,便奋力嚷嚷个不停。
    “都死到临头了还在那嚣张……”人群中有下人低喃。
    “给我安静!”苏远信暴怒。
    众人立时噤若寒蝉。而薛氏却是急如油煎,手中的帕子都要被她给绞碎了去。
    “我问你,来我府中招摇撞骗,是受何人指使?”苏远信的嗓音冷如冰窟。
    “无可奉告!”老道士甩过脸子,嚣张得不得了。
    若是道出了真相,他哪里还能活命。只要他一日不松口,他们就一日不能杀他。只要他死命守着真相,总有法子能够逃出去。
    “你!”苏远信气急败坏。
    “老爷。”这时苏九走上来,不无恭敬道:“那虫子已经捉到八只了。”
    “继续搜寻,不能落下一只。”苏远信不耐道,示意他不要再打扰他。
    “父亲,女儿有个好提议。”苏泠月上前一步,盈盈浅笑。
    苏远信眉峰微动,只斜眸看她,似乎有些吃惊,“什么?”
    “瞧这妖道嘴硬的很,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这灵虫丢进他的嘴里,让他先尝尝味道,看他说是不说。如何?”苏泠月嫣然一笑,极是认真道。
    “好。来人,把他的嘴给我撬开!”苏远信毫不犹豫,只想快刀斩乱麻,将此事早些了结。
    老道士本来还强自绷着脸,此刻只觉一道惊雷劈下,将他烧了个外焦里嫩。要将虫子放进他的嘴里?
    于是开始死命挣扎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否则我便什么也不说了!放开我!”
    杜府尹见状,面色未曾变过一分一毫,只是眸底时而略过一两丝笑意。
    “还呆愣着干什么!一个个都是死的吗?!”苏远信震怒不已。
    小厮们闻言立即将老道士制住,老道士见状不再说话,赶紧死死闭上了自己的嘴,只余“呜呜呜”的声音。
    身轻力壮的小厮哪里拿他没有办法,抬手轻轻松松便卸掉了老道士的下巴,这下逼得他不得不豁开血盆大口,满脸惊恐地等待着灵虫的宠幸了。
    苏九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双竹筷,从手里的瓦罐中夹出一只灵虫,迅捷地丢进了老道士的嘴里。
    “啊啊啊!呜呜呜!”老道士的惨叫声划破了长空!
    然而苏九并不理会他,冷着脸又夹起了第二只虫子,悬到了老道士的嘴巴上空。
    老道士吓得双目圆瞪,涕泪交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九将第二只虫子放进嘴里。
    感受到嘴里虫子的不住蠕动,他瞬间泪如雨下,终于彻底崩溃,只得呜咽着求饶道:“我说我说……我说啊啊啊!”
    他最后的这声惨叫,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嘴里的虫子紧紧咬住了他的舌头。
    “你的花招这般多,教我如何信你?”苏远信偏过头,不理会老道士的求饶,抬手示意苏九继续。
    眼见第三只虫子要放进嘴里了,薛氏不由得欣喜若狂,老道士既已被拆穿,自然得当弃则弃。
    否则只会牵累于她,被虫子咬死了一了百了,自是最好,哈哈。
    妖道啊妖道,你就放心上路吧,谁让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会多为你烧些纸钱的,赶紧走吧,薛氏暗暗咒骂。
    然而哪承想老道士的求生欲望相当强烈,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竟是挣脱了两个小厮的钳制,重重仆倒在苏远信脚下,惨叫道:“居……居士!我说我说……啊!我一定坦白从宽!啊啊……”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苏远信冷漠无情地睇了他一眼。
    沉吟许久,才抬手道:“将虫子取出罢。”
    “是,老爷。”苏九沉声回道。
    于是老道士被扶起,因为下巴被卸掉的原因,他的嘴一直未曾合上过,此刻苏九强忍着恶心将他嘴里的虫子一一拔出。
    两边的小厮得令,即刻将他的下巴合上,老道士终于摆脱了虫子,却是“哇”地一口喷出了一汪鲜血。
    这变异的虫子是他养的,他当然知道其中厉害,若是再耽搁上一两柱香的功夫,他决计会殒命西天。
    “说!是谁指使你的?!”苏远信冷声逼问道,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薛氏躲在一旁观着,只觉惊心动魄,这妖道的贱命竟这般顽固,三条虫子都咬不死他?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该当如何是好?红茉紫茉,含笑晏晏皆不在身侧,这等危在旦夕之时,竟是连个帮手也没有。
    薛氏已是急得六神无主。
    “噗——”却见老道士弯身又吐出了一口鲜血,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只听得他嘶哑着嗓子道:“我承认,确是受人指使……咳……若我坦白,你……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苏远信闻言面上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竟还有气力讲条件,看来你还没尝够灵虫的味道是么?”他偏头唤,“苏九。”
    “不要!好……好……我说!”老道士见状立马妥协,若是再被咬一回,他铁定死状凄惨,他再也不想经历那般惨事了。
    “你个妖道,竟敢招摇撞骗,惑乱人心,我要杀了你,为民除害!”
    一声嘶喊将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转移。
    竟是薛氏狰狞着面色疯狂朝着老道士冲过来,手里还举着一坨尖削冷硬的大石头。
    伴随着她蹬蹬瞪的脚步声,面上掀起了无尽的杀机,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疯狂之中!
