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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薛道衡《人日思归》
天和八年,正月初七,帝京。
青衣男子走进女孩的卧房,无声地走到床边,在接触到那小身躯的刹那,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曾无数次地走到她的床边,拉她起床练功,看着她的身躯一天天长大,黑发一天天变长,却没有真正地好好关注过她。关注那轮廓日益清晰的面容,关注那从未像正常孩童一般变化的举止,关注那魇住她的梦里究竟是些什么内容。
她又在做噩梦了……眉头蹙起,小嘴微张,像是想要呼救,却还是归于无声。
沈漠白想起了初见她的时候,被厚厚的襁褓裹着,放在木质的摇篮里。那时的他还不满二十,自私,冲动。因为所敬的,所爱的人——她的母亲,将在那样的痛苦中死去,他就将一切罪责都归于她,认为若不是想她活下来,她的母亲绝不至于那么早离开。他居然,想杀了她。
而在那时,还是婴孩的她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睁开了眼,水润的双眸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又闭上了。像是看透了他的杀意,却无所顾虑,听之任之。
那时的他也因此惊醒,没让自己做下此等错事。之后回想起来,他始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孩童怎么可能有意识呢?
受夫人临死之托,他暗中跟随席将军北上边关,始终守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她的不哭不闹着实让他诧异,但他也没有多想,只当是乖巧懂事。当她长到四岁时,他伪装成浪迹江湖的高手,向席将军自荐成了她的武学师父。而四岁的她对此事则是完全平淡地接受,没有好奇,没有抗拒,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熟识的人。在此后与她日日的相处中,他心中的疑惑被自己有意无意地压下,最终逐渐习惯她与年龄不符的举止,性格,在路上看到活泼吵闹的孩童反而觉得不习惯。
昨日,帝京街市中她那乖巧又带点娇气的样子,刹那间将他惊醒了。这才是一个七岁的将军小姐该有的样子不是吗?而她为何是那样的冷漠淡然,又为何会深谙伪装的法门?尘封的铁盖一经掀开,怀疑的种子就向阳疯长,已经粗壮到他无法忽视了。
你到底,是谁?
女孩梦中的波澜似乎平息下来了,她的面容又归于平静,却在同时带走了为数不多的活泼生气,仅剩下淡漠冰冷了。随后她便醒转过来。
瑾越坐起身,破晓的阳光射入半开的眸子,浮动起一片流转的水波。看见床边站着的青色身影,她丝毫不显诧异,只微微勾起唇角,嗓音还带着点初醒的低沉:“怎么了沈漠白,今天不拉我起床练功吗?难道是因为今天是我生辰,你便发了好心让我多睡了会?”
听到这嗓音,看到这双浅色的眼眸,漠白却突然明白过来,这就是他所熟知的席瑾越,那个在他的目光中逐渐长大的女孩,不像是其他人,也不会是其他人。刚才的惊疑顿时烟消云散了。即使她不同于常人,但那又如何呢?她还是席瑾越不是吗?
沈漠白依旧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但心态确是不同了:“你不像一个小孩。”
瑾越心中叹了口气,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深知昨日老练的伪装很可能会引起知道她真面目的,沈漠白的疑惑。却没想到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难道他以前没发现自己不像个小孩吗?这迟钝的人!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我不是小孩吗?”她的无奈溢于言表。
“我只当你是胡说。可你分明是一个孩子,你出生第二天我就见到你了,小得一巴掌就能拍死。”他也的确想拍死她来着……
瑾越当下翻了个白眼,心想:敢情是我那时的体型惹起了你的犯罪欲,你才想杀了我的?以她上一世所学得的知识来说,刚出生的孩子身体还没发育完全,是不太有意识的,而她不但有了,还把那时的所见所闻记得清清楚楚,着实不太科学。然而,带着上世的记忆转世已经是一件不科学到极致的事情了,不也被她接受了么?这点小打小闹也就不放在眼里了。
她开口,表情却突然严肃了起来:“沈漠白,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样的疑惑,你只需要接受我,相信我就好。有些事情我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你是娘亲的手下不是吗?你也想完成她的遗愿不是吗?所以我的不像孩子,于我们的计划有利无弊,因此你也无需介怀不是吗?”