    苏泠月见状冷笑不已,薛氏装的还真像,不过就是想要杀人灭口么,还找什么为民除害的借口?
    她将众人无比震惊的神色收于眼底,神色泰然,同时暗无声息地将右腿伸出——
    薛氏只一心只想着要冲过去杀人灭迹,哪里会顾及其他,一时不察便被苏泠月给绊了个正着。
    “啊——”一个巨大的趔趄之后,薛氏冲身出去,硬生生摔了个狗啃泥。
    而手中的石头也被摔飞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到了苏远信的左脚上。
    “夫人!”
    众人哗然,情势陡转,所有人皆是始料不及。
    “还不快将夫人扶起!”苏远信怒不可遏,强自忍住左脚传来的剧痛,将石头一脚踢开,紧绷着脸命令道。
    苏泠月冷眼瞧着几个粗使丫鬟手忙脚乱地将薛氏扶起,也学着薛氏平日里那般假模假样道:“母亲这好端端的怎地摔倒了?您作为当家主母,总该得多多顾着自己的仪态才好。”
    薛氏被摔得是浑身钝痛,好不狼狈。
    而这厢意识混沌中倏然听到苏泠月的讥诮之言,气的险些暴跳而起,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
    于是立马便回声呛道:“小贱人,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给我死一边去……”
    “水芝!给我住嘴!”苏远信怒声打断了薛氏,当着杜府尹的面怎能说出这等粗鄙之言,岂不是让人家诟病耻笑么。
    堂堂户部尚书夫人,竟将那等秽语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老爷……你竟然……”薛氏猛地怔愣住,苏远信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吼她?教她的脸往哪里搁啊?
    “行了,赶紧将夫人扶到旁边去。”苏远信不欲多言,心中还记挂着正事,即刻沉下眼睑道:“妖道,指使你的人是谁?”
    老道士已是一副命若悬丝的模样,即刻冲口道:“指使我的,正是居士您的夫人!”
    方才薛氏杀人灭口的行为也令老道士心有余悸,他断不能再给薛氏机会了。
    这一回他早已戒备在前,抢先一步将事实和盘托出。
    既然薛氏事败弃子,那么他也不会客气。就算要死,他也得拉个垫背的。
    “臭道士!你不要含血喷人!”薛氏挣开丫鬟的手,冲上前来紧紧抓住苏远信的衣袖,转瞬之间已是清泪满面,“老爷,你要相信妾身呐,此事遭殃的分明是云昕,试问哪个母亲会去害自己的女儿……于情于理,都不说通的啊……”
    苏远信任由薛氏扯着自己的衣袖,却是陷入了沉沉思绪,似乎在极力甄别着二人话的真假。
    众人皆敛声屏气,今日之事变数实在太多,这转瞬之间薛氏变成了幕后黑手,实在可怖之极,下人们只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半晌。
    在薛氏声泪俱下的控诉中,苏远信抬手将薛氏的手慢条斯理地扯开,不无冷淡道:“将夫人给我带到一边去!”
    “老爷!你竟不信我……”薛氏哭得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苏远信并不理会薛氏,径自对着老道士道:“妖道,你若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个清楚,我兴许还能留你一命。”
    老道士的眼睛登时一亮:“好好……贫道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始终不曾表态的杜府尹闻言,眸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微光,“将你作案的过程,说得详细些。”
    “老爷……”薛氏惊恐无状,如若置身油锅里煎炸。
    “好了!清者自清,不要再多言了!若你真的没有做过,又何须这般吵闹?!”苏远信极其不耐烦。
    薛氏被吓得一颤,立时噤声,竟是连哭泣也止住了。也终于软倒,丫鬟们见状赶紧将她托扶住。
    苏泠月见状,心中暗笑,从上次苏云昕小竹林,到如今的阴邪之说,苏远信经历了这么多回离奇事件了。
    真当苏远信还会如同往日那般信任她么?这薛氏,真是自恃甚高过度了。
    也不知她是从何处来的这自信。
    “居……士,您有所不知。”已经奄奄一息的老道士强打起精神,嘴角再度流出了汩汩鲜血。
    费力地喘了口气,他又道:“数日前,您的夫人遣人找到了我,请我出来做生意,目标是贵府的二小姐,夫人要我以鬼神之说,置其于死地。于是便里应外合,将猪血粉涂抹于屋顶瓦缝中,藏血包于屋子后边……”
    “好笑了,我若是要找你陷害旁人,又怎么会自曝名讳,刻意让你抓住把柄么?”薛氏立马抓住老道士话中字眼,狡辩道。
    老道士被气得精神好了不少,冷哼一声,不屑道:“贫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若我想要知道是谁雇我,就一定能知道。”
    老道士也不是吃素的,薛氏只怕是有得纠缠了。苏泠月冷眼看着这二人上演一番狗咬狗的戏码,心中鄙薄不已。
    “你……”薛氏气急败坏。
    “薛水芝!你是刻意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么!”苏远信冷厉吼道,若非碍于杜府尹在场,他恨不得冲上去死死捂住薛氏的嘴,制止住她的胡言乱语。
    薛氏闻言登时面如死灰,也终于回过神来,她刚才竟又失了理智,当着杜府尹的面和妖道唇枪舌战起来。
    只怕是……已经彻底激怒苏远信了。
    “妾身知道了。”薛氏郁郁道。
    “照你所言,夫人要你害的是二小姐,但实则受害的却不是她,你又作何解释?你不曾见过她们,这又如何说得通?”苏远信思绪已经清明无比,回身继续逼问老道士。
    老道士已经彻底瘫倒在地,摆出一副无畏生死的模样。
    只见他慢腾腾道:“当时同我接头的人事先给了我一幅画像,贫道自然认得了。至于为何成了贵府的大小姐遭殃,应当问一问令阃才是。谁知道是不是她另有谋算呢。”
    这一番含沙射影的话教薛氏倒吸了一口凉气,云昕遭殃是她也未曾料想到的。
    她明明再三叮嘱潜在逐月阁里的细作,定要趁深夜时分悄悄将血抹在逐月阁屋顶上。
    而逐月阁那边也回话说一切办妥了的,可哪承想如今却发生了这般惊天的逆转,任是她深谙后宅争斗,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究竟是那个环节出了岔子。
    这个妖道倒好,竟然垂死挣扎,将一切疑点尽数推到了她的身上,当真是歹毒无比。
    “老爷,你莫要听信他胡言乱语。”薛氏忍不住小声辩驳。
    然而苏远信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薛氏一眼,并不言语。转而继续盘问着老道士。
    “你可有证据?”苏远信声色俱厉。
    老道士心中一蜇,面皮颤抖起来,“都怪我一时失足了,未曾料想到她会倒打一耙,贫道……没有证据。”
    薛氏闻言兴奋得险些跳起来抚掌大笑,哈哈,连上天也要助她,这要怎么办呢,这可怪不得她狠辣无情了。
    “看吧老爷,妾身本就是冤枉的啊,我根本不认识他。这个妖道就是刻意要陷害我的,枉我方才在府门处还为他说了好话,简直就是歹毒如蛇!”
    薛氏装得无辜,不无委屈道:“不如将他就地正法,以示惩戒?”
    “父亲,方才这道士不是说有画像么?”苏泠月转眸,淡声不疾不徐道:“泠月犹记得,父亲仅差过一次画师来为我作画,细细数下来,也不过寥寥三幅而已,现皆存在府内的浮云阁。只要差人去查查,便可真相大白,这不只是一时半刻的功夫么?”
    苏远信皱了皱眉,当机立断道:“苏九,你立马带上人,去浮云阁彻底清查,我要一个真相。”
    薛氏闻言如遭雷击,怎么将这等细枝末节给忽略了?这可如何是好!
    那日是她亲自去浮云阁拿的画像,瞧见的人可不少,若是照这么顺藤摸瓜查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惊慌失措之下,薛氏灵光一现,顿时有了主意。
    “老爷,妾身冤枉啊……”薛氏声声哀恸,随后两眼一翻,身子如同风中落叶一般,直挺挺地向后仰倒下去。
    “夫人!”身旁的丫鬟惊呼,立即眼明身快地托住了薛氏软倒的身子。
    只见薛氏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竟是晕死了过去。
    “又怎么了?”苏远信赶紧疾步上前查看薛氏的情况。
    苏泠月分明见得薛氏的睫毛正不住颤动,心中冷嗤,这分明便是在装晕。
    薛氏逃避惩治的法子可真够稀奇的,这逃得了一时,又有什么用呢?
    踏歌见状,却是佯装惊讶地叫道:“呀,有虫子爬到夫人的腿上了!”
    “什么?!”
    一听到那可怖之极的虫子,粗使丫鬟们登时惊恐无状,慌乱间哪里还顾得了什么薛氏,自然是逃命要紧,就这么慌不择路地跑开——
    薛氏未及反应过来,便被重重摔到了地上,随着“砰”地钝响响起,薛氏也没能忍住出口的哀呼。
    这回倒是真的晕了,不过却是硬生生给摔晕的。
    “这般咋咋呼呼的成什么样子!”苏远信急怒横生,眸底却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暗光,吩咐道:“即刻将夫人扶起,送回到水芝园去。”
    说罢唤来一旁的苏九,面色严苛地命令道:“吩咐下去,即日起将夫人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令她出门一步。除却近身丫鬟,不准许任何人接近她。待事情查清,我再做决断。”
    苏九神色恭敬地应是,立马退开执行命令去了。
    苏远信的雷霆之令一下,丫鬟们也再无暇顾及其他,只能连连应是,赶紧手脚麻利地将薛氏背走了。
    苏泠月静静瞧着,却是心如明镜,苏远信的言下之意,便是要将薛氏软禁起来了。
    看来此事,他心中已是有了几分分辨的。既然如此,那也不用她再推波助澜了。
    竟是比想要中要简单许多。只因这关键所在,正是苏远信对薛氏已不如以往那般信任了。
    今日薛氏作茧自缚之事,不过只是个犬吠之惊罢了,连这都受不住,那么等过几日她大礼送上之时,薛氏可还有勇气苟且偷生吗?