漠白沉默地点头,却觉得眼前的孩子,离自己更加遥远了。
瑾越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起身,唤来守在屋外的一干侍女,让她们服侍洗漱。以扶夙为首的丫鬟们带着衣物饰物,赶路时自然落在了后面,她们赶到帝京时已是半夜了,一大早却又精神抖擞地候着了,可见她们对主子的热情之盛。
丫鬟们服侍完,便都退下,留下敞开的房门,迎接即将到来的人。
片刻后,一黑衣女子如期而至。她身着纯黑的衣裙,将略显单薄的身躯密密包裹,连双手都拢在袖中,一点不露。黑纱斗笠遮住了面庞与脖子的每一寸肌肤,只透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脚步灵动飘逸,就像一个来去无踪的影子,只一瞬便从门口走到瑾越的面前,单膝跪下。
她取下斗笠,露出清秀的面庞。她的皮肤因常年不见阳光而略显苍白,看上去十分柔弱,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仅仅是表象。她恭敬道:“小主人。”同时暗中打量着眼前的孩童,却意外地没有捕捉到任何表情。
“你是秋夕?”瑾越问道,语气却近乎陈述事实。
女子点头,即使从小接受的训练让她无时无刻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的惊疑还是有所显露。
她的记忆,还有眼前女孩的外貌都告诉她,席瑾越是一个今日刚满八岁的小孩,但为何这成年人身上才会有的表情和语气出现在了瑾越的身上?
“秋夕,许久未见。”立于一旁的沈漠白淡淡开口。看向这八年未见的故人,心中颇有些心灾乐祸。需要忍受这种反差的终于不再只有他一个人了。
瑾越无奈地看了漠白一眼,也能大概猜到他的想法。她说道:“叙旧的事情,等会你们自己去谈。秋夕,当初我娘留你在帝京安排,这些年来你做了什么?”
秋夕立刻收起情绪,低眉答道:“禀告小主人,属下已经在皇宫以及各高官的宅邸安插了眼线,市集中各个朝廷中人经常出没的地方也有我们的人。另外,我们还握有一座酒楼,一座银楼,一座绸庄,可以随时提供钱银。”
“很好。”瑾越点头,对秋夕的能力十分满意,尤其是对她开商铺的做法,钱虽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却能挡掉不少的麻烦。她接着说道:“慕沉应该很快就会宣我入宫,我需要皇宫内部的大致信息。”当初为了避免被顺藤摸瓜,秋夕完全断绝了与他们之间的联系,孤身一人留在帝京布置,因此她们相互之间都不熟知对方所得到的消息。
秋夕于是大致述说了皇宫内部的布局结构,皇室成员的名字以及外貌性格特点,瑾越也不时提出一些问题。秋夕越说越心惊,这些信息她只消说一遍,瑾越便基本记住了,还能询问一些她疏漏的细节。
感到惊讶的不单单是她,瑾越也震惊于这个她母亲手下的查探能力。至于她这么快便能记住这些信息,也是幸亏了在这个时空中即便是皇室,也左右不过几个姬妾,生这几个儿子女儿。若是如前世的古代那般后宫佳丽三千,就是给她几天她也不一定能记齐全了。
果不出所料,秋夕话音未落,宣召席瑾越入宫的圣旨就来了。亲眼看到瑾越叹了口气,换上一副乖巧的表情出去接旨,又看到她冷若冰霜地回来,秋夕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你会习惯的。”沈漠白与她并肩站着,送走载着瑾越前往皇宫的马车,淡淡地说道。冬日的晨光打在他俊秀的脸庞之上,却没有使他严峻的表情柔和半分。
“她的女儿,自然不同凡响。”秋夕戴着她的斗笠,语气平静,“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主人的遗愿可以实现。”让当今大炎朝的帝王——慕沉,感受到与她相同的痛苦,这便是主人的遗愿。这个由一颗被仇恨充斥,走向极端的心灵所留下的遗愿,已然被这个女孩挑起。秋夕觉得有些残忍,但同时,她又有些期待。这个女孩,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究竟能不能够,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去杀了慕沉?”沈漠白没有发现,他的言语间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这些年我早就下手了。”斗笠之下,秋夕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那个守着大炎皇室的老妖怪武功多高。”
“即使拼命能够成功杀了慕沉,你也要留在那里了。身份会不会暴露,牵累到小主人不说,让慕沉轻易地死掉,也不是主人所要的。况且,你死了,小主人要凭借什么回南溟夺回属于她的东西?”秋夕说道,言语间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她不信这简单的道理,沈漠白会想不透。无非是因为关心则乱。
沈漠白为了主人之外的人如此担心,她所见的,这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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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每天下午六点之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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