    在她沉思的光景,苏远信已经慢步走上前来,“此事疑点颇多,牵扯之人不少,我自会查出真相。若你当真无辜,我定会还你清白。”
    苏泠月不由得暗自吃惊,苏远信向来甚少与她交谈,寥寥的几次对话也是怒声恶言,这番稍显柔和的话语相较之下,便显得十分生硬。
    但苏泠月可不会认为苏远信对她的态度有所改变,多是因为杜府尹在此,他必须竭力掩饰苏府内院明争暗斗的局势。
    更是因为,他素来在乎官声,此举是在极力扮演好一个端人正士的形象。
    “好,父亲素来黜邪崇正,泠月相信您定会秉公任直,还我清白。”苏泠月正色道,暗无声息地飞出一定高帽子。
    此话堵得苏远信面色猛地一滞,只能重重咳嗽一声以作掩饰。
    他似乎也终于想起杜府尹来,于是急忙转身走到杜府尹前边,换上了官场上一贯的笑容,客套道:“今日杜府尹光临寒舍,不仅未尽地主之谊,还反倒有所劳烦,教我甚是有愧啊。而今内子的事情,实在是让你见笑了,你看这——”
    杜府尹也是个精明之人,立时会意,从善如流道:“苏尚书不必介怀,谁人没有个难处?老友之间,相互帮助是应当的。何况这也是我分内之事,这妖道为祸京城已久,这次顺利将他捉住,也算是有你的一份功劳啊。”
    觉察到杜府尹话中的嘲笑,苏远信面色微僵,却仍是牵强笑道:“哪里哪里。”
    “好,既是如此,苏尚书处理家事要紧,我也不便再叨扰了。”杜府尹笑道。
    说罢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这妖道我便带回顺天府审问了,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相关事情查清。至于贵府命案之事,我也会增派手下追查,若是与这妖道有关,我也会第一时间告与你。”
    苏泠月心中暗嗤,前天苏远信还心心念念着要封锁命案消息,此时却还不是得求助于顺天府了?
    想来是因为事情已是十分蹊跷,甚至可以用邪门来形容,于他一个外行而言,本就相当棘手。
    而更多的则是因为,苏府已被那个幕后黑手搞得人心惶惶,此时也只有将顺天府搬出来,才能够震慑一二。
    “多谢。改日待我备上好酒好菜相邀,杜府尹可一定要赏脸光临,让我一表谢意。”苏远信又说了几句客套话。
    “好,届时我一定到访。”杜府尹扬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过来,又转回头对苏远信道:“我还有公事在身,恕不久留了。”
    “杜府尹慢走。”苏远信牵出一抹假笑。
    而杜府尹的跟班已经提步过来了,几人都是打斗擒贼的好手,不分由说便将苟延残喘的老道士押解起来,连拖带拽着向前走去。
    苏远信和杜府尹也不再打官腔,草草说了两句便欲往东边走去。
    “你先回逐月阁去吧。”苏远信对苏泠月道,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冷硬,又随手指向一个小厮:“你,保护好现场,待我回来再说。”
    说罢立马抬脚追上杜府尹的脚步,与他并肩而行,“我送送你。”
    “客气了。”杜府尹颔首,脚步不停。
    苏泠月注视着苏远信的背影远去,又将目光收回。
    天近正午,阴云低垂。
    屋顶上的大群蝙蝠仍吱吱低鸣不停,花园里偶有一两丝微风拂过,带来暗藏的血腥味道,令人欲呕。
    “走吧。”苏泠月唤过踏歌听雪,径自往逐月阁走去。
    ……
    回到逐月阁后,一直到入夜时分,苏泠月也没有再出过屋子。
    只因为今天的蝙蝠和灵虫令踏歌心有余悸,她说什么也不让苏泠月出门一步。
    即便是饭菜,也是令听雪端到内室里边来用的。
    “小姐,你安心睡,奴婢们就在外头。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们。”听雪灭了灯,再三叮嘱。
    “是啊小姐,折腾了一天,快睡吧。”踏歌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
    “知道了,你们也早些睡吧。”苏泠月模模糊糊道。
    二人相视一笑,心道薛氏今日自食恶果,也算是解了心头大恨,苏泠月今夜应当能得个好眠了。
    于是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暗无声息退了出去。
    房间里很快又恢复了静谧。
    只见榻上窈窕的身影微动,正是苏泠月轻轻掀开了被子,将动作放到最轻,旋身下了床。
    今晚月色极好,即便是关上了窗户,也挡不住融融月华流淌而入。式样繁复的雕花被打上一层暗影,疏落地映在窗下的矮桌上,斑驳有致。
    借着微凉的月光,苏泠月略一思量,径自走到衣架前,将衣裳取下,一一重新穿上。
    方穿好衣裳,便听见身后的窗户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响动。
    因为夜里实在太宁静,这声响便分外惹耳。
    苏泠月却并未转身,只静静伫立在衣架前边,片刻后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朗悦耳的男声。
    “看来是我来晚了些。”
    苏泠月将目光落到已经熄灭的灯盏上,揶揄出声:“殿下总是深夜到访,竟不知这样会扰人好眠么?”
    顾景颐轻笑,踱步上前,慢道:“那我以后便早些来。”
    苏泠月回身行了几步,兀自坐到了桌前,垂眸轻问道:“殿下今夜仍是来学写字的么?”
    “不错。”顾景颐也走过来坐下,墨眸里蕴了一汪星海,柔声问道:“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可会无聊?”
    “倒是忙得很。”苏泠月抬起食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慢悠悠回道:“不过喻临当真是一身百为,本领不凡,倒是帮了我大忙。连杜府尹也出手相助,当真比以往要容易上许多。泠月在此谢过殿下了。”
    昨日傍晚时分,踏歌便发现了绿蕉在后院鬼鬼祟祟的,仔细观察后发现了其阴谋所在。
    她便索性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令喻临将逐月阁内的鲜血除净,再于凌晨时分,以同样的法子送了这大礼给昕雨阁。
    于是才有了白天惊天逆转的一幕。
    顾景颐闻言眸底却是染上了一抹极暗的负气之色,“我的本领倒是更为不凡,怎就不夸夸我呢?”
    苏泠月借着皎洁的月色,将他眸底的神色看的一清二楚,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竟是和自己的属下较起劲来了,若是喻临听得,只怕又是要苦恼不堪了。
    于是苏泠月浅笑道:“连手下都有这般擎天驾海的本事,主子的本领哪里还用得着说?殿下,你说是不是?”
    “你的眼光很好。”苏泠月的毫不吝溢美之词,似乎对顾景颐极是受用,只见他的唇畔悄然爬上了一抹惊世绝艳的笑意。
    苏泠月也不自觉浅浅一笑,抬眸道:“我的婢子就歇在外边,不能点灯,今夜殿下怕是不能习字了。”
    “不急。我今夜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顾景颐攫住她的眸光,转而自袖中拿出一样物事,“你看看,可认得此人?”
    苏泠月将他手中的宣纸过来,抬手铺展开来,竟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不同于一般的丹青,这幅画反倒像是草草而绘,笔法粗糙不说,用墨也不甚讲究。
    更奇怪的是,画中女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幅画像。
    苏泠月不解,抬眸望向他,“这是?”
    “你仔细看看,是否认得?”顾景颐凝视她。
    苏泠月点点头,仔细辨认之下,只觉画中女子的样貌越看越熟悉,她垂下眼睑搜寻着脑中记忆。
    “含春?”苏泠月惊愕出声,“你怎会有她的画像?”
    “看来此人果真是府内之人。这画像是我令喻文作的,只为方便你认人。”顾景颐慢声答道。
    但见她惊诧,又立马出声解释道:“只因这两日来,每到深夜时分,此人便会扮作鬼魅,游离于各个院落之间。及至子时,她才会重新隐到花园之中,再无动作。”
    “竟是这样。难怪……”苏远信会说夜间会有叩门之声,想来便是含春在作祟。
    顾景颐也不多问,只静静等着她的话,眸光忽然瞥到一旁的茶杯,便随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此人前些日子犯了错,被后院掌权人给发卖了。不过,倒是奇了怪了,她是怎么进来的?”苏泠月接过茶杯,以细白的指尖慢慢抚上杯身,问道:“她可还有其他动作?近来府中连生命案,难道也是她所为?”
    含春本已被薛氏发卖,却还能逃出魔窟,反潜入府作怪。此事定然不会是薛氏所为,那么这又是谁的杰作?
    很快,她便将近来所有的怪象串联起来,略一思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凝眸分析的模样,教顾景颐看得心念一动,“这还尚未可知,至少昨夜的命案非她所为。而前夜的,还有待继续调查。”
    苏泠月若有所思道:“此事倒真有些蹊跷了。”说罢又想到什么,蹙眉问道:“殿下不会为查此事,昨晚一夜未眠吧?”
    “那倒不至于。”顾景颐也学着她的样子拿起一个茶杯把玩,复轻问道:“此人如何处置?你大可不必亲力亲为,交予我去办便是。”
    苏泠月闻言心内动容,扬起清澈如水的眸光,正色道:“既然她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府中两日,必然是有人接应。我以为,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寻到合适的时机,再将真正的幕后之人引出洞不迟。”
    顾景颐眸光一沉,颔首道:“好。那我这几日让喻文再盯紧一些。若是应付不来,记得务要令喻临第一时间通知我。”
    苏泠月见他俊朗绝逸的面上蕴着浅淡的担忧之色,只觉心念有些压抑,不由得轻声道:“有喻临护着,你不必担心。”
    她恍不觉自己的语气有多么轻柔,除却了一贯的清冷沉静,显出几分少女的天真涩然来。
    “那好,我会随叫随到。”顾景颐眉峰微动,眸底稍见几许满意之色。
    “这副画像可得焚毁了,未免被人看见。”苏泠月垂下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将宣纸卷起收入一旁的柜子里,复对上他的眼,“今夜不甚方便,殿下还要习字?”
    “既不方便,那便罢了,改日再学也不迟。”顾景颐将目光落到桌前的琉璃灯盏上,定定出言。
    苏泠月闻言,心内忽然升起一阵失落感,不由得便有些惋惜,原来他今日来,只单为了府中的蹊跷之事么。
    “今晚月色极好。”半晌的寂静过去,顾景颐忽然出声,清润得宛若玉石轻击。
    苏泠月听到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只觉怪异,下意识愕愕道:“是啊。”
    “泠儿。”顾景颐又笑问,“你可曾见过月色下的映水湖?”
    苏泠月不解地抿唇,愣愣摇头。
    顾景颐将茶水一饮而尽,转头定定凝视她:“那我便带你去看看,如何?”
    夜色如水,月华如练,风中墨兰香。
    待苏泠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顾景颐揽在怀里,随着身子高低起落,耳畔是猎猎清风的吟唱声。
    她下意识低头,却见得足下是片片青瓦,时近时远。
    无意间偏了偏头,正贴上他坚实温热的胸膛,坚定有力的心跳声撩拨着她的耳膜,苏泠月这才惊觉这是在屋顶。
    竟是他揽着她的腰,施展轻功飞跃在房屋之间,偶可听得他的足尖点在屋顶花脊上的声音。
    “你若是害怕,便不要往下看了,很快便到。”顾景颐清朗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不怕的。”苏泠月轻笑,侧抬起头去看他,“若是不看,岂非错过了美景。”
    顾景颐低头极快地看了她一眼,眸光里尽是笑意,柔声道:“快要到了。”
    不多时,又是几个利落的起落,顾景颐在映水湖畔的高塔上停了下来。
    苏泠月甫一落地,便举目四望。
    登高赏景,万物皆渺小。
    映水湖本就是京城景致最美的地方,背靠玉沉山,南接护城河。古韵优雅的竹屋临湖而建,湖中游船零星而布。
    正值静谧的夜晚时分,灯火如星,点点辉煌,掩映着湖中粼粼的波光,美得神秘而清婉。
    “不想这高塔上的夜色竟这般美。”苏泠月惊叹道。
    “的确。”顾景颐举步过来。
    “此处最适闲赏明月,谈诗论词,殿下如此轻车熟路,莫不是常常携人来此?”苏泠月只觉心头袭上一抹异样的滋味,忍不住揶揄出声。
    “谈情赏月,听上去不错。适逢今夜第一回来,正好和你一试。”顾景颐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略有些吃味的痕迹,忽然生了逗她的心思,笑谑道:“你若是喜欢这般,我们每晚可以都来。”
    “你……”她何时说过要谈情赏月了?竟刻意曲解她的话。苏泠月气结,撅唇甩过头兀自赏景去了,赌气般不欲再理会他。
    “无赖。”她瞪他一眼,兀自往栏杆处走了两步。
    明明是气的,但触及映水湖上的无边灯火,苏泠月却是不自觉弯起了唇角,心中慢慢涌上一汪甜泉,汩汩动人。
    少顷。
    “泠儿。”
    微风轻抚,万籁俱寂的半空之上,他清朗悦耳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水,流入苏泠月心间。
    苏泠月并未转回身,只背对着他静待他的下文。
    但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动静,苏泠月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狐疑,缓缓转过身。
    对面的男子挺拔高颀,沐浴在漫天的月华之下,惊世绝艳的俊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意。墨眸中盛满了星辉,里边毫不掩饰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溺毙。一如春风,一如清波。
    他正深深凝视着她,一眼抵万年。
    “怎么了?”苏泠月慌忙别开了眼,分明已经多次感受过他这般灼热的注视,但现在还是忍不住心悸。
    却只见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她走过来,披着一身月光,一步一步都走在她心上。
    顾景颐唇角微弯,温热有力的指尖托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低垂的头慢慢抬起来,目光相缠。
    同时扬手将她被风拨乱的碎发捋过,小心翼翼地别至她玲珑剔透的耳后。
    “泠儿,你可还记得六年前的今日,也是映水湖边,你曾摔碎过一个人的酒坛。”
    苏泠月闻言惊愕不已,心中忽然响起一声暌违经年的声音,正是酒坛摔碎的声音。
    她心中巨震。
    时间仿若静止了,苏泠月望进他深潭般的眸底,她的影子正倒映其中,她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颐之?那个人是你?”
    “好久不见了,泠儿。”顾景颐深情一笑,“颐之,其实是我的字。”
    苏泠月心中掀起了惊涛巨浪,一时竟忘记了言语,当年不期而遇的那个少年,竟会是眼前之人。
    回忆如潮水般袭上她的心头。
    彼时,那是她第一回偷溜出府,少不更事的她还不知要扮作男子才方便混迹,因而还是一身小丫鬟的装扮。
    初临外边的世界,她喜出望外,一路弯弯绕绕地,竟是迷路在了交错纵横的巷陌之中,待她满头大汗地辟出道来时,竟走到了偏僻的郊外。
    郊外的树林不算很深,旁边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叮咚叮咚,初冬的风也很清凉,却令她十分害怕。
    正打算往回走,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回身一瞧,只见遥遥不远处的沙丘上,斜卧着一个高颀的少年,即便是隔得有些远,凭着他的衣着,也能推断出是个高门贵族的公子。
    她这才感受到空气中淡淡的酒气,那人正喝的烂醉如泥,正打算上前几步,却忽然听见一阵骚动。
    苏泠月四下环顾,立马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将自己藏起来,悄悄探出个小脑袋去瞧。
    随着脚步声逼近,竟是两个膀粗腰圆的采药人。
    “诶——李四,看,那是什么?”其中一个惊道。
    “我看看,好像是个人,诶……是个醉死的男子!”另一人答道。
    “真是……我看此人非富即贵,要不……?”那人似乎生了邪念。
    另一个沉吟片刻,似乎狠下了决心:“好,好容易碰上个有钱的,不能给错过了啊!”
    “就是!每天采草药能挣几个钱啊?”另一人抱怨道。
    于是二人邪念上头,苏泠月瞪着一双清澈如水的雪眸,眼睁睁看着两个大汉将少年随身的财物洗劫一空,就连他头上白玉冠的簪子都没放过。
    就只差连衣裳也扒下了。
    “李四,怎么处理他?”
    “刚巧今日寻得了一味新药材,也不知有毒与否,不如就用他试试药?”
    “这……万一把他给弄死了咋办?”
    “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反正这附近有狼出没,若真死了,谁知道是什么原因……”
    “那……好吧!”片刻后便听得一阵摆弄草药的声音响起。
    苏泠月大惊失色,他们这是要草菅人命啊!
    于是她急中生智,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捏起鼻子便尖叫起来:“有狼啊!救命啊,狼来了啊啊啊——”
    尖利的声音瞬间划破了空气,也成功将两个打劫的人吓破了胆。
    “狼?!”
    “救命啊——吃人了!”苏泠月又痛叫了一声,复又模仿野狼的声音发出了一声长嚎。
    “有狼,快跑啊!”两个男子相视一眼,背起草药屁滚尿流地往南边跑了。
    一阵踩溪水的声音急促而过,树林又渐渐恢复了寂静。
    确认两个大汉真正走了以后,苏泠月才敢现出身来,疾步跑上前去,查看那横卧在地的少年的情况。
    确实是醉的不省人事,乌发被那二人弄得十分凌乱,但仍可辨得他美如冠玉的面容和惊世绝逸的风华。
    一个贵族公子怎会烂醉在这荒山野岭?
    彼时她还不曾有防人之心,看着少年醉生梦死的模样,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兀自捡起地上的酒坛,打算去溪边装点水给他醒醒神。
    哪承想她刚刚转身,便被一只手抓住了右腿,而后猛地一拉扯。
    惊呼声溢出口之时,她瞬间摔跌在地,其间却仍不忘死死护着怀里的酒坛。
    好在地上都是枯木的落叶,又铺的十分厚,倒不至于被摔得太疼。
    只是这人……
    苏泠月气的扬眉瞬目,急急扶坐起身,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地上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星目亮得可怕,俊美的面上皆是清明之色,哪里还有方才烂醉如泥的模样?
    竟,竟是装醉的?
    那他方才被那两个大汉打劫的时候怎不反抗?还害得她还挖空心思去学狼叫,还那般难听……她有些恼怒起来。
    察觉到脚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她才有如醍醐灌顶。
    “你……干什么?”苏泠月又惊又怒。
    “知不知道你的叫声饶了我清梦?”少年的眸底尽是清高傲慢。
    “你这人……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竟还……还……”苏泠月气得语无伦次。
    “如何?你扰了我清梦,竟还想一走了之么?”少年冷声道,眸底是冷如冰窟的寒意。
    苏泠月闻言气得险些跳起来,这人实在太不讲理了,竟还倒打一耙?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她奋力挣开少年的钳制,蹬蹬瞪一路跑到旁边的小溪前,将酒坛沉入水底灌满,又飞速跑回来。
    “哗啦——”她将酒坛里的水尽数倒在了少年的脸上,毫不留情面地。
    少年未曾料想她会突然发难,全无防备,一时便被她淋了个兜头满脸。
    苏泠月不待他反应,将酒坛使力一甩,狠狠往旁边嶙峋的石头上掼去,随着“砰”地脆响,酒坛子被她砸了个粉碎!
    “我后悔了。就不该救你的,就该任由你被那两个坏人毒死了算了。”苏泠月忿忿不平道,“那你现在便继续睡吧,我不打扰你,成了吧!”
    说罢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留下一脸惊愕的少年,转身举步就走。
    “等等。”少年朗朗如罄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苏泠月冷哼一声,脚步未停。
    “等一等。”少年脚步如电,霎时间便提步跃至她身前。
    苏泠月瞬间惊愕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挺拔俊逸的少年,他怎么忽然就蹿到自己身前了,竟能跑得这般快?
    “做什么?”苏泠月神色戒备。
    “方才是我错了。”少年垂眼,似乎很不自在,“我想我现在弄明白了,是你救了我。”
    苏泠月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索性也不计较了,笑逐颜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我原谅你了。”
    少年的身上脸上还滴着水珠,竟是浑身都湿透了,苏泠月颇有些赧颜起来,方才好像是她太过冲动了。
    于是她斟酌着话语道:“我不知道你是为何要喝醉,但纵使人生再难,总归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是么。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呢。”
    她学着书院里板正的先生的样子,一板一眼地训诫着他,俨然一个小大人。
    谁知少年竟点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你说得对。”他顿了顿,又正色道:“你既救了我,我便应当报答你,你想要什么?”
    苏泠月却是扑哧一笑,洒脱道:“都说大恩不言谢,当然也不用报了,你只要更加珍惜自己的命便好。”
    说罢她瞧了眼天色,暗叫不好,意识到回府只怕已经迟了。
    于是她只匆匆说了一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疾奔上前,踏上那片来时的青砖路,重新钻入了深巷的尾巴。
    苏泠月几乎要恨死自己的愚笨,竟是又迷失在复杂的巷子里头了,在穿来穿去两个时辰仍无果后,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不由急得哭了。
    “回不去了。”苏泠月兀自喃喃,心如死灰。
    “别哭。”
    这时,旁边忽然拐出一道挺拔的身影,赫然便是方才的少年。
    他不知何时换掉了那身满是酒污的衣裳,此刻已恢复了神清气爽的模样。
    他向她伸出手,声音足够安定人心,“别怕,我送你回去。”
    苏泠月不无感激,急忙点点头,她也顾不得是谁了,只要能带她出去就行。
    少年果真值得信任,不出一刻钟便带她绕出了错杂的深巷。
    不过后来……
    却是祸不单行,本是萍水相逢的两人竟又经历了一场追杀。最后历尽千辛,也终于逃脱。
    尘埃落定,回到苏府时,天色已近擦黑。
    奈何因为她是从暗道溜出府的,只让他送到后院竹林外的不远处,便匆匆告了别。
    临别时,少年问她的名字,苏泠月却不愿意透露。草草表了谢意后,便转身扎入了竹林深处。
    身后,传来他清朗悦耳的嗓音:“颐之,我唤作颐之,不要将我忘了!”
    颐之,便是顾景颐的字。
    她从未将二人联系在一起,不承想,他们却是同一人。
    时光如梭,六载转瞬,兜兜转转,少不更事的误会后,本以为不会再见,可他们终于还是再遇了。
    想来,这定是宿命的安排。
    苏泠月自回忆中回过神来,重新对上近在咫尺的星眸,眼底尽是了然,努力平复着心底如浪翻腾的情绪,不由浅笑道:“颐之,便是顾景颐。”
    “你记得了。”顾景颐闻言微微颔首,眸中潜藏着狂喜、惊叹、怜惜以及难得一见的顽劣,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俊美的脸上,令人心旌摇曳。
    “过来。”转而将她的素手裹入掌心,牵着她径自往栏杆旁边走去。
    苏泠月任他牵着,跟着他亦步亦趋地走上前去。谜底揭开,她的心底豁然开朗,满溢喜悦之情。
    一如孤舟出峡谷,遍地桃花开。
    苍穹阒黑,星辉满地。
    顾景颐抬手指向夜色中那片蓊郁的树林,轻笑道:“还记得吗,那处便是你砸碎酒坛子地方。”
    “你还好意思说。”苏泠月将目光落到黢黑的景致里,定定出声:“你是不是一早便认出我了?还刻意瞒着我。”
    顾景颐垂眸攫住她的目光,慢道:“是上次皇宫中秋宴上,我认出的。”
    “竟刻意瞒了我这般久,该罚!”苏泠月嫣然一笑。
    “好,罚什么?”顾景颐将她的手执得更紧了些,轻笑着柔声问道。
    “罚酒……不,六年前就被你瞒骗过了,我才不要重蹈覆辙。”苏泠月微微瞪大了水眸,面上带了几分天真,“诶……你是不是千杯不醉?”
    “倒不曾喝过千杯,但确实从未醉过。”顾景颐眸底的星光更盛了,他轻笑道:“罚酒,岂不是很不划算。与其罚,还不如奖?”
    “奖?听上去不错。”苏泠月微微歪头,略一思量后回视他,笑吟吟道:“殿下想要奖赏我权势,还是财富?”
    “我把自己赏给你,可好?”他的目光忽然愈加深邃起来,低沉的嗓音微微带着蛊惑。
    苏泠月闻言忽地怔忡,只呆呆看着他,身子仿若一动也不能动了。
    “六年前你让我惜命而活,我一直记得你的话,也一直在寻你。”顾景颐定定注视着她,嗓音朗若清泉,“往后,我想为你而活。好不好?”
    夜空似乎更加静谧了,苏泠月眨了眨眼,顾景颐身后的星辉仿佛有些耀眼,可是她一刻却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
    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定定响起,“好。”
    她说,好。
    顾景颐欣喜若狂,只见他满眼皆是喜色,仿若那漫天的月华全部消失,悉数落入了他眸底的墨海里。璀璨星海里,只有一个她。
    “泠儿。”他又唤。
    苏泠月下意识抬眸,正对上他缱绻无边的眸光。
    下一瞬,她的后腰被他揽住,立时便被拉入了宽阔的胸膛里,苏泠月还未及反应,又感觉到后脑被他温柔的大掌托住。
    只是转瞬的光景,她已然被他拢在了怀里。
    苏泠月心中惊悸,只见他倾身压了下来,被月华雕刻得颠倒众生的俊容也越逼越近。
    他,这是要做什么?
    苏泠月呼吸一滞,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答案,下意识便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他的动作。
    咚咚咚咚,苏泠月似乎什么也不听见了,唯有自己的心跳擂如战鼓。
    顾景颐感受到怀里少女的僵硬,不由得动作一顿。
    浅淡的月华下,花颜月貌的少女紧闭着双眼,光晕如烟笼罩,偶有几缕清风将她的碎发掠起,肤白如凝脂,清水出芙蓉。
    塔上月光盛,怀中的少女美得惊人。
    顾景颐看得心念微动,顺手将她额上的乱发拂到而后,灼热的眸光辗转流连在她樱红小巧的唇上,而后缓缓倾身低头——
    ------题外话------
    哈哈,能不能亲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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